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中的小苹果》田可心

24、24

　　那次的闺蜜聚会到后来，叶澜初说话都有点小心翼翼了，才总算成功地将穆思君这个话题遏制在事不过三的范围内。
　　不过她想要整个假期彻底不见穆思君一面，还是不太容易。
　　因为大一的寒假，按照常规，他们几个考上了最好大学的校友，是要被邀请回校给这一届高三学生做报告的。

　　报告是在春节后，不但大学尚未开学，连高中也尚未开学，但毕业班的假期补课已经开始了。
　　报告厅一如往常设在全校开会用的阶梯教室，只是仅有高三一个年级参加，一双双充满了崇拜与向往的目光全部集中来自于前排靠中间的座位上。

　　做完了高三复习经验分享、高考及志愿填报指南、以及大学生活报告，学生们回到各班，吃完午饭继续上课，而几个做报告的校友则被老师留下一起吃饭。
　　实际上他们也不会真让老师请，而是凑起来请各位老师吃了顿补上的谢师宴，再深入交流一下彼此的大学生活，现在的高中状况什么的，预测预测今年的高考好收成，老师们比学生还要兴奋。

　　吃完饭后，这几位年年都带毕业班的骨干老师就得赶回去上课了，几个同学临时约起来，看是去哪里搞个活动比较好。
　　但临时约往往无法凑齐，当下就有两个同学说家里有事得立刻回去。
　　叶澜初也说：“改天吧，我大姨妈来了。”

　　那时候大姨妈的特别意味才刚刚出现，远没有现在用得这么普遍，叶澜初不太喜欢这样的代称，倒不是因为她那么早就已经开始反感月经羞耻，而是因为她家是真的有大姨妈二姨妈三姨妈等等，而且就是这样称呼的，那个代称搞得她称呼长辈都很别扭。
　　所以叶澜初几乎没用过这个代称，对它也不够敏感，说出口后发现大家表情各自古怪，才意识到自己失言。
　　还没等她解释呢，穆思君一下子就关切起来：“啊？你大姨妈不是上周才来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又来了，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

　　他这句话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关心则乱才脱口而出，总之对于十八-九岁的少男少女而言，尺度实在是太大了，几个同学顿时哗然，又尴尬得什么也没好意思多说，只立刻吃吃笑着躲开了。

　　叶澜初无语地瞪着穆思君。
　　因为曾经在一起过，虽然俩人的关系最亲密也只是牵牵手而已，但男生要知道哪怕是一个普通关系的女同学哪天来月经还是不难的，看她哪天的体育课退出剧烈运动就明白了呀。
　　区别只是在于，对一个普通关系的女生，你知道也就知道了，但不会去记这个日子，而穆思君格外关注叶澜初，刚好叶澜初身体好，月经从一开始就很规律，规律到她能预见自己高考那几天会赶上周期第一天，还提前去医院打了针调开时间，以免痛经发作影响临场发挥来着。
　　所以穆思君也记得她来事儿的日子。
　　而对此……叶澜初是应该感动，还是怪他这么冒失地当着大庭广众说出这么限制级的话来？
　　哎，算了，总比他说的是“你大姨妈怎么推迟一周没来了”的好吧……

　　叶澜初深深吐纳，调匀气息，尽量从容地回答：“不是，是我妈的大姐，她一家在我家做客现在。”

　　老师中午时间有限，吃饭的地方原就选在学校外面的餐厅，所以大家都是步行过来的，此时要走，骑车来的各位就少不了又回学校去拿单车。
　　还是那个熟悉的车棚，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他们班的位置，他们的车就近停在离校门口最近的空处。

　　那个一起摆放单车、在同学们的恶意哄笑中点燃了彼此心意的早晨，还有两个人单独去往地矿研究所、为了形影相吊而一方为另一方放弃了骑车的午后，以及那么多个推车骑车迎面而来、当着别人不敢明说、而只是在擦肩时会心相视的瞬间……层层回忆涌来，叶澜初的心里也不太好受。
　　或许是因为如此，或许只是因为就算她骑得再快也不可能甩开硬要跟着她的穆思君，尤其是在其他几个同学都刻意走了另一条路的情况下，叶澜初任由穆思君与她并肩骑车，只是不主动开腔罢了。
　　当然，这项任务自有穆思君来完成：“这假期这么长……徐霈阳没来市里玩玩？”

　　叶澜初心里冷笑，这个问题实质上是“徐霈阳没来你家？”吧。

　　她于是回答：“没吧。”
　　穆思君换了个提问角度：“你没回去看看他？那是你老家吧我记得。”

　　叶澜初顿了顿，回答：“暂时没这个打算，以后吧，我们俩也没必要找到家里去玩，反正开学后不是又可以总在一起了嘛。”
　　她这话跟穆思君的问题一样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既可以解读为她和徐霈阳就是有那种关系，又可以解读为俩人只是普通的好朋友。

　　穆思君说不清对她这个回答到底是该感到轻松还是失望，不甘心地咬了咬牙，又试探了一句：“哦……那之前我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叶澜初撇了他一眼，也没说他确实误会了，也没说他没误会：“穆思君，有的误会无所谓，我们都不会在乎，有的误会可能就不太好了。”
　　见他错愕，她索性点明：“我觉得最近同学们好像对我们俩的关系有些奇怪的猜测，也不知道有没有给你带来什么困扰，如果有的话我很抱歉，但我想，这确实不是我造成的。”

　　穆思君一愣之下，反而笑起来：“是，我当然知道不是你造成的，我也不可能会有什么困扰，因为本来就是我跟他们说的。”

　　“你跟他们说的？”其实此前看姐妹们参加个年级聚会回来，话里话外就老把穆思君和自己往一块儿凑，再加上穆思君刚才故意当着大家的面提到她的大姨妈，叶澜初就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但听他自己这样爽快地直说，还是颇感意外。
　　穆思君眉目柔和地看着她：“放心，我没说别的，就说我喜欢你，我在追你。”

　　叶澜初不知道他这个“放心”指的是什么，也不想去问了。
　　她思索了一下，缓缓开口道：“我小学还没搬来市里的时候，我家只有两室一厅，所以我的房间也是我爸的书房，我家的书都在我这儿，虽然他们的小说什么的都不让我看，但也很难管得住我，我偷偷把几乎所有我勉强能看懂的书都看了。
　　“我十一岁的时候看了一本历史小说叫《杜秋娘》，里面有一句诗，似乎是主题，女主角总是提起，男主角……呃，不知道算不算男主角，是女主角第一个喜欢的人吧，那个男人看到这句诗的时候，也是痛彻心扉的反应。那句诗是‘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后来我知道那首《金缕衣》是杜秋娘的代表作，也可能是她传世的唯一一首诗，但在当时我不太明白这句诗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能让他们反应那么大。
　　“后来……你看过《德伯家的苔丝》吗？”

　　穆思君怔了一下，确定这个问题是在问他，忙答：“高一的时候语文老师让我们看的《世界名著导读》里有，只是精缩版，没看过原书。”

　　叶澜初点点头：“我看了原书，还看了电影。可能因为这两个故事算是有一点点相似之处吧，我忽然就明白那句诗是什么意思了。
　　“像苔丝的丈夫，他开始不能原谅苔丝，站在我们现代人的角度，是有天大的不是在里面，但站在他当时的时代背景，又几乎是必然的，完全可以理解的，哪怕是现在，就算明知不对，或许也没几个人真能做出跟他完全不一样的反应。而他后来幡然醒悟了，一心想要找回苔丝，好好疼她爱她，赎清当初的罪过，有这样的心，上帝也要原谅他的，可就是没用了。
　　“人生就是这样的，穆思君，有时候不是说你做对了，别人就一定喜欢你，你诚心地认为你错了，你忏悔你改正，就一切都可以重来。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可能就取决于一个关节点，那个点抓住了，就天时地利人和一切在握，最后皆大欢喜；假如没抓住，就渐行渐远，怎么都不行了。
　　“爱情被文学家艺术家们描写得很伟大，伟大的东西总是给人根深蒂固厚重稳当的感觉，可实际上不一定，尤其在刚开始的时候，它很脆弱，或许属于它的时机就是那么转瞬即逝，那个机会把握住了，就会从青涩的喜欢，变成不可撼动的深爱，但如果没把握住，就会啪的一下，像肥皂泡破灭，什么也没剩下——一次，就那一次，没那么多试错的机会。
　　“原谅是件很容易的事，我从来没有不原谅你，我甚至没真的怨过你，说真的，我理解你，当时就理解，换成我，我也未必能做得更好；可要继续爱下去，或重新爱上，就不是这么简单的说有就有了。有的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来不及就是来不及了，谁都无能为力。”

　　这是叶澜初最后一次与穆思君坦诚相对地深谈，但或许他还是没能真正听懂她的意思，也或许他其实懂了，但拒绝接受。
　　总之，那天他听完叶澜初那番话的反应，让叶澜初差点跟他当街吵起来。
　　他说：“我说呢，你们文科女生就是矫情，看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说就被洗脑，不肯踏踏实实好好过日子了，非要折磨男人才舒服！”
　　叶澜初又惊又怒：“我是在试图借用一个原以为你能听懂的故事来向你解释，不是被教育才要跟你分手好吗？……行吧，行，话不投机，连聊都聊不到一块儿，咱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呀穆思君？”

　　这回可好，穆思君算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让俩人的关系从棺材里跳出来又再死透过去一次，叶澜初是真被气到了，恶狠狠快骑了好一会儿车怒意才平复一些。
　　冷静下来的她真没法相信，这个明明懂文章也懂情的男生，是故意装傻充楞想要耍赖吧？
　　就因为他不想懂，不想接受。
　　因为如她所言的那种情况，太无可挽回、因而太令人绝望了。
　　所以后来，他一直对她很怨恨，他俩再也做不成普通朋友。
　　这样或许也好吧，不是说能继续做朋友的，就证明从未真正爱过么？
　　如果他们俩之间从未真正存在过爱情，这对于那么在乎那么不甘的穆思君而言，应该也是另一重伤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