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海》白七七七

33、第 33 章

　　死里逃生，险中求胜。一路上的绝望被过山车似的命运忽上忽下地消耗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亡命天涯后的提心吊胆，人从钢丝过，就怕不留神。
　　而今，刺激的冒险环节终于告一段落。三个人很快调整好心神，未免再生变故，不再多做停留，即刻动身继续跟着快看不见了的湛卢。
　　星球炸裂的余波替他们清理好了前路的障碍，飞船一路畅通无阻，在死气沉沉的黑里，他们是唯一的生机。
　　因为没有外物干扰，飞船很快就到了测绘图上标注的终点。迦楼罗心念一动，看向显示屏上的雷达，在那里，扫描标注的绿色范围缺了明显的一角。
　　很快，这个意外的“缺陷”也引起了另外两人的注意。一个区域中的雷达搜寻画面缺了一角，放大到现实比例来看，毫无疑问，这意味着前方有个更为可怕的障碍物，也许形如巨兽也说不定。他们现在仅剩两枚导弹，如果再消耗一枚，那么之后直面Lyn，基本就是送死了。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不久前死里逃生的经历太过印象深刻，三人立时心跳如擂，生怕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再次涉险。
　　一时间，刚刚放松些许的舱室又立即被阴云笼罩着，没人敢出声打破这种岌岌可危的寂静。
　　临到阵前，最忌被恐惧乱了心神。迦楼罗尽量平稳着声音，不让人窥见在平静表面下深深隐藏的疲态。“先别慌，放慢速度，跟着雷达绕着这块区域走。另外，把信号放射先关了。”
　　这一串指令不带半点安抚性的情感，却奇迹般地把人心定了下来。

　　因为这使他们相信：为了生存，还有得忙。
　　有时候这种“有得忙”的充实并不算坏事，它至少代表了还有生的希望，事情还远不到无可救药、无事于补的地步。
　　胡晴屏息关掉了不断向四周放射的信号源，忐忑不安地静待了数秒。第一次，一如既往的荒凉宇宙在这一刻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
　　呼！心头大石落下，没有反应至少代表他们暂时是安全的。要么那个沉睡的巨物没有生命，要么就是它还未来得及捕捉这点微不足道的信号。他们的飞船太弱了，弱到这也成了一个优势——如果不是刻意去搜寻，几乎不会注意到茫茫虚空中这如同蚊蝇的一点，尤其是在磁场极度混乱的虫洞区。
　　但没有人敢轻易撤下警惕，摩诃控制着方向，在清扫干净的区域画了个大圆弧，竭尽所能地绕着这神秘的庞然大物小心翼翼行走出一条贴壁之路。
　　飞船的速度克制得很慢，就像一辆慢吞吞的观景车，载着误入仙境的三位乘客驶入令人叹为观止的风景中。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个比喻可谓是与三人此刻的心境极为贴切。惊为天人、惊叹不已、蔚为大观……事实上，当飞船逐渐缓慢绕行到这个星球的正面，一串连贯的四字成语就如雷贯耳的响彻驾驶员摩诃的大脑，紧接着，一股后怕的森森寒意源源不断地向后背袭来。怎么能不怕呢？他们差点炸了“地球”。
　　很难想象，前有一步之遥的虫洞，后有疯狂暴戾的行星带，这悬崖峭壁的夹缝间居然可以存在一颗这样的星球。她和地球就像一对孪生姐妹，她们有着相似的大小，相似的外表，就连表面那层结了冰魄的蓝都是那么的熟悉。一瞬间，摩诃竟然有种含着冤愤的错觉，好像他们过尽千帆、尝遍艰辛，全喂了狗屁，回到了原点。这层积压已久的怨恨只爆发了一瞬就被强制冷却了下来，经历了这么多，他的耐心早就被锤炼的百折不屈，小孩子心性也随着来路愈加远去了。他从身畔迦楼罗身上汲取到的不止力量，还有保持冷静思考的能力。
　　是的，这颗星球是与地球很相似，但他们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一个在巧之又巧的机遇促成下坐拥厚薄相宜的大气层、充足营养的液态水，还有四季分明的阳光眷顾着星球上千千万万的生命；而另一个却只有虫洞对它与日俱增的引力威胁和随时会平地而起的风暴，她早已失去了孕育生命的能力。说得残忍一些，其实这颗星球才更像宇宙中一颗渺小又平凡的正常行星，而地球却像是在温室中被刻意宠坏的娇花，她的一切都来得太凑巧、太轻易了。
　　眼看着直径上万公里的行星沿着自己的自转轨道从他们跟前呼啸而过，那骤然袭来的压力令人折服又使人庆幸，幸好没有炸了这位祖宗！否则那造成的后果绝不会是方才那场已然十分骇人的暴风雨可以比拟的，他们也绝不可能硬扛过去。
　　庆幸过后，三人不再做停留，直奔着前方湛卢行进的方向。这里没有太阳，可那个视野中央的银色巨龙仿若就是一轮满满的曙光，哪怕象征着地狱也得决然跃下。
　　一场真正的硬仗要开始了——
　　与此同时，一只雀儿从防守森严的湛卢内部悄然掠过……

　　陆果心口重重地一跳。
　　在她面前，全息影像仍在静静播放着。
　　湛卢刚给她传送这段录像时，她有些意外，因为这份相传是“军部高度机密”的文件竟然没有其他任何色彩，甚至连声音都被强制剥夺。画面中黑白两色大片大片诡异地盘踞在杀人的寂静里，分不清谁是背景色。但很快，陆果将这两个簇拥在一起的颜色分明了。
　　——黑色的是混合着浓稠血水的培养液，白色的是飘荡在碎裂器皿外的、各种各样的鸟类的尸体。
　　隔着屏幕，她都差点被铺天盖地压下来的血腥气熏得几欲作呕。毋庸置疑，这段录像的画面和声音都经过了当年军部的几番加工遮掩，最初更加血腥暴力的原版，也许就要跟随第一目击人埋藏在滚滚历史尘埃中了。
　　当年薄荷上将在玫瑰之心附近的索多星域执行过一次任务后就逐渐退居幕后，现在已经成了大隐隐于市的新时代隐士。但她却是那次事件后最接近真相的人之一，还有一个，就是二十多年前号令军部的统帅，陆果的其中一个亲爹——林静恒将军。陆果还记得，老陆第一次带她见薄荷的时候说，她从小就是一群孩子里最冷静、最爱冒险的那个，记忆里薄荷阿姨也从来没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这样一个人，亲眼目睹人间炼狱，颤抖着心脏去靠近研究那些支离破碎的残骸的时候，她会想什么呢？最后为什么又选择了与本来的人生截然不同的沉寂？她是打算抱着这个秘密进棺材吗？那么这段惨烈历史的另一个知情人，她的父亲又为此做出了什么决定，以至于付出了家国这样沉重的代价呢？
　　屏幕上黑黑白白的色块还在不断晃动交缠着，好像在冲她露出蒙娜丽莎的微笑，或者落下腥苦的血泪。狂风似的疑问席卷了她的思维，等到她竭力从幻想的沼泽中抽身，她才意识到，说不清什么感情驱使下的泪水已经爬满了她的整张脸颊。
　　这是一种，生理性的，对这一切幕后主使的，恶心。

　　如果她心头的恨意有一星半点报应到罪孽深重的人们身上去的话，那么今夜，第一星系森林公园里的微风也不会如此和煦宜人，就像过去那晚一样。只是巨碑前再也没有站立着一位优雅的夫人和一位绅士的元帅。今夜的暮色下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偶遇的年轻军官，其中一个好像对另一个有一种天生的畏惧。
　　被畏惧着的那个人有一张俊美到神性的脸，但他越笑却越瘆人。没人敢招惹一个伪装成神的恶魔。
　　所以这个身子正微微颤抖的军官只是简略的与他打了个招呼，“先生，你也来公园里散步吗？”
　　男人终于将整张脸面对他，他开始后悔今晚走夜路，因为他在对面人嘴角逐渐咧开的笑中，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一只吞人的鹰隼盯上了。
　　男人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清新上扬，仿佛是在分享一件对自己来说意义非常重大的高兴事。
　　“不，我来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