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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因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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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聂道:“小庄,你有没有想过……”
卫庄半侧头,“嗯?”
盖聂道:“如你所说,无名很有可能是某个别有用心之人早已备好的棋子专门对付你我的,那么,是不是同时也存在另一种可能?”
卫庄眉头皱的更紧,“你是说……”
盖聂道:“当年的那场火灾,那具四岁孩童的尸体,也是伪造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以为那个孩子已经死了。”
卫庄声音压得低沉,风雨欲来,“我早已说过……”
盖聂道:“我并非怀疑你的观察能力,但是据你所说,那个孩子遇难时只有四岁,你用三年的时间来寻找他,也就是说你上一次见他时候他最多一岁,他的身体特征,你又怎能确认?”
卫庄默然不语,黑氅下双掌握拳,周身迸发出的低气压让晚风都忍不住转向。
片刻后,卫庄缓缓闭起眼睛,声音低沉缓慢,“他头骨圆滑,枕骨突出,有反骨之相,眉骨与鼻梁与我十分相似,他门牙四颗之外另有两棵向外略微突出的尖锐虎牙,手指修长,无名指较食指略长毫厘,脚趾……五趾成一直线,只是当时我搜遍瓦砾与灰烬,也未能拼凑出……”
盖聂后知后觉的发现卫庄在颤抖,他这一刻才发现,除了他感知到的自己自心脏颤栗至全身的痛苦之外,卫庄也在痛苦,孩子是二人共同的,真相的残忍对于两人也是对等的,区别在于,他今日才知悔恨不已,而卫庄,却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
卫庄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低沉缓慢,仿佛怕惊了天人,仿佛怕惊了幽魂,时至今日,丧子之痛在卫庄心里留下的伤痕未曾结痂,翻晾出来依旧是血肉模糊。
盖聂盯着他,心口大痛,却不知怎么安慰,无从靠近,这个人早已不愿给他任何靠近的理由,而他也确真丧失了靠近的资格。
卫庄转过身来,盯着他眼睛,神色是平静的,倒是对他一脸悲痛的表情皱起了眉,“这些,你都确认过了吗?”
盖聂瞬间觉得狼狈不堪,视线调开片刻,再转回视线,已经足够冷静,“我已观察过,特征都一致。”
卫庄勾动嘴角,却不能称之为笑,“这件事忽然变得有趣起来,设局者是个高手,熟知你我,洞悉情势,以一个连我这个亲生父亲都无法确认真假的孩子作为诱饵,你我都不得不入局,很好。”
盖聂道:“我需要做些什么?”
卫庄重新转过身去,面朝彻底被山峦吞没的夕阳,天际残余了最后的一抹血红,“目前为止,你,扮演好孩子的另一位父亲即可。”
盖聂心头一跳,小心翼翼的确认,“小庄,你承认……我是孩子的另一位父亲?”
卫庄道:“设局者已经找上了你,你已经咬上鱼饵,此时否认,太晚了。”
盖聂一时沉默,卫庄的话,总是让他无所适从,不知如何作答。
卫庄道:“你在墨家,过得可好?”
盖聂受宠若惊,“尚可。”
卫庄道:“看来并不算太如意啊,以我对墨家那群蠢货的了解,他们不会乐意完全接纳你。”
盖聂不语。
卫庄道:“那么由你带回墨家的无名,处境也不会太好喽?”
盖聂还是不语,不语就是默认。
卫庄怒气突起,又被强行压下,“无名跟着我吧,跟着你回墨家我不放心。”
盖聂情绪一起一落,欲言又止,“也好,他……新丧了亲人,情绪不太稳定,你,多包容。”
卫庄道:“不用你来教我。”
盖聂沉默。
卫庄道:“走吧。”
盖聂点头,但两人一时都没有动。
卫庄道:“你刚才问,你需要做些什么,不妨换个问法,假设无名真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愿意为他做些什么?你能为他做到何种程度?”
盖聂答得毫不犹豫,“我能做的一切。”
卫庄勾起嘴角,“哦?算是不错的待遇了,我替他谢谢你的好心。”
盖聂侧头看向他随风飞扬的白发,与笑意停止于面容、丝毫未到达冰冷眼底的冷漠面容,“小庄,我说过的话向来是算数的,不管你我是怎样的身份,不管你我处于何种境地,不管你对我的愤懑有多深,我的承诺永远有效。”
卫庄一脸讥嘲,“哦?你是指在你我决斗前夕逃逸?还是……”
盖聂打断他,语气平静而坚定,“我说过,你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事。”
卫庄瞬间闭上嘴,脸上瞬间笼罩起千年不化的坚冰。
盖聂道:“我可以为无名做所有事,是因为他是你我的骨肉,而你,是这世上唯一的我曾经最为亲近的人,我对你的承诺不论道义,只论心意。”
卫庄冷哼一声,“要说情话,你可找错了人,你当我是傻子吗?你留在墨家,不就是因为那个叫做端木蓉的女人?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他到底是冲动了,盖聂的话触及了他心底的痛处,反讥顺口而出,话说到一半才猛然反应,盖聂说的是“曾经”,何其可笑,他又一次的,被盖聂一句话推入深渊,而那个罪魁祸首却一脸平静的等着看他的笑话。
卫庄一甩袍袖,“够了,你我的谈话到此为止。”
他快步下山,仿佛身后有猛兽追赶。
盖聂跟上他之前,念出尚未来得及说出的后半句话,“特权只因你而设,只是你,从未用过。”
张良信奉君子远庖厨,就算饿的饥肠辘辘,也绝对不自己动手,而无名,显然也没什么天赋,两人猎到了一只山鸡,火堆旁一地鸡毛,被架上火堆烤的山鸡还在扯着嗓子哀嚎。
盖聂看的十分无奈,内脏都没掏,鸡毛有一部分直接被烤焦在鸡身上,这山鸡就算烤熟了,真的能吃吗?
张良笑眯眯道:“看来两位相谈甚欢,兴尽归来,或许愿意为朋友解惑一二,所谓你们二人血脉相连的孩子是什么意思?应该不是我理解的意思?”
卫庄在火堆旁坐下,盯着被他气息瞬间压制的缩成一团的小可怜无名,“子房,你越来越八卦了,这是小圣贤庄的传统吗?”
张良不疾不徐,“好奇心人皆有之,良也不过一俗人,卫庄兄不会冷酷无情到告诉良一半的真相,让良寝食难安吧?”
卫庄冷哼一声,他们的对话让张良听去,依照张良的个性,想瞒住他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张良道:“二位口中的冷宫,若是我所料不错,该是韩王宫中的那座郑王宫,在那里,难道还发生了什么良不知的奇事,比如说……”
卫庄打断他,“不用猜了,这个无名,就是我与盖聂的孩子。”
张良一脸震惊,就算早有所料,也不敢真的相信,质疑脱口而出,“怪不得第一次与卫庄兄见面是在紫兰轩中,难道说卫庄兄其实是假须眉,实为女裙钗?”
卫庄瞪他,“你的脖子开始想念鲨齿的温度了吗?”
盖聂咳嗽一声,在张良继续作死前快速道:“张先生且待,详情容我告知。”
他看一眼卫庄,卫庄没什么反应,依旧把视线调回到无名脸上,盖聂整理思路,长话短说,张良这个人虽则圆滑,脑子是一等一的,素有七国第一智囊之称,明知是局两人又无能为力的情况下,有张良的参与,或可有所助益。
张良接受能力极强,快速反应,“首先,我同意两位的观点,这显然是个局,所谓巧合,不过是在合适的时间发生合理的事件,太多的巧合堆积,说明盖先生遇到无名背后必有人为操控,这个局,至少在六年前就已经为二位布好,只是为何当时没有发动,六年之间没有发动,偏偏在此时发动呢?”
三人各自思索,至于说可怜的无名,在接受了晴天霹雳般的现实之后,正躲在盖聂怀里瑟瑟发抖,暂时也无人能顾及到他。
张良道:“六年后的今天,盖先生叛逃秦国成为帝国头号通缉犯,流沙脱离帝国掌控,纵横二位先后出现在桑海城,也或许背景可以放得更大一些,帝国已经实现了肉眼可见的统一,围剿所谓的叛逆分子成了帝国列上日程的大事,墨家被剿灭,诸子百家岌岌可危……”
卫庄道:“流沙与诸子百家可没什么关系。”
张良道:“鬼谷一门虽然只有两个弟子,却是诸子百家中名头极为响亮的门派,卫庄兄作为现任鬼谷子,想必认同这一点?”
卫庄无可反驳。
张良道:“帝国大业将成,秦国一家独大,当年布局的人属于哪个阵营,岂非一目了然?”
盖聂与卫庄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秦国,罗网。”
秦国各路势力两个人都算比较熟悉的,有能力且有动机布局的人,非罗网莫属。
张良道:“如果盖先生一直为秦国效力,或许这个局永远不会发动,也或者发动的对象仅限于卫庄兄一人,现状如此,此局发动,一举两得,只是,布局的人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卫庄眯起眼睛,“有什么目的是之后的事,目前为止,我们也不算亏,死了一个赵老四,得到这个孩子。”
无名叫道:“不许你以这样的口气说我赵叔,你这个坏人。”
卫庄瞥他一眼,语气十足威胁,“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你再多说一句,可以试试后果。”
无名瞪着他,瞬间闭嘴。
盖聂安抚的拍了拍无名后背,道:“以张先生之见,无名是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张良答得很妙,“是与不是,真的那么重要吗?”
盖聂心中一动,转头去看卫庄,卫庄也恰好看入他视线。
张良道:“我若是两位,此时只需要享受失而复得之喜便好,说起这个,如此天大的喜事,二位是不是该请我喝一杯酒以作庆贺呢?”
盖聂与卫庄视线默默转开,默默无语。
张良也不期望他们能给什么反应,“目前为止,我们没什么可做的,等对方下一步棋便是,我还有两个问题,还望解惑。”
盖聂道:“请说。”
张良道:“第一个问题,卫庄兄如何能够以男子之身产子,良着实好奇。”
卫庄瞪他,他施施然行了一礼,君子端方,无懈可击。
良久,卫庄才不情不愿道:“卫氏一族男子孕子非我一人,素有个例,族谱亦有记载。”
张良道:“却未记入韩国史册,也未入小圣贤庄藏书阁中,如此疏误着实不该,我这便回去添上一笔……”
说话间,鲨齿出鞘,张良脖子一动,尽可能的避过冰冷剑刃,上次的伤疤还没好呢,“开个玩笑,卫庄兄也当真起来?”
卫庄收了鲨齿,哼了一声,“说完了吗?说完了滚。”
张良道:“第二个问题,显然二位并未准备好做父亲的准备,也没有准备和聚在一处,无名,谁来带呢?”
这个两人倒是商量好了,卫庄道:“我。”
张良眼睛睁大了些,看一眼盖聂,再看卫庄,一脸不认同,“卫庄兄……真的知道怎样带孩子?”
卫庄眼睛一眯,“你有意见?”
连盖聂都默许了,张良耸了耸肩膀,看向无名的眼神充满怜悯与同情,“双亲的意见我这个外人自然不好多说,是我多事了。”
卫庄站起身来,鲨齿撑地,面色不善的盯着无名,“小鬼,走了。”
无名惊恐的把住盖聂,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不要,我不要跟大坏蛋走。”
盖聂把他从身上拽下来,在卫庄身上的低气压积聚之前快速道:“无名,有许多话目前无法与你多说,你是个聪慧的孩子,从刚才我们的对话中你也该听出个大概,小庄是你的父亲,并且,他不算个坏人。”
无名猛摇头,“不,我才不要这样的父亲。”
卫庄冷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容不得你不要。”
无名抱住盖聂,眼珠子狂转,“那……可是……那你呢?你是我什么人?你不要我了吗?你说过要保护我的。”
盖聂被他拉扯的十分无措,抬头去看卫庄,卫庄冷笑,“怎么?你想反悔?”
盖聂无话可说,只有劝无名,“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也没有不要你,我说过的话向来是算数的,无名,就像你从未想过你的父母是怎样的人一样,小庄也没有做父亲的经验,可是血浓于水,你们血脉相连,我相信他会是一个好父亲。”
张良一直做壁上观,此时也忍不住清了清嗓子,一脸不忍直视,这话说的太违心了,难为盖聂还说的义正言辞,言语诚恳。
无名瞄一眼瞪着他一脸不耐烦的卫庄,感觉丝毫没有被安慰到,“我……我……”
盖聂狠心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无名,我承诺你,三天后,我会再来看你。”
他转头看向卫庄,“小庄?”
卫庄哼了一声,但没有反对,“说完了吗?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无名一步三回头,可怜兮兮的表情在盖聂眼前打转,就算人已经走远了。
张良拍了拍手,“好戏散场,我也该走了,这个时候了,希望不会被掌门师兄逮到。”
盖聂道:“张先生,小庄身上又添了三道新伤,来自三件可怕的兵器,张先生可知是什么缘故?”
张良一脸无辜,“这种事卫庄兄怎会跟我提起?盖先生关心的话应该当面过问才是。”
盖聂不语,他就算问,卫庄也只会一脸不耐烦,不可能给他答案的。
张良打量他神情片刻,道:“卫庄兄受伤之前曾与我提过,说流沙被人频频针对,说要去解决一下麻烦。”
盖聂道:“多谢。”
张良道:“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但作为卫庄兄的朋友,我有义务提醒,过去的事只能是过去,无名也不过是二位过去种下的因所结出的果,不可能改变什么,如果心意早已不复当初,那么冲动便是一朵邪恶之花,只能结出邪恶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