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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两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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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昏黄的光芒拉出长长的影子,给所有的事物都蒙上了一层厚重。天际布满了火红的云朵,一眼望去,好像灼烧着人的心。
站在麟趾宫的门口,玉儿看着门上磅礴大气的麟趾宫三个字,心底不禁有些起伏。
麟趾宫这才解禁多久就又被封闭,人生无常莫过于此。
示意侍从们退下,玉儿独自走到殿中,昏暗的宫殿里连烛火都没有,压抑的让人难受。而坐在正中的娜木钟看到玉儿,稍稍抬了抬头,也不说话,仍是静静的发呆。
“宸妃,”玉儿掂量着开口道,“宸妃姐姐不行了,皇后已经让人加急报给皇上了,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娜木钟还是兀自注视着自己的手,只是脸上带了分满足的笑容:“如此,也不枉了。”
玉儿突然很想问她为什么这么恨海兰珠,可是话到嘴边,她还是咽了回去,控制住心绪,她继续道:“皇上回来,少不了一场风暴,皇后的意思,是希望你能有所准备。”
还有一层没说出口的意思就是希望娜木钟能自己承担一切,皇太极的爆发是少不了的了,哲哲也已经打定主意牺牲娜木钟来保全其他。
玉儿心头一紧,这种话她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还好左右哲哲也就是让她来传达下,给娜木钟个准备,反正结局早就已经决定了。想到这里,玉儿多少有些同情娜木钟,此刻她被众人抛弃的境地,多么像孙颜袭击崇政殿后的自己,世事轮转,唯一不变的便是世态炎凉。
娜木钟无畏的晃晃头,带着讽刺的笑容:“不过一尸两命,我敢对海兰珠下杀手就早已想到了。”
言毕,她抬手摸摸自己的肚子,脸上有着诡异的释然,“孩子,既然你阿玛这么不喜欢你,你就和娘亲一起去吧,也省得吃这么多苦。”
玉儿愣住了,若不是殿里光线不好,必能看到她此刻脸色变得惨白。几乎不敢相信的,她颤直着眼睛问娜木钟:“你,你怀孕了?!”
娜木钟的声音好像是从喉咙里飘出来的:“已经四个月了。”她看着自己的小腹,眼睛带着痴迷,“曾经,我是那么的想要一个孩子,想延续他的骨血。当我知道我怀孕了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可当我亟不可待的派人把这个消息传给他,”娜木钟的眼神在一瞬间冻的像冰冻了千年的坚冰,“我日盼夜盼盼来的,却是他一句知道了。而同时,那个传信的人带来的则是他给海兰珠的细致到每一点的问候。”
啪!娜木钟生生捏碎了手中的杯盏,碎开的瓷片把她的手划得鲜血淋漓,她却浑然不觉。
“如果他心目中只有她,那为什么还要让我们存在!如果他从来没有在意过我,那又何必给我希望!”娜木钟直直的盯着玉儿,说出的话像是在问她,也像是在问自己。
“所以,我要海兰珠死,既然他们让我绝望,我也要让他们一样!”停顿片刻,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说不出的苍凉,“反正,我的这辈子已经注定没有希望了。”
玉儿被震的说不出一个字,她只当是娜木钟是因为之前的郁结而走上极端,还感叹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不曾想,原来那份感觉已经在她们尚且无知无觉的时候被催化成了蚀骨的执念。
“我……会想办法保住你的命的。”犹豫良久,玉儿只能如是说。
哲哲有权位,海兰珠有皇太极,她有孙颜,似乎忘记了这个宫里还有什么都没有的可怜人。以前看着骄横的娜木钟,不得不说有些厌烦,但现在……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娜木钟对于玉儿的保证倒是浑然不在意,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划破的手流出一道道血红。昏黄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到上面,绚烂到淫靡。
“就算是能保住你的命,恐怕你也会被再次紧闭,我会让人照顾你,你保护好身体。外面的消息……你要是想知道什么也可以让人传达给我。”娜木钟对于皇太极还是有感情的吧,因为有情所以才会绝情。
娜木钟抬头,决绝:“若非国丧,不必相告。”恨已至极,再无回转。
太医嘱咐不能吹风,所以整个关雎宫的窗户都关上了,殿里充盈着浓浓的药味。重重帷幕之后,海兰珠躺着床上,脸上已经没有了半点血色,就像一团雪,随时都会化成水流走。
勉力睁开眼睛,海兰珠维持着微笑:“你来了。”
孙颜鼻头一酸,眼睛突然湿润了,但还是笑着:“你等我很久了?”
海兰珠微微摇头:“我怕,你再不来我就等不到了。”
“海兰珠,”孙颜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不要这样子,会好起来的。”
海兰珠只是微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刚刚,我又梦到了科尔沁的草原,草还是那么的绿,水还是那么的青,天还是那么的蓝……一切好像还都是我十四岁出嫁前的样子,那么的美。总想再等段时间,看来还是没机会了。或者,我可以永远的待在那里了。”
孙颜强抑着,才能不让眼中的泪水落下来。不知为什么,明明和海兰珠相处的不深,但现在的痛确实明明白白的痛到骨中。自己,明明是见多了生死的!
还是扬嘴笑言:“你坚持住,等到皇太极回来,他一定会带你回科尔沁,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我和玉儿陪着你,我也早就想见见你们成长的那片乡土了。”
海兰珠眼中流转着波光:“皇上……我还能……等得到吗?”说着,她看向孙颜,“颜,我是不是很自私?我知道皇上不能是我一个人的,却仍然私心的想拥有他的全部。就算是知道他现在正在国家的紧要关头却还是抱着那丝希望,希望他能赶回来。也许,这也是为什么娜木钟会恨我到要我死吧。总算,也是我咎由自取。”
孙颜闭上眼睛:“不是的,只是因为太爱了,所以没法割舍,并不是错。”
听着孙颜的话,海兰珠脸上浮现了些安慰的笑容。
“颜,答应我,好好照顾玉儿。”说完海兰珠自己先笑了,“好像之前我已经说过了,呵呵,你就再听一遍吧。”
孙颜还是再次点头:“我会的。”
“嗯,我相信。”
走在熟悉的石子路上,孙颜慢慢的停住了,恍惚中,身边好像还有海兰珠在笑眯眯的看着她,一脸阳光的提议去钓鱼……
心中不禁满溢了酸楚,海兰珠的日子不多了。
突然涌上无尽的恨意,早知道娜木钟恨海兰珠,却没想到她会歹毒至此。第一次,生平第一次有了这种强烈的想杀了一个人的冲动。
眼中森然,杀人偿命,娜木钟,你咎由自取不能怪别人!
回到永福宫,孙颜便看到玉儿在那里来回踱步。
“颜,”玉儿看到孙颜马上走了过来,“你要帮我想想办法,怎么才能保住娜木钟的命?”
孙颜不可置信的看着玉儿,玉儿还在急急的说:“我想了好多办法,可都不能万无一失,你来帮我参详一下。”
孙颜抖动着嘴唇:“她杀了你姐姐!”
“我知道,可她也是有苦衷的。”玉儿尚未感觉到孙颜的冷森,还是说道。
孙颜讽刺的一笑:“有苦衷?有苦衷就可以至别人于死地?那这个世上就没有人需要被处决了!更何况她能有多少苦衷!”
孙颜激烈的语气让玉儿多少有些不悦,抑制住情绪,她尽可能平缓的说:“颜,我知道海兰珠的事比较……”
孙颜一字一顿道:“海兰珠,是你姐姐。娜木钟做了这样的事,她需要付出代价!况且我不相信有什么苦衷是可以对海兰珠这样的人下这种狠手。”
看着孙颜的态度,玉儿心中一刺,埋在心底的阴郁猛然破土而出,脱口道:“你是因为娜木钟做了错事还是因为受害的是海兰珠?”
孙颜不敢相信的抬眼看着玉儿,玉儿也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登时有种心底最深的秘密被人看破的尴尬。片刻后,她尽量平静的说:“颜,我知道海兰珠的事情你很难过,但是请你相信我娜木钟也确实是有苦衷的。海兰珠是我姐姐,娜木钟,也算是我妹妹。不要让我为难。”
沿着淙淙的溪边走过,流水的哗哗声如阵阵铃声回响在耳边。边上的柳树已经冒出了点点嫩芽,只是,春寒依旧料峭。
孙颜不由拉紧了自己的衣襟。
只道玉儿和海兰珠感情不深,不想她竟然介意了海兰珠。伤心吗?失望吗?不全是。
孙颜看向蓝天,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得不说,虽然低落,但却恨不起来。同为女子,自然明白这种介意是出自于爱。就像当看到玉儿和皇太极在一起的时候,即便明知他们什么都没有却依然会有如虫噬般的介怀。
想着,孙颜自嘲般的一笑,若是杨涟知道,恐怕是能从地下蹦出来。悉心教导了自己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没能抹掉自己的这种小女儿心态。
但是即便如此,心里还是会有失落,因为,玉儿对海兰珠的态度。
“娜木钟是有苦衷的。”孙颜笑笑,全然无法相信。
和娜木钟,也算是有几面之缘。其他尚且不敢妄言,但她绝对是个骄横狂妄,自视甚高的人。她那日当众羞辱海兰珠的妒妇之态还历历在目。而海兰珠却是一味忍让,直至刚刚还在说自己是咎由自取。是非曲直,还用再说吗?
想至此处,孙颜怅然叹了口气。
玉儿,你对海兰珠真的无情至此吗?
最初吸引自己的就是玉儿的敢爱敢恨,坚毅果决。如今,这种果决却让人生出些寒意。
正出神间,孙颜听到一阵脚步声,便稍稍向树丛中隐藏了一下。前面,两个太医走了过来。打量了下四周,孙颜无奈的一笑,不只不觉间自己竟然是走向了关雎宫。接着,她就想离开。才一转头,两个太医的对话却清晰的传了过来。
一个太医锁着眉头:“我始终想不通,宸妃娘娘的脉象怎么会那么奇怪。按理说仅仅是一口毒药,并不会致死,怎么就好端端的没救了。”
另一个接着回答:“宸妃娘娘的病本就很奇怪,原本八阿哥没了之后,她是很消沉了一段,但是后来确确实实的是在好转。可也奇了,再过一段时间又开始莫名的虚弱,怎么调理都不见好。皇上龙颜震怒我们都没有办法。现在,不瞒你说,我也觉得宸妃娘娘的脉象有些怪,不像是单纯中毒了,好像底下隐隐的还有一层东西。”说着,他好像想起什么,赶忙又压低声音说,“不过这话也就是你我说说,对上,咱们还是那个意思。宸妃就是中毒太深,不治而亡的。”
“这我知道,这种捕风捉影的事乱说出来我是不想要脑袋了。这也是宸妃娘娘的命,之前她日渐虚弱的时候,我不就说了,要是再找不到娘娘的症结所在,就这么虚弱而亡也不是没有可能,眼前这药也就是提前了这个结果而已……”
虚弱而亡——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划过孙颜的脑际。
不可能,不可能,可即便是反复的和自己强调着,孙颜的脑海里还是浮现了那日自己拿着那个瓷瓶告诉玉儿这个药名叫销魂的情景……
甩甩脑袋,孙颜很想把这个想法从头脑中赶出去,但这个闪念却像生了根一样的盘踞在脑海中,如同一条吐着芯子的蛇,引诱着她的思绪……
“今日的玉儿早不是之前的玉儿,她不是死在我手上的第一个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们别无选择不是吗?”
……
曾经的话语回响在耳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那双坚硬如铁的双眸闪烁着寒冷的光芒。
曾经一瞬,自己也曾疑惑过只是一口毒药怎会致人死地的,只是本能的就把这想法扼杀了。根本就不愿去想这个疑问的答案。可是现在,思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让人再无可避。
转身迈开脚步,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要是迈出这一步,就意味着你对玉儿的信任其实根本经不起考验,或者说,你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她。
迈开的脚就停在那里,不知是该落下还是收回来。
若踏出这一步,曾经信誓旦旦的信任将变成一个笑话。但不去,那个疑虑留在心底迟早会爆发出来……
真真……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