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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花瓶娘娘四 ...

  •   四月中,雨水经过麦田,为首都干燥的空气增添了几分湿润和绿意,勃勃的生机已经要破土而出,急不可待。

      然而西区三园出了第二桩与张家有关的命案,虽然不是根正苗红的张家传人,却也是同一批驻京修道的张家旁支,与张玉髓重伤的原因一致,死前燃过水云香,胸口上插了自己的桃木剑,不过他运气不佳,送往医院的路上就死了。

      道协和龙虎山张家震怒,强烈要求彻查案件并将具有最大嫌疑的花瓶娘娘逮捕归案!

      于是特殊刑侦司的邵司长针对水云香做了一个局。

      水云香是道士们引魂前常用的燃香,手腕较高例如李老头这一类人为了增加和鬼魂沟通的效果,通常都会有独家的制香秘方。

      特殊刑侦司坐落于香山下的一个高档别墅小区内。

      客厅的宽阔柔软的沙发上,坐着代表苦主的张海生和邵司长,边缘独立沙发上的司徒偃明则静静望着窗外的树影不发一语。

      那是茂盛的梧桐,树叶宽厚,树干坚韧挺拔,不可摧折。

      邵司长翻阅着调查报告,“张玉髓和张晚麟两位道友的燃香时间都是午夜三刻,香料也进行过比对,大致成分没什么不同,只是多加了百合、甘松、大黄和樟脑,他们两人的香因为亲手特制都含了灵气,比李老头的金粉水云香传得更远。”

      “那就按这个香的比例成分再制一些……”张海生点点头,“地点设在北区九台沟的雕塑公园,我让我的徒孙张静妮去燃香。”

      “等等。”

      司徒偃明忽然开口说话,一尊原本安静的塑像有了声音,惹得客厅霎时一静,张海生疑惑道:“师叔?”

      “还缺一角符灰。”这是道门中张家人制香的习惯。

      张海生一愣,抓住头绪道:“对!符灰!是符灰!”

      因为符灰的特别气息,才会引得凶手精准追击到张家人。

      邵司长微笑道:“那就这么办,我们特殊刑侦司会在周围布控。”

      张海生和司徒偃明离开的时候,邵司长错步上前,伸手一拦道:“司徒先生留步,我有些话想对您说。”

      司徒偃明目光沉沉地低头,望着自己身前挡住的佛珠,颗颗圆润饱满,是被人盘得包浆上等货,他神色有些不悦,连带话语也扎了刺,“我和你一个破色1戒的和尚没什么可说的。”

      邵司长叹息,等司徒偃明径直走远了才道:“都这么久了,还在嫉妒我脱单呢?”

      当夜十一点五十五分,露气微沉。

      弯月高挂,北区九台沟雕塑公园,曲径深入,灌木花丛后的紫藤萝长廊,纷繁与清香缀在枝头,并不时传来几声虫叫。

      张家今年刚上京历练的张静妮还只有十六岁,小姑娘穿着一本正经的道袍,头发束在脑后,扎成丸子似的揪揪,她手里捏着水云香,按照张海生的嘱托小心翼翼地燃了一根,“花瓶娘娘显真灵……”

      晚风一吹,香气便飘散开来。

      不远处布控的特殊刑侦司人员全员待命中,其中一名少年困倦地搓着脸,“到底什么时候才来,我都已经等不及了。”

      邵司长捻动左手腕上的佛珠,淡定道:“闭嘴,学学你林姐。”

      “林姐是吸血鬼,可以变成蝙蝠,但我不行啊。”少年遗憾地挠着头。

      张静妮所在的长廊旁有一棵年代久远的老槐树,一只红眼蝙蝠正躲藏在树叶茂密的稍头。

      一个擅长东南亚降头术的少年,一个女吸血鬼后裔加上邵然这个佛修,组成了奇怪的三人捉拿疑犯团体。

      另一边,张海生带着道协的四五个得力助手埋伏在大理石雕塑后,漆黑夜色下,背后的石刻雕塑传递出冰凉的触感。

      有个道士问:“张真人,为何不见司徒先生?”

      张海生道:“师叔自有他的考量。”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知晓司徒偃明对于此次行动一点兴趣都没有,或许觉得分一个眼神给以魅色侍人的艳鬼都觉得扎眼吧,如果不是自己的请求,只怕根本不会跟随。

      司徒偃明厌恶妖媚的精怪和厉鬼,就连日常最刻板的卫道士,也不如他十分之一的洁身自好,“花瓶娘娘”这不知检点的玩意儿撞上他,也算是倒了霉。

      张海生腹诽的年轻男人此时正独自一人站在公园的下风处抽烟,骨节分明的指节间夹着精致的烟卷,端头细长的烟雾朦胧忽闪,与深谙的树丛交织成密密的棉网,而他则是网中等待捕食猎物的蜘蛛,虽为正道,却周身一股刀戕肃杀之气。

      他面无波澜,心头却鄙夷:连一只作祟的艳鬼都抓不住,要靠和佛修把控的特殊刑侦联手,龙虎山终究还是没落了。

      如今俗世灵气稀薄,修道不易,不知再过多少年,就连他也要成为一具合棺下葬的腐肉,这一世就这样被死寂的命运蹉跎,而他珍之爱之的人到底在哪里呢?

      他寻了爱人四世,如今已有三百二十余载,日日思念牵挂,悔恨不已,却始终不得相见……

      同一片凉夜与辉月下,悄悄躲在某处杂物废弃站里的姜画很轻易地嗅到了气味,他从花瓶冒出脑袋,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怎么办宝宝,我饿了……你说我们能抢得过那个杀手吗?”

      破布娃娃咯咯咯发出惨笑声。

      “抢不抢得过总得试试对吧。”姜画晃晃悠悠飘上空道:“吃饭去咯!”

      可爱的鬼雾小云朵裹挟花瓶渐渐飞远。

      他顺着水云香惑人的气息一路飘进九台沟雕塑公园,只见一个战战兢兢的道士小姑娘正抱着膝盖蹲在石阶前点香。

      姜画降落在她面前时,小姑娘吓了好大一跳,然后怔怔地望着他的脸,耳廓逐渐泛红。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姜画抱着破布娃娃,“你点的香味道真好,我可以吃吗?”

      张静妮谨慎地后退半步,点点头,困惑道:“你……你是男鬼吗?”

      青年拥有一头及腰黑色长发,衬得面容雪白如瓷,深眸皓齿,唇色艳丽,他的出现犹如点亮了公园里重复黯淡的雕塑,非人的美比之石刻还要鲜明。

      “当然。”

      “那你是花瓶娘娘吗?”

      “嗯嗯!”姜画高兴得捧起朦朦缭绕的烟雾吸入鼻尖,满足地狼吞虎咽,不一会儿才消去了腹中饥荒,“谢谢你,为了报答你的慷慨,我可以送你回家哦。”

      张静妮闻言大惊失色,还以为花瓶娘娘就要挥剑将她送回娘胎,却结果没想到白衣青年只是忧虑地向她伸出苍白的手,纤细的手指尖淡淡透明,“这里很危险,受伤的话你的家人会难过的。”

      张静妮怔怔地一动不动,直到姜画察觉异常,忽然抱着破布娃娃往后撤,“啊!有埋伏!”

      老树梢头落下的吸血蝙蝠直冲他而去,布控的道士和特殊刑侦司众人已经将四周围得像铁桶。

      姜画眼见抓他的人这么多,吓得抱头鼠窜,“别打我!别打我!”

      一时间紫藤萝长廊边,法术光芒大盛。

      张静妮“哎”了一声却没能阻止。

      姜画怀中的破布娃娃戾气冲天,一道气光击飞红眼蝙蝠,特殊刑侦司的少年念咒施放降头术,将自己身躯一分为二,拖着血淋淋肠子的上半身狰狞地向他捉来。

      姜画身为一只鬼,差点没被少年的骚操作吓得吱哇乱叫。

      道士们摆开阵法,张海生手中捏着符箓,咒印顷刻就要结成了——赤金困鬼阵!花瓶娘娘被捕捉的下场就在面前!

      邵司长淡然地捻着佛珠,丝毫不觉得划水看戏有什么可耻。

      结果任谁也没想到,关键一击时,姜画仿照张海生的动作双手凝符,在自己即将被法阵所困之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张海生手中击出的符箓与他的咒术相撞生生化为糜粉。

      结阵的赤金光芒碎成夜色下一片片繁星。。

      “你如何会我道家法术?”

      几名道士心中大惊,为求不被赤金困鬼咒反杀,纷纷散开,姜画趁张海生怔愣的机会跃出了包围圈。

      艳鬼竟然也会使道家术法,奇哉怪哉!

      眼看再不出手花瓶娘娘又要抹油逃了,花瓶娘娘似乎别的本事不多,唯独逃命算一绝!

      邵司长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三尺佛光凝成佛手实体聚上头顶,威慑道:“施主束手就擒吧,我愿为你超度,燃一盏轮回的油灯。”

      “我才不要轮回呢!”姜画像是被戳到了痛处,气得眼泪朦胧,“你们那么多人就欺负我一个!”怀中的破布娃娃见他伤心,更是恨不得将众人咬下一块肉来。

      巨大的佛光结印,轰然伫立,色目庄严,这一掌下去恐怕他就将魂飞魄散,逃——!他要逃出生天!

      姜画身上泛起一层荧光,鬼气大增,白衣被风吹得晃荡,如同暴雨下即将被狂风碾碎的娇嫩百合,墨色发丝飞舞,肩头领口大敞开来的皮肤若隐若现,下半露出一双修长光1裸的腿,尽管他赤脚踩在空中,却仍然显得身影轻盈飘忽。

      既然是一只艳鬼,那就用艳鬼的方式来解决吧。

      苍白的鬼魂不惧佛印的烈光,痛苦地步步靠近那个默捻佛珠的男人,美丽的黑色瞳仁中倒映出佛修那一副淡漠坚毅的面容,“救救我……”

      姜画泫然欲泣,泪水似初晨的露珠。

      媚术的施放也需要挑选合适对象,在场的人中,他天克道士,所以根本没有考虑张海生,至于其他人对他的威胁远远不如这个起了杀心的佛修。

      这个佛修身上的气息很特别……尽管罡正杀伐,但姜画觉得他一定是一个尝过情1欲滋味的和尚。

      如果和尚愿意放了他,他不介意以身相报。

      “和尚……放过我……”

      那双指尖素白的手尝试攀住了男人的肩头。

      邵司长望着怀抱自己的艳鬼,有了一分神的错愕,而周围的道士们都惊呆了,毕竟邵司长一动不动,完全像是陷入了媚术中的模样。

      姜画咬了咬艳色的红唇,想要与男人淡灰色的西装贴得更近一些。

      特殊刑侦司的少年和化作蝙蝠的女人歪了歪脑袋,脑门冒出巨大的问号,迟疑道:“头儿?”

      特殊刑侦司的司长邵然,凝着头顶巨大的归然不动的佛手印,仔细打量姜画的面容,直到姜画的手得寸进尺地去解衣裳,摸上他的胸膛——

      “嗖——!!!”

      是一道尖利的破空声!

      一把紫玉桃木匕首如撕裂黑夜的利箭,衔着烧灼的流火,毫不留情击来。

      待到姜画反应时,根本来不及了,他只能如被赶尽杀绝的流浪狗一般,魂飞魄散前猝然回身,带着惊恐的神情看向即将正中自己魂体的法器。

      千钧一发之际,是破布娃娃迸发出浑身上下所有的力量,瞬间移动至姜画身前,下一秒,紫玉桃木匕首毫不留情穿透了破布娃娃戾气勃发的身躯——最终在姜画的心口堪堪停住,嗡嗡……嗡嗡……是利刃挣扎向前的声音,但他依然受到了这股避无可避的气劲,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原先周身聚拢鬼气施放的媚术便也瞬间失效了。

      半空中飘散着布娃娃破碎的棉花和麻布,好像春天里一场不合时宜的雪,麻布是姜画曾经自己动手做的小裙子,材料虽然廉价劣质,但娃娃一直很喜欢,从不换下,于是麻色与棉嘭开在他的头顶,娃娃的脑袋与四肢甚至在碎裂中不知去向。

      姜画呆呆地望着天空中的飘絮,不敢置信的双眸圆睁着。

      宝……宝宝?

      邵然头上的佛印已经暗了,他抓着紫金桃木匕首的手腕还在不断震颤,指骨传来剧烈隐痛,如果不是他最后截住了这柄法器,它会击碎布娃娃直至穿透花瓶娘娘的心口,到时,花瓶娘娘便是死得不能再死了——魂体将不入轮回,彻底被击碎在风中。

      远处的石阶上,司徒偃明收回手,仿佛见到什么稀奇事情般冷笑道:“邵然,你也会被这种低贱的雕虫小技迷惑吗?”

      龙虎山曾经的首席,他出手的实力之恐怖,周围所有人都骇住了。

      如果不是与他同样有力量传承的佛修,根本不可能挡住这一击。

      邵然接住坠倒的姜画,向对面投去一个复杂难言的眼神,他嘴唇动了动,不知该如何形容,最终只得抚开姜画凌乱的发丝,将那张美丽玲珑满是泪水的面庞全暴1露于凄惨惶然的月色下。

      终于,那永远高高在上的年轻男人,轻蔑嘲讽的笑容僵在了唇角,瞳孔慢慢紧缩成一条细圈,漫不经心的步伐滞涩,神情寸寸皴裂。

      他开始喘不上气,感觉胸腔里的血液即将爆裂。

      那是如行尸走肉一般默念了数百年,在心头镌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面容和名字,他几乎头晕目眩地拉扯着肺部的呼吸,以至于摇摇晃晃赶到姜画跟前时,双膝重重落地……

      “阿画……姜画?”

      膝盖磕碰的响声久久令人回不过神来。

      那神明一般高贵的男人摔下了,膝盖摔得很惨,可是他却不知道疼痛,戏剧般的天幕倾覆了他的理智,他在记忆与现实中颠倒并分不清虚无与方向。

      “阿画?!”

      我做了什么……

      我到底做了什么?!

      男人倨傲的世界溃不成军。

      姜画不住地口吐鲜血,眼前还残留着破布娃娃的死相,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地嚎哭出声来。

      这张哭泣的脸与司徒偃明夜晚被梦魇住时,记忆中那痛不欲生的脸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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