《寒蝉浣花录》傅虞川

7、chapter6 碧血茶花阁

　　“我不知道主子叫什么，只喊他‘宗主’二字，嗯，我们上上下下都是这么叫的，”胡成看着方钧逸道，“宗主的声音听起来是沙哑的，嗯，你也知道，声音这个东西很难分辨年龄，有些人十几岁的时候就有听起来几十岁的嗓音。而我也只远远地见过帘子后面的宗主一面。因此方公子，在下对宗主本人，基本是一无所知。”
　　所以不要再问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方钧逸此时已把人带到了背对门方向的房顶后面伏着，对于胡成这番话不做评价，而是问道，“你们这个帮派叫什么？”
　　胡成刚刚说了不少东西，却没有一句能用的。
　　方钧逸很不耐烦，却又不甘心轻易把人放了。
　　他想要一些寻常得不到的消息。
　　至少是柳长宁会感兴趣的那个级别……嗯？为什么这么笃定那个疯子感兴趣的东西会重要？明明连他对什么感兴趣都不了解……
　　方钧逸心里一边骂柳长宁怪人一边觉得自己不服气，心情极度复杂。
　　胡成一愣，思索片刻道，“不知。”
　　仔细想想，进入帮派一两月，却真的还不知道自家组织叫什么名字……偏偏自己还以为已经进入了中高层。方钧逸不问之前，胡成竟不觉得奇怪。
　　毕竟，他拥有自己的小帮派，是组织授权给他的；他拥有许多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钱财，也来自那个神秘莫测的组织。有财有势的他，又亲自见过宗主，胡成自然把自己当做里面的中高层来看待。他一直是以为这个组织为了保密是没有名字的，故而也没问过。
　　可是……如今再想想，这不正常。
　　如果组织为的是名，那么需要一个名字来达成目的。
　　如果组织为的是利，那么需要一个名字来团结里面的人上下一心取得利益。
　　有一个名字，基本上是肯定的事情。
　　这种奇妙的错觉……自己离帮派的核心，实在是还有非常远的距离。胡成不禁打了个寒战——自己进入的这个帮派，可能不只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厉害”。
　　“怎么可能？”方钧逸皱眉，“那你们平日如何联系？”
　　胡成沉下神色，缓缓道，“平日……也没有联系，上层有事找我的时候就会通知到我，有时候是蒙上眼带到一个地方听差遣，也有时候直接就是一封命令在我的案上……”
　　“碧血茶花。”胡成还没说完，一个喘着气的声音便从他们后面传了过来。
　　胡成面色一白，倏地转头去看。
　　柳长宁穿着青衣趴在屋顶边上，手边横躺的是晕死的胡惜，看起来他是刚刚吃力地把人搬上来。
　　可这人是什么时候上来的？房顶上趴着的两人竟都没有注意到。
　　“我随口一说罢了，这位兄台……大可不必如此慌张。对，不要这样一副要杀了我的样子，在下还没爬上房顶，揭不了您的瓦。”柳长宁说着，手上使劲撑了一把，从房檐边滚了上来，直接瘫倒在房顶上，懒洋洋地长吁一口气，“啊……累死了。”
　　“你想去哪？”方钧逸却立刻出手按住了准备逃开的胡成，冷笑道，“下面可都是官兵，你这一去，我就把你打残了扔进淮阴府大牢里，保管你几十年都出不来。”
　　这话听着吓人，实际上方钧逸有没有能耐打赢胡成都还是个未知数，不过是仗着胡成忌惮官兵和他两波人，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偏还要耍这个威风。
　　幼稚不幼稚啊……
　　柳长宁此时已坐到一边，闻言一哂。
　　“你怎么知道碧血茶花？”胡成恶狠狠地瞪了方钧逸一眼，然后死盯着柳长宁问道。
　　方钧逸心下一惊，没想到这人已是被俘之身，却忽然因为这个东西而有了这么大的杀意。
　　碧血茶花是什么？
　　而胡成心中此刻充满了疑惑，惊异，以及对柳长宁的杀心。
　　碧血茶花……碧血茶花，他加入帮派的那天，就吃了这个东西。
　　从那之后，他便功力大涨，不说内力的瞬间澎湃暴涨，仅仅是手上腿上的劲道比之从前就大了三成之多，若是按寻常路子去练，也要近十年光景才有可能到达。
　　可他仅仅吃了一样名为“碧血茶花”的东西，就完成了十年的飞跃。
　　他还记得出发前，帘幕后面那全身黑，看不清面容的宗主说，等把“钥匙”带回来，就再给他一枚碧血茶花。
　　胡成当即就跪下深谢宗主大恩。
　　帘幕后面一声轻笑，“恩仇一念间……人情如此，转变甚快，我怕你某日便蒙了眼来杀我了。你不必谢我恩。”
　　胡成听着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感觉身后凉嗖嗖的。他屏着气往身后悄悄探去，摸到了滑落的一滴冷汗。
　　“不敢！”胡成朝那帘幕压低了声音，却难掩惶惑，“属下……属下这就去将那‘钥匙’替宗主您取回来！”
　　宗主是个可怕的人。
　　但碧血茶花却又是比金银更了不得的宝贝。
　　柳长宁坐在背风口，听闻问句便望了胡成一眼。那眼神似乎没有感情，只是平淡、陌生的一眼，又似乎是透过了天边长长的影子，看向某个不存于眼前的人。
　　“我猜的。”柳长宁转过头去，没人看得到他当时的表情，只听他道，“听人……提起过。”
　　就这？
　　就这就这？
　　房顶上趴着的两人都有点风中凌乱。
　　“柳二，”方钧逸率先回神，正色道，“先不说这个，这两人你打算怎么带走？”
　　柳长宁曾经提过自己在家中行二，方钧逸忽然想到这件事，于是便这样叫了。
　　“嗯？”柳长宁似乎十分讶异他这样问，于是爬过去把一脸愤恨忌惮样的胡成拍晕了过去，“谁告诉你要带走两人？我不会武，如今只有你一个会武功的，显然带不走两人。我刚刚进来的时候楼下不少人都有看见，一会排查时候我若不在，也会给如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喏，你看他们已经上楼搜查了。”
　　那小队官兵受了钱琛的差遣，如今已经搜查到二楼了。
　　“你不会武？”方钧逸扬起一个长长的尾音，对这个说辞表达了自己的不信任。
　　“你爱信不信，反正今天只有你能把他们其中之一带走。”柳长宁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给了一个结果。
　　“你是要我带走胡惜？”方钧逸想了想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便顺着问了一句。
　　胡惜这小子身上有东西，如果柳长宁在意的是这个，那么胡惜是一定不能放走的。
　　不是说胡惜身上的东西一定会被人捷足先登，而是不必要的变数不须承担。
　　方大公子很自然地认为，比起一个普通的不知名邪宗弟子，还是看起来身负重宝的胡惜显得更需要看管和保护些。
　　“不，”柳长宁眨眨眼道，“带走胡成。
　　“胡惜可以放回去引蛇出洞，嗯，不要那么惊讶，我出手不是为了那库房里头的珍宝，诓你那八千两是唯一一次诓人银子……嗯，金子……”
　　那也是实在穷得没办法了嘛……
　　方钧逸那天没直接给他八千两黄金，但是此人气得把身上所有的银票都给了他，一贫如洗不得不上街算命的柳长宁这才能一路走到淮阴府。
　　比起胡惜身上的秘密，他的到来才是更不能让那人知道的事情。而通过刚刚一句话诈出这件事背后确实是碧血茶花阁在引导，那就必须带走唯一知情的胡成。
　　另外……柳长宁看向昏过去的胡成，嘴唇微抿。
　　他想看看，那人给的“碧血茶花”，发作起来是不是他之前判断的那个样子。
　　或者说，与他自己当年做出的碧血茶花毒，是否相似。
　　如果是，那么，他寻找了一年多的那位故人不需再做多次确定，就是如今碧血茶花阁的宗主。
　　如果不是……那便，那便罢了。虽然基本没有这个可能，但他心里愿意相信这种可能性。
　　若真是那人……胡成啊，那人如果在出发前曾说再给你一枚“碧血茶花”，大抵只是他不希望你引起麻烦而已。
　　柳长宁猜测那人曾许诺给胡成另外一颗“碧血茶花”的主要原因是，他推断胡成身上的碧血茶花离发作的时间，最多还有五天。
　　那人一定会把碧血茶花作为交换筹码，要胡成去找“钥匙”。
　　毕竟知道那件东西所在地的人应该不多了，没有知情人，寻找起来并不简单。那人隐隐约约知道胡成与当年的胡家关系匪浅，这才交给他找“钥匙”的任务，以及答应再给他一枚“碧血茶花”——来维持他的生命——尽管胡成不知道那助长功力的奇物也是至毒之物。
　　然而……真正的碧血茶花毒，可不是一直重复服毒就能纾解的。
　　柳长宁说完这些就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到房檐边，准备爬下去。
　　“柳二，”方钧逸扛起了胡成，对着那爬到一半的狼狈身影道，“城外国合寺，我在那等你。”
　　然后白衣人便失去了踪迹。
　　柳长宁悬在半空，看着城外的方向，半晌，笑着摇了摇头。
　　“倒也不至于……”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一样要在他面前装高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