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之间gl》寒清澈

2、第一章

　　崇祯二年，京城馆驿。十四年前

　　好黑，什么都看不到，这里是什么地方？额上开始流汗，“有人吗？这里是哪里？谁能回应一下？”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身体开始微微发抖。不想待在这里，谁能告诉我怎么离开？
　　“小颜，”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
　　“老师！”听出来是杨涟的声音，寒冷的心里猛然感觉到了一丝温暖——老师在，那就不会有事的。
　　快步向声源，“老师，这里是什么地方？！”一股脑的说着，却在来到杨涟面前的时候停了下来。
　　有些不可置信，颤抖的向前面伸出手，“老师？”
　　黑暗中的人慢慢的抬起了头。
　　眼睛在那一刻放大了，这，还是人吗？——糟糟的头发上一根铁钉赫然直插入脑，胸前残破的衣料混在粘稠的血肉中，大腿上的白骨森然的闪着白光。
　　整个头都发麻，死咬着牙关才能不让自己喊出来。不自觉的往后退着，试图找到一点依靠。突然摸到一个有些软的东西，回头一看——是左光斗的头颅。。。

　　“啊！”孙颜一声惊呼，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的急喘着。
　　一会儿，她惊魂未定的伸手擦了下头上的汗。回首打量了下四周，镂空的雕花大床，紫色的布幔床帘，眼前的苏绣幽兰依然如故。
　　轻轻吐出一口气，孙颜有些无力的靠在一边的墙上——原来，是个梦。
　　天启六年，孙颜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恩师杨涟惨死于魏忠贤的迫害，惨绝人寰的景象让她几乎日日难眠。可现在，已经是事过三年了。怎么又会做起这个梦？
　　看着外面依然黑黑的夜色，孙颜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干脆披衣起身走到窗前，感觉着微风吹在脸上的轻柔，慢慢的闭上眼睛，思绪慢慢飘回了白日的金銮诏对。。。。

　　白日的金銮殿上，崇祯坐在御座上看着孙颜。
　　“爱卿，袁崇焕一事你是怎么看的？”
　　孙颜跪在地上没有抬头，咬了咬牙，只道：“草民不敢妄论国事。”
　　“爱卿过谦了，令堂孙承宗曾为帝师，学识无双，虎父无犬女，朕相信你对此事也有自己的看法。”崇祯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不甚分明的压力兜头兜脑的袭来。
　　见孙颜一直沉默，崇祯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胁迫：“令尊孙尚书已经身在前线，他在奏折上说在袁崇焕的这件事上，你可全权代表他，诏狱你也已经去过了，朕要知道你的结论。”
　　孙颜跪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光洁的地面，冰凉的瓷砖上泛上阵阵寒气，侵入肺腑。
　　“杀。”
　　一个简单的字吐出来，孙颜的心却一下空了——她终于，把自己最好的一个朋友送上的不归路……

　　崇祯元年末，金国皇太极帅举国之众绕过松锦防线，取道大同直入明朝腹地，京城危急。
　　崇祯帝急调督师袁崇焕帅关宁军救驾，众人皆认为以关宁精锐必可拖住金军。谁知袁崇焕拥军自重，竟尾随金军五日，一战未起，更要求皇帝允许其全军入城修养。
　　边军入京城——经典的叛变的前兆。崇祯震惊之下决定临战换将，逮捕袁崇焕，启用其师——两代帝师孙承宗。但孙承宗也知道，袁崇焕经营关宁军多年，上至祖大寿，下至吴襄皆为其心腹，以防不测起见他让独女孙颜留在了京城。也就有了白日的金銮诏对……

　　再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一阵凉风吹来，孙颜不可察的颤抖了一下，现在，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身体更冷，还是心更冷了。
　　身为帝师孙承宗的女儿，东林党直系弟子，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她本该早已习惯这种生生死死。可是，当事情真的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孙颜还是觉得痛苦。杨涟的话言犹在耳“在这个朝堂上，亲情，爱情全部都不值一提，没有任何人可以陪你走到最后，唯有权势才是永恒的。”
　　一瞬间，孙颜突然有了一种逃跑的冲动，旋即，她又无力的笑了——逃？又能逃到哪里呢？
　　远处的天际已经开始泛出淡淡的鱼肚白，不知不觉中夜晚已经要结束了。
　　咚，咚。
　　两声敲门声传来，在这刚刚破晓的黎明显得是那么的突兀，仿佛是敲在了人的心口。
　　“颜，我知道你没睡。”
　　孙颜有些诧异，是吴三桂的声音。
　　“进来。”
　　吴三桂推门而入：“回来的时候看到你站在窗前，也是一夜没睡吧。”他的神色有些疲惫，俊朗的脸上带着隐隐的晦暗。
　　吴三桂和孙颜是少年相知，早年袁崇焕还只是宁前道的时候，两人就已相识。吴三桂的父亲吴襄是孙承宗的部属，袁崇焕是孙承宗的学生，而孙颜，则是孙承宗的女儿。
　　命中注定的纠缠……
　　每每在孙承宗忙于军务，无暇理会孙颜之时，便是袁崇焕带着吴三桂陪她一起读书习武，这么多年，一直是他们相伴走过的。
　　孙颜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视线好像随意的停留在前面的屏风上。
　　两人就这么静默的站在房间里，不言不语。
　　吴三桂定定的看着孙颜，孙颜习惯不施粉黛，虽然少了些许着妆后的姹紫嫣红，却显得眉清目秀，清纯可人。不似坊间女子的妩媚娇柔，也没有男子的粗犷豪放，而是介于之间的清明温润。彷如天际的那轮圆月。
　　良久，吴三桂终于出声打破了沉默：“为什么？”
　　孙颜轻出了一口气，脸上明明带着笑，眼底流露出的，却是深深的伤。
　　“我以为，你不会问呢。”
　　孙颜的平静激发了吴三桂压抑的痛苦，他上前一步，伸手抓住孙颜的肩膀，强迫她和自己对视：“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督师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孙颜，你连自己的敌人都可以放过，为什么不能给他一条生路？”
　　吴三桂的手用力的抓着孙颜的肩膀，他多么希望孙颜能给他一句话，告诉他这只是一个讹传，告诉他袁崇焕并不会死。
　　良久，孙颜才飘出一句话：“如果有可能，我也不想的。”
　　还记得是他在孙承宗处理公事的时候陪她解闷，逗她开心；
　　也是他在自己被父亲责罚躲在角落的时候，把肩膀借她哭泣；
　　更是他在自己无法掌握习武要领的时候彻夜的陪着自己练习；
　　还记得他温柔的摸着她的头，告诉她没必要强迫自己，杀戮这种事情还是他们这些已经满手血腥的人来做好了……
　　辽东的点点滴滴孙颜从未忘记过，只是这也无法改变什么。
　　“元素，他手握重兵，却违背朝廷敕令，放纵金军烧杀抢掠，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况且，在狱中他放任祖大寿率军离开，怨恨之心已是昭然若揭，此时不杀，日后必定酿成大患。”一字一句的，孙颜如流水账般讲完了已经在她脑中回响了千万遍的理由。
　　吴三桂咬着牙看着孙颜，她每说一句，吴三桂的脸就冷一分。最后他一拳狠狠的砸在边上的墙上：“混蛋！”然后就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天大亮了，吴襄急匆匆的来找孙颜。“小姐，老爷的加急公文。”
　　孙颜一抬眼，随手接过信：
　　“颜，为父已经牵制住了金国主力，现在金国主力南征，国内必定空虚，我召集了一些好手，你带他们潜入沈阳，突袭金国皇宫，若顺利可获得金国所有机密资料，为父无法抽身，相信以你的才智必可一举功成。人已集结，望尽快动身。父上”
　　“我？”孙颜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吴襄，“我都没有实际的上过战场，父亲的决定会不会？”
　　“大人的决定是深思之后得出的，小姐不用质疑，现在人都在外面等着，小姐请尽快。”吴襄仿佛早已料到孙颜的疑问，马上便答道。
　　孙颜攥紧了手中的信，神色间还是有着浓浓的疑虑。
　　来到正厅，便看到整齐的二十个黑色劲装的男子站在厅堂之中。为首的一个一看到孙颜立刻出列拱手道：“小姐，二十人到齐，各项准备也已完成，是否可以出发了？”
　　孙颜一愣，再次看向吴襄。
　　吴襄垂首：“大人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是吗，不愧是父亲”孙颜深吸口气，挤出一点笑容，强按下心中的不安。
　　稍事准备后，带着这些人，孙颜来到了府门前。
　　翻身上马，孙颜有些复杂的回头看了一眼，吴三桂并没有来送她，止不住的，孙颜感到有些失落，也有些无奈，看来自己真的是让他失望了。
　　深吸了一口气，孙颜慢慢的将注意力转回到现在——不能再想了，眼前的事才是最重要的，不能有任何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