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中的小苹果》田可心

11、11

　　楼长阿姨通常收到信件都会按宿舍分好，让每个舍长来领回去，但有时也会有些地址不全的信件，比如只写了这个楼，没写房号，楼长也记不住每个人都是哪个宿舍的，就直接把名字写在小黑板上，让收件人自己看到了来领回去。
　　此时，小黑板上写的一组名字里，“叶澜初”三字就赫然在目。
　　有人给她写信没写清地址？是本来就通信的同学这次粗心大意，还是某个不知道她详细地址的新人写来的？

　　说起来，也是高中之后才开始逐渐有人觉得叶澜初的名字好听的，小时候别说别人了，叶澜初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好看也不好听。
　　那时的同学朋友圈子，像她和徐霈阳这样有辨识度的名字还真不多，大多数人的父母没他们父母这么有文化，取的名字都是李明王丽这样重合度极高的，而他们也不能欣赏叶澜初和徐霈阳这样的名字。
　　叶澜初自己也不能欣赏，她曾经抱怨爸爸妈妈怎么没用艳啊娟啊秀啊之类一看就是形容女孩好看的字给她取名，惹得爸爸又气又好笑地将她半是嘲笑半是训斥地说了一通，改名的申请当然也被彻底驳回。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个女生当面说叶澜初：“你的名字好怪啊，澜吧是女生的字，初又是男生的字，四不像啊！”

　　这句话让叶澜初无地自容，隐秘的心事被戳中，可偏偏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完全无从辩驳。
　　但二年级的孩子哪有自嘲的能力？就算想法与对方一致，要她就这样表示同意，那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羞愤交加之中，旁边的徐霈阳来了一句：“我发现很多叫艳啊丽啊的女生，都长得好丑的！”

　　这句话一下子打死一大片，名字中带艳带丽带任何字眼的人都有美有丑，所以它当然只是徐霈阳当时替叶澜初回击那个女生而信口而来的不严谨攻击，只是刚好那个女生的名字里就带个艳字，于是她一下子气出了眼泪，从此敢怒而不敢言，再也不敢说叶澜初半句不是，无论是名字，还是其他。

　　在十年之后，叶澜初又因一句对她名字的评价想起这件往事。她早已到了既能欣赏自己的名字，也能够自嘲的境界，可偏偏此时，她的圈子里能对她名字提出的，又都是好评了，有些积累，还没用上就已无用。
　　人生之事大抵如此，好的赶一块儿来，坏的……唔，也不算太扎堆吧，在不那么愉快的当年，不还有个既机智又霸气地维护她的徐霈阳么？

　　叶澜初回宿舍取学生证再下来这一路，刚好够她悠悠回味完这件如今已沉淀成陈年蜜酿的往事。说来也巧，这件事就算放在三天前，都还是她避免去重温的尴尬回忆，可三天后的现在，她与徐霈阳……不能说和好如初吧，但也基本上又是好朋友了，所以关于他的一切，都可以坦然忆起。

　　但当叶澜初亮出学生证证明了身份，从楼长阿姨那里换来了那封信，她的这段回忆，以及这种心情，便猝不及防地戛然而止，并且顷刻间就烟消云散。
　　这封信一下子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因为虽未确认，可第一眼的直觉就告诉她，这封信很可能是来自于……
　　穆川。

　　好几年没再有对方的任何音讯，就算在还同窗的当年，也算不上熟到什么地步，何况一个人从青少年到成年，笔迹多少会有些变化，这字体只能说是让叶澜初似曾相识。
　　让她认为对方是穆川的唯一证据，是信封上中英文混杂的收件人信息，以及纯英文的寄件人信息。
　　嗯，穆川初三就移民去了美国，叶澜初的其他同学里也有几个高三去了国外的，但因为同学日久，他们的字体，叶澜初基本都认得出来。

　　叶澜初边慢慢往回走边拆开那封信，手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抖，这种条件反射式的反应，让她既莫名又无奈。
　　而藏在信封里的内容，证明了寄信人确实是穆川，但那只是写着最普通祝福的圣诞贺卡，并不是情书。
　　在好几年之后，叶澜初觉得自己那份心思早已过期、只是心结犹在的此际，她还该为此而失望吗？
　　还是说，断了联系那么久之后，还能收到一张贺卡，再普通也值得感激？

　　这段时间有一首歌很流行，《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
　　信箱出现一张美丽的明信片，翠绿的山脚，木屋，袅袅的烟，但我惊讶的却是背面，你熟悉的字迹竟已相隔多年。
　　——想不联想也难。

　　这首歌其实叶澜初一直也并不喜欢的，旋律是温柔好听，可歌词……
　　你说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我们死也要在一起。
　　？？？
　　且不说下辈子是个何其渺茫的传说，就算这个传说是真的，在它的体系里，孟婆汤也会让你忘了前世，所以这个我们死也要在一起的前提，存在的可能性……不说是零吧，至少也是微乎其微。
　　歌中的这个“你”，真是既明着拒绝又明着吊胃口，有什么好感动的啊！

　　可不管理智上多么清醒，当叶澜初自己真收到那个让她耿耿于怀多年的人的只言片语，这首歌就不依不饶在她脑海里自动播放单曲循环了。
　　所以他为什么会突然寄贺卡来呢？这么久都没消息了，她早就默认两个人自天各一方起，就只有终身互为路人的结局。

　　穆川是叶澜初当年所认识的同学里背景最高知的。
　　他父母都是当地一所理工科大学的教授，父亲是计算机系的，母亲是数学系的。那所理工科大学质量也很不错，有本省小清华之称，但因为不是综合类大学而体量偏小，并没有自带的附小和附中，叶澜初所就读的初中就是那所大学教职工子弟的对口入读学校。
　　要说穆川多么耀眼，倒也谈不上，单从学习成绩论，他绝对不符合大众对于双教授家庭孩子的预期，顶多称得上平平。

　　因为同学当中大学教职工子弟多，叶澜初后来在心里总结了一些规律：父母是教授的，孩子学习成绩反而很普通，甚至差劲；那些学习成绩好的子弟，往往只是大学支持部门职工的孩子。
　　在最开始，她所能想到的原因，是大学教授会教大学生，但不会教小孩子，就像你跟成年人交流总是更容易，管教越低龄的孩子就越需要专业技巧，所以纵观周围人群，学习成绩最好的学生，往往是小学老师的孩子。
　　后来她更了解这个国家以及时代背景之后，又有了些新的领悟。譬如他们这一代人的父母，没有上大学而未曾成为高知的那些，往往也不是因为天赋或知识水平欠奉，而是受年轻时的整个大环境所限。所以父母是不是高知，孩子的基因可能都没有本质区别。

　　但回到穆川这个人身上，优越的成长环境到底还是给他烙下了显著的痕迹，他虽然学习成绩很一般，但气质和性格出类拔萃。
　　在他随家人移民美国之后，惋惜的女生们才坦然交流起对他的喜欢——是的，女生们，喜欢他的人居然那么多！
　　严格来说，穆川算不上有多帅，与穆思君是没法比的，也及不上现在已然长成的徐霈阳，穆川……也就刚刚够得成为女孩心目中大众情人的颜值下限吧，看着舒服，仅此而已。
　　当然，他体育很厉害，这非常加分，尤其打排球，他们学校本就是全市的排球冠军队，而他初二时就已是主力，在赛场上跳起扣球时多么凶猛，可转过脸来，他马上就会对你笑得春风般温煦。

　　初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体育老师突然说这学期的体操动作是考跳山羊。
　　一学期从来都没跳过，下午就考，早上才通知，而且老师的原话是“很简单的，便宜你们了”。老师是默认学生都像自己一样从小玩着这个长大的，其实80后孩子很多都没跳过山羊，反正叶澜初没有。
　　她本来以为就自己这个县里来的孩子没有，后来发现好几个女同学都没跳过。

　　不过那几个女同学没太当回事，嘻嘻哈哈的打算随便练练，不行到时跟老师撒撒娇混过去就得了。
　　叶澜初不一样，她做什么都很认真，绝不允许自己考试不过，也绝不允许自己不是凭借真实本领把考试过了。
　　所以全班上下就她一个人焦虑万分，穆川是体育委员，一问听说是这么回事，马上热心提议：“来，我帮你练，你把我当山羊，跳我！”

　　其实那天穆川没真帮成忙，因为叶澜初看着他，就是不敢跳。
　　彼时穆川的身高已有170公分，叶澜初155，对她来说他算是很高了，尽管他很贴心地尽量把身体躬得很低，叶澜初还是跑到他身前就畏缩了，那劲儿一泄，前面的助跑就都白费，她跳不起来。
　　她又着急又别扭，红着脸说：“我怕踢到你的头……”
　　穆川鼓励她：“不怕，踢就踢，我耐踢！”

　　后来苦劝未果，他还豁出去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踢到我真没事，反正我本来也笨，再笨也笨不到哪儿去，搞不好你的金足一踢给我开了光，我反而变聪明了呢！”
　　这下好了，叶澜初又是感动又觉得逗趣，哈的一笑，更没劲儿了。

　　好在下午真考的时候，自然不是用真人来当山羊，有专用器械呢，但看着可比同龄人当山羊要高。那几个跟叶澜初一样没跳过的女孩没跳过去，其中有一个挂在上面，整个人倒栽下来，连老师都忍不住笑场。
　　但叶澜初是好样的，她一跳就成。

　　那不是穆川了，穆川的脑袋没在一侧给她巨大压力，她无所顾忌，迎着穆川响亮的加油声冲过去，一跃而过！
　　她落地后轻盈地转身，看到穆川满脸激动，两只大拇指都竖着，一个劲冲她比划：“满分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