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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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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我喜欢的是你呢?”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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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被魏无羡拒绝这件事,温桃其实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对自己说。
是啊,她早就知道他不喜欢她。
如今,他都能死而复生了,她还想奢求些什么呢?
“我原本就没想过你会答应的。”小姑娘笑了笑,那勾起的嘴角还是掩盖不了眼中的失落,“我只是不甘心罢了。”
她不是那种能将恋慕带到棺材里的人,喜欢什么人,说出来就对了。
而他接不接受,也是他的事。
“小桃子你听我说,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优秀的仙门子弟,像我这种上一辈的……”魏无羡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以往对着姑娘们的游刃有余在温桃面前仿佛一下子卡了壳,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眼眶通红的小姑娘,一字一句都带着斟酌,唯恐说出来的话伤了她。
温桃看着魏无羡如此模样,扑哧一声笑了。
“羡哥哥,虽说你不喜欢我,但你也不用这样贬低自己吧。”她道,“毕竟你在我心中是最好的。”
小姑娘看着她的眼神真挚又透亮,还有那昔日他不懂的如今却明了的满溢的情感。
如春江潮水,如夏日微风,这本该是最柔软不过的情感,却无端让他心下感到了几分酸胀,魏无羡定了定心神,努力压下这份异样。
“……况且这次离开,下次见面就不知是何时了,总该让羡哥哥你知道我的心意。”温桃道。
魏无羡一愣:“什么?你要离开?”
“我打算离开一阵子。”温桃道,“我已和含光君提过这件事了。”
“去哪?”魏无羡道,“去多久?”
“这些都还没想好,可能会往北吧。”温桃摇了摇头,“本来也打算这几日就告诉你的。”
魏无羡心下一沉,他的指尖在陈情的红穗子上摩挲了一会儿,最后只留下了一句简单的祝福。
“万事小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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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桃就这么离开了,走得猝不及防,又潇洒至极。
魏无羡给温桃送行那日,他见小姑娘笑眯眯地和他们挥手告别,神情不见半分伤感。
就好像前几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他一时不知道是该庆幸她真的能放下,还是该说她不愧是个小没良心的。
看着她御剑的背影渐渐消失,魏无羡好笑摇了摇头,陈情在他指尖灵活地转动,心下却有些怅然若失。
也罢,接下来就是他离开了。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总能再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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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魏无羡离开之前,他来到了温桃在云深不知处的居所。
许是温桃刚离开不久,房内还残留着曾经的主人生活过的气息,此时一打开房门,就有无数张鬼面人像向他袭来。
“……”
魏无羡往屋内一看,那窗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吹得桌案上的纸张簌簌作响。
他拾起一张,看了一会儿就乐了。
这画像上的大汉蓬头垢面,满面胡渣,温桃没事往房内放这种画像干什么?辟邪吗?
而后他觉得这画像越看越眼熟,似是不久前他曾在清河哪个路边道士的小摊上看过,这画像画得似乎是……夷陵老祖。
魏无羡心中顿时五味陈杂,他自认为他也算得上远近闻名的美男子,是靠着一张脸就可以跻身世家公子榜第四的人。
旁人没见过他不知道他真容也就算了,这小桃子怎么也收集这些画像。
还都是些蓄着大胡子的大汉。
魏无羡莫名摸了把下巴,半是无奈半是认命地叹了口气,低头将地上的画像拾起来。
他将画像一一整理好,他环视了下四周,想找到这些画像原本所在的位置。
他看到了桌案上尚未收拢的医术,看到了屏风上挂着的小风铃,还有那和云深不知处雅致的画风极为不符的,一张他手中画像放大版的挂画,挂画的周围,撰刻了一圈的梵文,这大概是用来超度他的。
魏无羡以手扶额,却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这里处处有她生活的痕迹,在那十三年里,她大半的时间都在和蓝湛外出云游,能住在这里的时间不过每月的寥寥几日。
但即使这样,她活得还是很认真。
魏无羡脚尖一转,来到了妆匣前。
他想他找到盛放这些画像的地方了。
小姑娘的妆匣空荡荡的,并不像别的姑娘一样装满了胭脂首饰,除了那被吹得七零八落的画像,便是几张泛黄的信纸。
他突然想起思追和他提及的她写给蓝湛的信。
鬼使神差地,他的目光凝聚在了信上,然后,他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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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上的字迹是他所熟悉的温桃体。
这并不是说她的字有多好,能够自成一体。恰恰相反的是,温桃曾经有一手惨不忍睹的字。
虽然过了十余年,她早已将一手狗爬字练成了端正秀丽的模样。
但是很多习惯是改不了的,比如她还是会习惯性地在字尾画一个小圆弧。
说是她个人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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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羡想起了乱葬岗的一段旧事。
温桃天资聪颖,很多东西都一学就会。在那段时间,她常常蹲在姑姑温情的身边帮忙做事。
才不过几日功夫,她就能将医书上的字认得七七八八,还能将药材进行分门别类。
这样一个足够聪慧的小姑娘,有一日突然说她想要习字和学画也不是一件特别奇怪的事。
但乱葬岗的条件比不上外边,自然是备不齐笔墨纸砚。
于是小小的人儿整日蹲在泥土地里,拿着根树枝一笔一画地描画着。
他不过是凑在旁边看了几次,就被小姑娘抓了壮丁,成为了她和温苑的专属夫子。
温苑也是被抓来的同窗。
那时的他面对着两双求知若渴的眼睛,不可谓不心虚,他自己都是个三天打渔两天翻窗的人物,哪能坐下来教人啊。
因此他教了几次,便想溜了。
那时小姑娘便会扯着他的下摆,慢悠悠地说着:“羡哥哥你答应了姑姑要教我们的,你说话不算话。”
这绝对是威胁。
魏无羡苦着一张脸,在地上几笔就画了个他自己,并在一旁写上了魏无羡三个大字:“小桃子,你为什么这么想练字学画啊?”
小姑娘马上拿了树枝,跟着临摹起来。
“这是你的名字吗?”她写了几笔,写下几个软趴趴的字。
魏无羡变成了瘫无羡。
“……”
比起笑得欢快的他,小姑娘则是沉着张脸。
“……没道理啊,我的字应该写得还可以啊。”
小姑娘在嘀咕着什么,魏无羡却没听清,他又写了一遍:“你还没说呢,小桃子你为什么这么想练字学画?”
“因为我不想再忘记了。”温桃继续在地上圈圈画画,心不在焉道。
她最近开始遗忘了,常常一觉醒来,脑海里便会少一些曾经的记忆。
魏无羡一愣,转而无奈道:“小小年纪心里不要装那么多东西,那样才快活自在。”
小姑娘看着地上初具外形的人物画,笑弯了眼睛:“羡哥哥你怕被忘记吗?”
“什么?”
“反正我挺怕的,同样的,我也不想忘记别人。”她道,“所以我想有朝一日把在这里发生的事都通过画记录下来。”
“我们不是外人说的乌合之众、温氏余孽,羡哥哥你也不是不辨是非的邪魔歪道,我们都很认真努力地生活着。而总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光明正大地走出乱葬岗,然后告诉世人这里发生了什么。”
温桃在“魏无羡”的身旁填了几笔,一个可爱的火柴人“温桃”就画好了。
温桃收了树枝,像是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地端详了很久,朝他道:
“看,这样就不会忘记了。”小姑娘露出得意的笑,“所以羡哥哥别怕,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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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后来,即使他还是没能带他们走出乱葬岗,即使他最后还是落了个万鬼噬身的下场,但是他始终没有忘记温桃对他说过的话。
是了,他想起来了。
原来在围剿乱葬岗前那个夜晚,并不是温桃第一次那样地陪伴着他。
那个总是说着让他陪着她玩的小姑娘,其实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陪着他。
他突然意识到,从始至终,不是温桃依赖着他,而是他依赖着温桃。
那一瞬间,他突然福临心至,指尖凝聚灵力,对准了信纸。
泛黄的信纸褪去了柔美清丽的伪装,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这封信根本不是写给蓝湛的。
这是纪录乱葬岗的生活的画。
小姑娘如她所言,通过她的双目,将当年在乱葬岗发生的事,一件件地用画笔描绘了出来。
他的指尖滑过纸张,看着信纸上一张张故人的面孔,心下怅然。
太久了,又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
那些他曾经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守护的人,也一个个都逝去了。
他的视线停留在一张画上,画中的他将小姑娘架在了肩膀上,乱葬岗的阴云密布下,是两人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
那笑意冲破了画纸,来到了他的面前。
原来那段时间,他也曾如此开怀过。
信纸来到最后一张,这一次没有什么图画了,纸上只有她写下的七个字:
羡哥哥,我好想你。
羡字的字尾,是他熟悉的圆弧。
这薄薄的纸张像是突然有了温度,那热度不断升腾,灼烧着他的手心,直叫人心中微微发颤。
那一刻,他突然好想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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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羡离开了云深不知处,他并不急着去找温桃,而是一路往北,顺着温桃可能去的地方云游着。
正如他曾经说的,他们总会相逢的,而他也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再想一想。
而温桃一开始也并没有如她所说直接往北,她先回了一趟温氏旧址。
儿时的记忆早已模糊,她也不想让叔叔和哥哥担心,所以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了当年他们这一脉的居所。
她在那儿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大半年。
后来的后来,当她终于开始北行时,她和魏无羡在清河相遇了。
“小桃子?”
提着药箱的温桃愣愣地看着牵着小苹果的魏无羡,露出欣喜而柔软的笑:“羡哥哥,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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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没想到,再见已是一年后。
“……我在那里发现了很多姑姑留下来的医书和手札,所以就多住了一段时间。”温桃道。
魏无羡听着温桃细细地说着这一年发生的事,又想起在云深她的居所见到的医书:“小桃子,你是想像你姑姑一样行医吗?”
温桃点了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
见眼前人不解的模样,温桃低声道:“我们这一脉世代行医,我自是不想在我和哥哥这里断了传承,但是我的医术还是不到家,和姑姑比起来,我还远远不能到治病救人的地步。”
“所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温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神却亮得惊人:“接下来我打算去拜访各地的名医,不求像姑姑一样悬壶济世,但求能问心无愧。”
他露出了然的笑,轻声道:“小桃子,你可以做到的。”
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他的小姑娘,从来都是下定决心就一定会做到的人啊。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羡哥哥,你怎么也往清河这边来了?”温桃随口调侃道,“该不会是特意来找我的吧?”
说完这句话,她马上在内心否认。
怎么可能。
“若我说是呢?”
温桃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握着筷子的手不明显地抖了一下,她惊讶地看去,撞上了一双闪烁着笑意的狭长黑眸。
“左右都是云游,不如我们搭个伙吧。”
原来如此。
这大喘气式的说话方式让温桃心中大起大落,她在心中和过去许多次一样自我安慰了一会,然后当没事人一样点了点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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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魏无羡就和他之前说的一样,和温桃一起开始了云游。
距离上一次这样结伴同行似乎已经过了很久,那还是在他刚献舍归来的那段日子,患得患失的她日日跟着他身后,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又消失了。
而在那些事结束后,这样的日子就再也没有过了。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未见以至于产生了错觉,温桃觉得魏无羡似是有些变了。
变得有些黏人。
她装作不在意地往身侧看了一眼,视线再一次“意外”地与他对上。
是了,过去他以她的长辈自居,虽然日常相处毫无架子,但多少还有几分不同。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处处透着怪异。
例如说话说着说着会不见外地搭着她的肩,吃饭吃着吃着会突然凑近,在她采药的时候会笑嘻嘻地和她插科打诨,还会送她亲手做的小玩意……
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很多,温桃也从一开始的浑身僵硬到现在得逐渐适应。
他是年岁渐长,行动迟缓了吗?
只是可怜温桃的心跟着他起起落落落落。
又一日露宿野外,到了后半夜温桃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第二日她是在魏无羡怀中醒来的。
野外的清晨十分得安静,隐约能听到几声不明显的鸟叫和虫鸣。温和的天光透过枝叶的细缝,照在魏无羡的睡颜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温桃的脑袋紧紧地靠着魏无羡的胸膛,几乎是整个脑袋埋进了他的怀中。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能感受到他平稳跳动的心跳,还有喷洒在发顶的灼热的气息。
那个时候,她便是这样蜷缩在他的怀中。
一日又一日。
最后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如今竟然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醒了?”
“嗯。”
温桃回过神来,刚想离开这个怀抱,却冷不丁地被抱得更紧了些。
他在她的发顶蹭了蹭,垂落的发丝拂过她的脸颊,魏无羡含糊不清道:“再睡一会吧。”
原来是还没睡醒,温桃放松了些。
“你昨晚一直没睡好。”
温桃反思了一下:“抱歉,吵到你了吗?”
“没事,习惯了。”
等等,她怎么觉得他是在意有所指。
睡姿不好的温桃闻言气鼓鼓地静默了半晌,就在魏无羡以为她又睡着了的时候,他的怀里传来了她闷闷的声音:
“羡哥哥,你这么抱着我不放,难道是喜欢我吗?”
她终于问出来了。
这些日子的奇怪举止,还有这些亲昵,实在不像是对晚辈的言行。
这下魏无羡的瞌睡醒了。
温桃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心中紧张又忐忑。只是她等了一会儿始终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果然是多想了吗?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她听到了魏无羡带着笑意的声音:“你终于知道了吗?”
等,等等?
她倏地抬头,对上了一双泛着潋滟春水的黑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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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你曾在乱葬岗问我怕不怕被人遗忘。”魏无羡凑近道,“过去我以为我是不怕的,但直到最近我才明白,我不怕被世人遗忘,但是我唯独怕你忘了我。”
“你的意思是……”温桃怔怔地看着他,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小桃子,我心悦你。”魏无羡将额头抵上她的,又重复了一遍,“我心悦你,那你呢?你可还像一年前那样喜欢我?”
喜欢的,自然是喜欢的。
这份喜欢从来没有因为时间而淡去,只会因思念而变得与日俱增。
自上次被拒绝后,她原本打算就这么继续单相思一辈子的,但是现在,魏无羡却告诉她,他也是喜欢她的。
这是不是代表,她也是可以有所期待的。
温桃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可此时此刻,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小桃子,别哭。”魏无羡柔声道,他粗粝的指腹滑过她的脸颊,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印刻在脑海中,“过去在乱葬岗时,是你一直陪伴着我。而如今,该轮到我了。”
魏无羡不知何时已经和温桃十指相扣:“接下来的路,我会一直陪你走下去,就是不知这一次,你可还愿让我陪着你?”
“我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