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海》白七七七

6、过招

　　凌晨两点整，夏之在寝室醒来，收拾收拾后就去基地门口接班值日。
　　他在基地干了五年多了，每晚凌晨到点去交接值班，因此与搭班的这位也算熟悉，经常刚看到就打个招呼。
　　可今天，他这位同事却有些反常，对他反应冷淡，神思沉沉。
　　出于礼貌，他显出关心的样子问：“怎么了？不舒服啊？”
　　“没怎么，想家了。”
　　“噢，没事儿的啊，再过一个月就可以请工休了，也可以给家里打个电话嘛”
　　同事笑笑，对他的安慰不置可否，朝他摆摆手就要回宿舍去。
　　夏之和他道别后，对着他的背影喝了口水，水面倒影下，同事远去的背影一晃一晃。突然，他发现了什么，心急速地跳起来。
　　一层薄薄的金属表皮覆盖在那位“同事”的左手臂上，是一只机械手！
　　而那位“同事”此时的身体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拉高拉长，明镜一样的水里倒映出了他离开的真实方向，电梯门正缓缓关闭。
　　———已经来不及了。
　　夏之在恍惚中灵光一闪，仿佛听见了那个笑背后蕴含的真正含义。
　　想家了，所以要赶去一家团圆啊。

　　凌晨两点一刻，人间与不周山交界处。
　　追的太紧了，周晖深切地感受到。白日里他急匆匆就向老于辞了行，时间太早走太引人注目，他就故意挑在凌晨这个不尴不尬的时间点上带着睡得人事不省的凤凰和……张顺偷溜了出来。尽管他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带上这个拖油瓶，但让真佛一个菜鸡等着敌人第一个割人头于情于理都不好，更何况凤凰心底里还挺疼这个剥去伪佛外壳后天真单纯的弟弟，所以哪怕是个废物，周晖老大爷也得给他回收利用了。
　　据说他走之前于靖忠已经让研究组组长给底下人打过招呼了，果然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阻拦。但一路顺风顺水下，周晖万年不跳的右眼皮都快跳抽搐了，连带着他额上的青筋也一直爆个不停。
　　直到他在夜色遮掩下力大如神地拖着两个人飞奔了十分钟后，终于在一个亮度足以刺瞎一片汏合金狗眼的巨型大灯直直照射下痛快的骂了娘。
　　陆果不愧是威震星际的林上将的亲妹妹，彪悍直球的作风一个不落地用在了自己亲哥身上。只见一贯遵纪守法，罚单都没收到过一张的陆总长此时驾着从人家基地顺来的超大容积、无敌拉风的直升机正在她哥身后横冲乱撞着。低空飞行卷起的狂风乱沙一股脑儿全进了周晖的嘴里。
　　周晖：“……………”大哥，下来单挑吧，别瞎折腾人。
　　于是坐在轰鸣中央的陆果就看见他哥小心翼翼地把老婆和小舅子放在了背风处，脱了外套给他俩垫着脑袋，然后又挥着双臂跑回来，嘴正大大的一张一合着。陆果正打算降下来听听她哥正用哪国语言在问候他们共同的爹娘时，平地掀起一阵狂风，笨重的直升机晃晃悠悠降下来，陆果终于听见了她哥在嚷些什么——
　　“有什么话下来说！！！别他妈折腾人了！！！！！”
　　陆果：“…………”地球摧残人呐……要让白银十卫知道了他们老大成了个智障…………
　　闹了这么大一出动静，基地那边肯定是被惊动了。指不定会派出多少人来追，而不论派出多少人，在这位爷手下，都只有任人拿捏的份，说不准他还可以拿那些人的人命来威胁周晖。
　　周晖一边咬牙切齿地想这小白脸的心忒毒，一边暗暗调集全身力量预备应敌。
　　陆果走下飞机，觉得现在的气氛不太适合叙旧，倒适合决斗分家产。依她哥现在这直球性格，还不如直接告诉他真相。
　　“你知道你是谁吗？”陆果估计已经有十五年的时间没跟她哥这么好好说话，顿觉嘴巴不是嘴巴舌头不是舌头的。
　　“…………”这都是什么鬼畜问题？？？你们外星人这么闲吗？！
　　吐槽归吐槽，初见时这个和他记忆里完全陌生的Lyn就对他青眼有加，不是另有图谋就是或许和他真有什么连她都忘记了的渊源。
　　周晖正绞尽脑汁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了这号人物时，就听到一个低哑的声音在自己身前几步响起：
　　“哥…我们回家吧。”声音里因为压抑的哽咽而显得格外委屈和认真。很奇怪，一个大男人的语气里全是女人的情感也不显得违和。
　　好像早在很久远的时候他就已经习惯了和这样一个特别的人相处一样。
　　几乎是在Lyn的话音刚落地时，他就已经接受了这个“陌生人”所说的所有事情。这一定是长年累月积累的刻骨的信任才能做到，可到现在，他还对“他”一无所知。
　　“你……你其实是我妹吧？”周晖忽然灵机一动，这么一问果然见陆果猛的抬起头，灰眸里全是不可置信的惊喜和苦苦压抑的泪水，好像一个绝症病人突遇救赎时的狂喜与痛楚。
　　不会吧……还真是你妹叫你回家吃饭啊…………
　　周晖自认是个自我认知清晰的人，虽然平时看着二是二了点，还颇有自恋狂的潜质，但浮夸的外表下通常藏有沉稳的判断。从第一次见面那个露骨的“勾引”时周晖就怀疑对方接近自己另有目的。没想到这个目的居然就是人家千里迢迢到地球来的根本原因，没错啊，外星人来找人的，不巧找的就是昨天还是一个濒死的屌丝，今天就成了外星人同类的周晖先生，更别提他活的这一万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位和李湖有同样性转爱好的，自称是他妹妹的女士了。
　　“呃那个…妹妹啊，哥平常叫你什么？”
　　“果果！哥，你一直叫我果果的！”一下子，陆果神情激动了许多，只见她泪中带笑，好不真诚。
　　“噢！果果啊，你过来，哥给你商量个事儿好吧，来！”说罢一把揽过此时与他身高相近的灰瞳男人，一副相见恨晚的哥俩好的样。
　　夜风中，凤凰睁开了眼，眼中一片清明，哪还有沉睡刚醒的样子。他悄悄翻过身子，默视着远处两个像是拥在一起的身影，神色沉沉。
　　凌晨三点，天色最暗，但若是在有人烟的地方，家禽们已经开始相继打鸣。周晖怀抱着两个成年男子继续赶路，但身后再也没有了追赶者，只有一架直升机像黑夜篝火边不敢向前的巨兽，在边缘目送周晖远去的身影。
　　直升机内，陆果的左手已重新恢复了正常，副驾驶上坐着依旧面无表情的承影。
　　“你觉得他会相信你？”绝对的寂静与黑夜里，承影开口了。
　　他身旁的人笑了笑，说：“林上将用兵以奇诡千虑闻名遐迩，在他25岁那年星际内和域外就广为流传一句话“随意揣测林上将的意图，你就要吃败仗。”，如今他45岁，你觉得我敢去想他的想法吗？”
　　“他会和你走吗？”承影思考了下，似乎是没从海量的数据库中找到应答，索性换了个问题。
　　陆果闭着眼，是打算干脆在这儿小憩了。承影就帮她调整了温湿度。“他不得不走，他马上就快脱离“周晖”这个身体了，或许灵魂还是那个灵魂，但他除了“林然”，无处可去”
　　承影略一思索，想到了什么，问：“他提出了什么条件？”
　　陆果没有睁眼，承影的智能是这个星际大航海时代最智慧的结晶，如果人工智能不能和主人思维百分百契合，就只能等待被出厂重构。
　　“他要我无论把他带到哪里，也要将现在和他在一块儿的那两个人一并带上。”
　　“两人？”
　　“对，两人。”

　　天刚蒙蒙亮，研究基地就乱成了一锅粥。先是凌晨时交接值班的夏之报告那个疑似外星人的神秘人Lyn逃逸了，接着发现停靠在基地不远处的重型载弹直升机被人顺走了，八成就是那个天杀的出逃外星人干的。据说研究组组长一夜间嘴上都长了一燎泡了，还是于靖忠说今早五点周晖打电话来报平安还宽慰基地同志们稍安勿躁，外星人很快就会来还飞机的，并特意叮嘱不要让同志们费力出来寻才勉强把人劝住的。
　　别人不知道，于靖忠却是清楚的很，周晖经常用不靠谱的方式提着最靠谱的醒。于是死气八赖硬是劝住了研究组组长本人。
　　据周晖说，他现在和凤凰和一个多余的内弟已经安全身处他与凤凰位于不周山的家中。摩诃正摩拳擦掌与父亲切磋两招增进家庭感情。
　　听着倒是不错，但于靖忠心中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却也不清楚是哪儿不对了。
　　直到晚饭后他和吴北一路散步到以前张顺住的那屋，偶然瞟到了还未来得及取下的光纤，才猛然惊觉——
　　不对啊！地狱哪儿来的信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