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四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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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棺椁入土，孙承宗的丧仪终于结束了。回到家里，脱下身上的麻布孝服，孙颜换上了一身素色长衫。
玉儿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看到孙颜迎风站在那里，她取了一件披风给她披上，双臂轻轻的环住孙颜：“逝者已矣，不要太难过。”
孙颜没有回头，安静的把头靠在玉儿身上。
玉儿伸手拂过孙颜散着几缕碎发的鬓角，然后更紧的抱住她：“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在一起了。”
孙颜抿嘴一笑，往玉儿身上靠靠“十年前我们相遇的时候，月亮好像也是这个样子的。”回忆渐渐清晰，“还记得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半大的愣头青，眼里不容沙子，”不可察觉的叹了口气，“而现在，好多棱角都磨平了。”接着孙颜转过头，眼中含笑的看着玉儿，“还记不记得我救你们的那天，苏茉尔还觉得我不是好人，要不是你拦着她，她都要和我拼命了。”
玉儿笑了：“当然记得，那时候你们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吵嘴。谁知道你每次吵架都是引经据典的，结果苏茉尔总也赢不了你，每天气的鼓鼓的。”
抬起手，好像掬了一捧月光，孙颜感叹：“现在，好多事情都变了。”
“还在为伯父的事情难过？”
孙颜沉默半晌：“玉儿，你有没有觉得我是个很失败的人？”
玉儿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从小父亲和老师就不停的告诉我要做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人，父亲他非同常人，从来没有因为我是女子而有过任何的疏忽，想反却更加严格要求。一直以来，我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可是现在，我发现我根本就不是父亲希望我成为的那种人。我……”孙颜面上有些许纠结，“我发现，对于纵横天下这种事我根本就没兴趣。反倒更喜欢那种闲爱孤云静爱僧的生活。父亲泉下有知，应该是很失望吧。”
“颜，”玉儿搂住她，“你是孙颜，是名声不输秦良玉的明国女将。仅凭这一点，伯父就会为你感到骄傲。至于其他，不重要。或许只是你疲惫之后的错觉，压力过了或许就会好了也说不定。”
孙颜抬起头看着玉儿，眼里有着深深的赞赏：“玉儿，其实我发现你原来你比我要强。你好像永远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我却只是彷徨。”
玉儿做了个鬼脸，半玩笑的说：“你才知道啊，”然后她凑到孙颜耳边，狡谐的说，“我可是一直比你强的。”
孙颜挑眉：“你确定你不是在说梦话？”
玉儿嬉笑：“你说呢？”
……
月色渐沉，明月如霜，好风似水，清凉无限。
就这么又过了几天，原本依玉儿的打算他们是该回去了，但她看看孙颜还没有完全放下，也同意了再过些天走。
这天闲来无事，孙颜来到孙承宗的书房，随手翻着些他的藏书。
孙承宗藏书很多，而且大部分他还都有批注过。看着看着，又勾起了她对父亲的怀念。
咦？翻着翻着，孙颜竟发现书架后面有一个夹层。打开看看里面竟是厚厚的一沓记录，而且最早的竟然是从万历年间开始的。
“万历三十一年，这是我在辽东的第十年，这十年让我重新理解了什么叫纸上得来终觉浅，世事艰难，非书本可学。是时候去考功名了……”
孙颜不敢怠慢，回到书桌前认真的读了起来。记录零零散散，但几乎涵盖了孙承宗一生中遭遇的所有的重要的事情，和他做出的抉择。越看，孙颜的神色越重。
“试玉要烧七日满，辨材需带七年期。果然东林党人也非善类，叶向高背后竟然有汪文言这种地痞头。东林党绝不像他们表面看起来的这么纯善，为了一举压制齐楚浙三党他们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东林党堕落了，打垮方从哲不是因为他们比他更善良，只是因为他们比他更无耻！不过阁老说的也对，要想战胜邪恶必须要先变得邪恶。或许坚信着信念可以战胜一切的也就只剩杨涟了。”
“南阳道人？叶向高他们背后竟然连奇人异士都有！不简单。
注：此人面相阴毒，慎之。”
“大明会亡于颜？！不可置信，可南阳道人言之凿凿，叶向高又坚持南阳道人深通经天纬地之术，所言从未虚妄……”
看到这里，孙颜突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脑中突然出现了她崇祯二年去金国的那件事。几乎颤抖着，她拿起后面的飞快的翻了起来，果然……
“南阳道人又来了，竟然以那件事相挟！他为什么他坚持一定要颜死？难道他真的推算出大明会亡于颜手？……”
“我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父亲，颜，为国捐躯是为父能为你做的最后的安排了。相信曹文诏会处理好一切的……”
孙颜的手松开了，那沓纸从她的手中滑落，落到地上，散成一片。
这就明白了，为什么看到自己回来父亲会是那种反应，为什么曹文诏对自己总是遮遮掩掩，为什么南阳道人总是要置自己于死地！父亲什么都知道，只是他什么都没说。
孙颜踉跄的站了起来，却又差点倒了下去，连忙扶住桌子才勉强支撑住。原来父亲从来就不是一个世人所认为的正直君子，原来东林党的权柄是沾着对手的鲜血得到的，原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从来都只是一句空话，再原来，原来金国的那件事是父亲安排的……
还有什么肮脏的事是她不知道的？！
低头，地上一张比较新的纸引起了她的注意。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从答应南阳道人毒杀皇上的时候我就应该记住这句话。虽然我毒杀了自己的君王，但这是没有办法，他对魏忠贤的宠信让我别无选择，他是我的学生，如果还有其他选择，我也断然不会做那件事。只是，我不该依靠南阳道人！之前他用这个秘密胁迫我让颜去金国，我同意了。但颜既然回来了我就不能再做第二次！我是她父亲。没想到他竟然拿这个来诬告颜。南阳啊，南阳，这件事是我们所为，颜到现在还和天下人一样以为天启是病死的。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了。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即便温体仁再奸佞，他可以救出颜我就愿意支持他成为首辅，管他之后洪水滔天……”
天启的死确实是人为，曹文诏不算诬陷，他只是告错了人……
孙颜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什么感觉，这一切，竟然是一个天大的阴谋！而自己的父亲就是这个阴谋后的主导！
孙颜死死的攥着那张纸，眼睛几乎充血。父亲！！！你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午夜梦回，你有没有看见朱由校向你讨命！！！他是你的学生！！！
“你有没有看见孙颜？”拉着一个下人，玉儿急切的问着。
“没有，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小姐了。”仆人老实的回答道。
玉儿更担心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孙颜突然一声不响的消失了。开始玉儿还以为她是想一个人安静下。结果刚刚管家来找她，她才知道孙颜已经几天没见人了。她到底是去哪了？
推开书房门，玉儿一眼看到孙颜坐在墙边。
“颜，你怎么……”话说到一半玉儿就说不下去了，孙颜头发有些散乱的坐在阴影里，脸色僵硬，眼神呆滞的让人害怕。
“颜……”玉儿被孙颜吓到了，有些不知所措的晃着她。
孙颜好像有了些感觉，慢慢的抬起头，眼神还是有些涣散。
“颜，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告诉我啊！”玉儿真的吓到了，从来没有见过孙颜这个样子，感觉她整个人好像都崩溃了一般。
孙颜没有回应，许久，她的眼神才重新聚焦了起来。慢慢的起身，她走出了角落，直射的阳光照得她眼睛有些发疼。孙颜看着外面的光辉，不知所措。
几天恍如经历了一场噩梦，梦魇所带来的焦灼与无力像汗液般依附在她身上，让她几近虚脱。几天里，她看完了父亲留下的全部手记。一个从小以来引导自己的支柱倒塌了……
那是什么？那是一个心机深沉的权利玩弄者对于自己掌控与被掌控的记录。一份黑暗官场的内幕揭示。
孙承宗，从未像他展现的一般正直无私。世间，也从未像自己认为的那般美好。
地板上的凉意似乎渗透到了全身，站了好久，孙颜颓然倒地，失声恸哭。
“颜……”玉儿更加手足无措了，孙颜突然的恸哭让她已经几乎找不到分寸。那声音，好像饱含了一生的痛苦和绝望。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刚一挪动脚步，就听到脚边传来沙沙声。低头，玉儿这才意识到满地都是张张写满了东西的纸。
捡起几张，玉儿大致的扫了一下——这好像是谁的手记。
听着耳边传来的哭声，玉儿再也没心思细细研究，她走到孙颜身边，低下身子，几次想拥住孙颜，几次都半途收回了手。
好久，孙颜才止住了哭声。
“颜，”玉儿出声，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玉儿，我们离开好吗？”孙颜的眼睛暗淡无光，“远远的离开，去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吗？”
“颜，为什么这么突然……”
孙颜突然变得急切，好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的看着玉儿：“有海兰珠，科尔沁不会有事的，我们走吧。再也不要回来好吗？”
听到海兰珠这个名字，一点不快从玉儿心头一闪而过，但看着孙颜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也没再多加在意，尽可能耐心的，她说：“颜，你说的是没错。但也不要这么突然吧，能坚持到现在不容易，要全部放弃，需要一个理由啊。而且，”玉儿尽可能想唤醒孙颜的理智，“你不是说了吗，伯父希望你能做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人。要是我们现在走了就没这个可能了。”
玉儿的话让孙颜一颤，紧咬着牙关，她几乎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那就是说，你不肯。”
“总要一个理由啊。”
孙颜盯着她：“那我说理由是我们的感情呢？”
玉儿被孙颜死盯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舒服：“颜，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你这样子我没法搞清楚状况。”
孙颜却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玉儿，我累了，去休息了。”走了几步，她又补充到，“不要跟着我。”
玉儿不安的房里转着圈——孙颜到底遇到了什么？怎么会那么失魂落魄？自己的拒绝会不会火上浇油了？……无数的疑问从玉儿脑中闪过，她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的强烈。
咚咚，几声敲门声传来。
“姑娘，这是小姐给您的信。”
玉儿连忙开门。
颜会给自己写信？她疑惑的打开信。
信纸从手中飘落，玉儿不可置信的眨眨眼睛，然后冲出了房门。遍寻也找不到孙颜。
那封信很短：
玉儿，我走了。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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