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中的小苹果》田可心

22、22

　　晚上11点，卧铺车厢统一熄了灯。
　　叶澜初以前坐长途车，总是很容易睡着，哪怕不吃不喝不玩耍，就躺铺上一天都没问题，反正摇摇晃晃的，如同置身于本就以催眠为目的的摇篮，而车轮敲击铁轨的声音，周围的嘈杂人声，都是白色噪音，非常助眠，她会不断地睡了醒，醒了又睡过去。
　　可这晚是聊天聊兴奋了吧？脑子里接收了太多信息，一时处理不过来，有的就那样压在心上，乱糟糟的，又重又难受。

　　而她不断地想起徐霈阳最后那句话，他觉得她小学毕业就离开家乡，很好。
　　他庆幸她早早就脱离了那个不那么美好的环境。

　　在一个接一个的震惊当中，这是最让她震惊的。
　　人都是自私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所以无论是不那么熟悉的林虹姐姐摊上了那么大的事，还是曾经很亲密的吴娟姐姐遇上了不那么大的事，这些震惊都比不上与她自己切身相关的这个。
　　她原以为，当年她的离开是徐霈阳心底最大的痛，后来她对他又那么决绝无情，她原以为他会恨她怨她。

　　当然，以他这些天来对她的态度来看，她的离开确实让他很痛。
　　可他还是宁愿她走，他一点都不恨她。
　　他对她……简直让她觉得像是父爱一般，长情无言，大爱无私。

　　她悄悄品咂着这个陌生的认知，心里像是揣着将满的水，随着心一下一下的跳，就那样一荡一荡的，好似有些难受，又好似有些舒服，教人只能体味着忍受着，横竖无法停止，也就无计可施。

　　第二天一早火车到站，他们俩拖着行李往外走时，徐霈阳自然而然交代了一句：“你打算哪天回北京，确定了就告诉我，我来买票。”
　　“嗯！”叶澜初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好像这完全不是值得考虑的事情。

　　然而一出车门，叶澜初一眼看见循着车厢号找过来的父母，顿时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立即与徐霈阳拉开距离——在完全没必要的情况下。她之前和徐霈阳一前一后也不过是所有旅客的正常间隔而已，并没有任何值得心虚的地方。
　　而且吧，虽然避嫌一般地躲开，她又还顾忌着礼貌而不肯彻底装不认识，到底还是回头向仿佛没发现她的失态、落落大方招手道别的徐霈阳匆忙回了声“拜拜”。
　　这就很不自然了。

　　于是，尽管她立刻拉着父母走开，掩饰地用各种密集的话题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上车后妈妈还是问了出来：“刚才那个是你同学呀？”
　　“……嗯。”叶澜初勉强答了一句，就立刻指着窗外嚷嚷起来，“这儿之前不是烂尾楼吗？现在问题解决了？都有人住进去了哎，晾着这么多衣服被子！”
　　爸爸毕竟是男人，比较迟钝，马上被她带了过去：“哪儿啊，问题没解决，没人接这个盘，但是那些买房的人等不及了，就自己拉电进去住了。”
　　叶澜初“啊？”了一声：“还能自己拉电！那水和网络通吗？不好装修吧？毕竟是烂尾楼，万一哪天又要怎么处理，装修都白弄了吧……”

　　她话说得又快又密，填充了整个车厢里的空间，但还是能感觉到妈妈的眼风不时扫过来，显然对刚才那个小伙子兴趣很大。
　　一路一起回来的同学，看来关系不错，女儿这么掩饰，是不是真有点什么？
　　刚上大一……现在如果谈恋爱，还算不算早恋？
　　不过既然是女儿的同学，那说明学历出身有保障，又长得一表人才，让家长一看就喜欢。

　　去年吴娟结婚的事，饶是他们与吴家早已不再来往，也还是从老家的不止一个朋友那里听说了，他们夫妇不愿当着青春期的女儿说这些大人的事，何况女儿当时还在冲刺高考，就更不想让她分心，但做妈妈的除了与丈夫背地里议论几句之外，还好几天都心情复杂寝食难安，不断想着自己家的漂亮姑娘……
　　虽说叶澜初爸爸向来官场顺遂，但退休前到顶也就是到省一级了，一山更比一山高的大有人在；而女儿虽然学至顶级名校，以后生活工作的基本需求算是可保无忧，可人的追求无止境，越是靠近金字塔的顶端，诱惑越多也越难破壁，就怕她哪天犯了糊涂，也用自己的如花青春去换取表面荣华内里复杂的生活……
　　如今看到这小伙子，妈妈可算是放下了一大半心，虽说初恋很难走到最后，可起码证明女儿的眼光没问题，有一颗清水般的初心，以后就只看怎么坚守了。
　　可问题是，他们俩到底有没有那回事呢？

　　妈妈心痒难搔，却也看懂了女儿的态度。姑娘现在大了，如果坚决不让问，就还是……先不问吧。

　　大学第一个寒假，高中同学聚会几乎是必不可少的。
　　但叶澜初没去参加。
　　避着穆思君是可以省掉不少麻烦，但这并不是她不去参加的最大理由。
　　最大的理由是，她早已认清那些同学里大多数人都对她并不那么真诚，当时身在其中，只能虚以委蛇顺水推舟，如今既然已经走出来了，又何必强装笑脸去与那帮对她表面热情背后嫉妒猜疑还阴阳怪气的人逢场作戏呢？
　　朋友在质而不在量，何况以她的条件，要积累朋友的量委实太容易，精华时间还不如花在约几个真心相待的好朋友私下里多聚几次上。

　　但她拒绝参加全体聚会的理由当然不用这么直白，甚至也不用撒谎。
　　因为本就存在着一个很正当的理由——她感冒了。

　　要说完全没撒谎，那倒也不是，她感冒没重到不能出门的地步，只是轻微症状而已，但本着不传染别人的好意，也无可厚非呀。
　　而徐霈阳与她同步。

　　看到徐霈阳的短信，叶澜初取笑道：“不是说在家冬天也都洗冷水澡的吗？哦我知道啦，是不是回来就逞英雄洗冷水澡把自己折腾病了？”
　　徐霈阳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没有！那这么说你怎么也感冒了？你难道也洗冷水澡了？”
　　叶澜初哈哈笑起来，不开玩笑了：“纯粹是突然没了暖气不适应了，冻的！”
　　徐霈阳还记得她之前强调的那个点：“还有家里洗澡水没那么热那么大，还没有一堆人在旁边给你制造热能小宇宙吧？”
　　叶澜初补充：“还有习惯了一进门就把外套脱了只穿单衣，结果别说单衣了，套着毛衣都很冷啊！”
　　徐霈阳发了一串哈哈哈哈哈过来。
　　叶澜初继续说得津津有味：“我妈骂我神经病，于是我只好又回到在家里也裹成熊的状态，唉……”
　　徐霈阳：“咱们这儿冬天室内比室外冷，认命吧！”
　　叶澜初：“所以这几天我都在屋里不下床，我就住在电热毯上了！”
　　徐霈阳：“我晕……开空调电暖器行不行？”
　　叶澜初：“哪能跟北方的暖气比呀！”
　　徐霈阳：“也是……”

　　过了一会儿，没再回复的叶澜初以为俩人的聊天已经结束了呢，徐霈阳又发了一条过来：“不行，这体质是退化了吧！等我感冒好了，我得恢复每天洗冷水澡！”

　　叶澜初的第一反应：跟我说这个干嘛呀……
　　她一下子又想起徐霈阳刚刚出浴的样子了，脸上不禁有些发热，忍不住为自己的敏感而羞愧又气恼，这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于是她换了个重点：“冬天洗冷水澡什么感觉？”
　　徐霈阳告诉她：“就是像一条一条细细的皮鞭不停抽在你身上，超爽！”
　　叶澜初：“这还爽？……你受虐狂啊？”
　　徐霈阳：“你……”
　　叶澜初：“我什么？”
　　徐霈阳：“算了，没什么。”

　　叶澜初又缠着问了几句，徐霈阳却怎么都不肯说了。
　　她忽然福至心灵似的，意识到可能这不是好女孩对一个普通关系的异性该问的问题，这才赶紧打住。

　　而直到好几年之后，她才明白当时徐霈阳在无语啥。
　　当然，恍然大悟的她少不得要作势追打他：“你居然那么早就知道什么S啊M的了！不良少年啊你！”
　　徐霈阳不敢跑，因为他真跑她肯定追不上，只能抱着头边躲边笑：“你记得《在那遥远的地方》吧？‘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现在知道为什么那是缠绵悱恻得不行的情歌了吧？”
　　叶澜初捂着脸：“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我本来一想到这首歌就觉得好深情好温柔感动得不行的，现在被你这么一说，全变味了！”
　　徐霈阳还在挑衅：“你打我啊，来，我真是M，你就迫不及待地证明自己是S是吧！”
　　不用说，叶澜初噎得又气又好笑，而俩人的打打闹闹终于化作激烈的缠斗，没有S也没有M，是他们俩最熟悉默契、每一次都确保最汹涌幸福感的姿态。

　　不过南方就是南方，冬天冷起来屋里像冰窟，而一旦回暖，又很可能一朝入夏。
　　大一的春节前，有那么三天，气温飙升到二十六七度，阳光热烈让人体感温度更高。

　　徐霈阳发短信来说热死了，叶澜初也诉苦：“我夏天的衣服全带到北京去了，谁能想到寒假还得带回来呀，所以我家里只有一套夏装，是我以前穿懈了的短袖T恤和短裤，后来当睡衣的，因为太旧了就没带去北京。这会儿商场也没有夏装卖呀，我这两天实在要出门就只有这一套衣服……”
　　徐霈阳问得飞快：“家里凉快家里待着呗，你出门干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