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为生》九九野马

36、一刀两断

　　四合院里一切都没变，石桌和摇椅依旧摆在那里，如果非要找出来哪里不同，就只有院子里多了几张生面孔。曾经住过的出租房搬来一家四口。刘叔说男人在工地上出工，女人得了病不能干活，大女儿在巷尾的破旧幼儿园上学，小儿子一个人在院子里玩泥巴。
　　卢野静静地看着他们的笑脸，好像并没有抱怨生活不公，倒是有些苦中作乐的豁达。
　　刘叔把茶水顺手放在石桌上，衣着装扮仍旧是老样子：袖口磨烂的秋衣，白底黑布鞋，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刘叔，我让人给你送来的衣服怎么不穿？”
　　“嗐，我习惯了这些棉料子，穿着不用操心刮了破了，你那些好衣服等到出门见人的时候再穿。”
　　一老一少围着石桌喝茶，时不时地聊两句近况，多了些生疏，少了些亲密。
　　大东和张颖进门，恰好赶上工地那个男人下工，一身水泥覆盖，像是个灰色的泥塑人。小儿子跑过去要爸爸抱，两个人一灰一黄，抱在一起颜色异常和谐。
　　父子俩去院子里的公用水龙头洗脸，路过刘叔时报以礼貌一笑。
　　刘叔开玩笑地说道：“这一家子人不错，可比你们住那会儿省心多了！”
　　大东立刻接话茬：“刘叔，那不是我们年少轻狂吗，你看现在我俩，穿西装打领带，还在大公司里上班，瞧这发型精不精干？”
　　“哈哈，精干精干！人模狗样的，哈哈……”
　　“走，咱爷俩儿进屋里聊聊。”
　　刘叔明白他的意思，转身把空间留给了卢野和张颖。
　　昏暗的灯光能力有限，石桌的一半隐藏在夜色里，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个身处光明，一个身处黑暗。
　　卢野把自己的茶杯推到张颖面前，声音沉稳：“喝点茶，我没动过。”
　　“哦……你最近还好吧？”
　　“挺好的，你呢？”
　　“老样子，健哥说生意不好，找了个合作伙伴，现在会所还算热闹。”
　　“嗯。”
　　他们之间很少交流，过去还有身体碰撞，现在只剩沉默无言。
　　洗干净的父子俩从他们身边走过，儿子坐在爸爸肩膀上唱儿歌，爸爸也咧着嘴角哼唱附和。这是世间最普通的画面，却也是石桌旁的两个人羡慕至极的景象。
　　桌上的茶水不再冒热气，从滚烫到冰凉也不过短短一瞬而已。
　　卢野起身，打破了这份沉寂：“走吧，我送你回去。”许是氛围太过尴尬，许是真的无话可说，他决定尽快解决这件事情。
　　张颖快速喝掉杯里的冷茶，跟在少年身后出了门。
　　走过幽深小巷，巷子口的豪华轿车很惹眼，在一众年代久远的小平房面前属于不合群的存在。
　　程明跟着莫石川去了首都，福伯暂时充当司机的职位。
　　“少爷，我们去哪儿？”
　　“顺着这条路出去右拐，开慢些。”
　　“好。”
　　卢野为张颖开车门，电视上学来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生涩。一上车他就从公文包里拿出成捆的现金——三万块，还有一张银行卡。
　　卡是张颖的，大东拿来以后花了里面一部分，具体剩下多少他也不知道。
　　卢野把钱递过去：“这钱你拿着吧，我得跟你说声谢谢。”
　　“不……不用这么多，我手机有短信，卡里只取了几千块而已……”
　　“剩下的当利息……也算我对你的补偿。”
　　这话说得太绝情，张颖觉得卢野把她当小姐，说好听点是补偿，说白了就是嫖资。在这一行有规矩：人钱两清，一刀两断！就算在街上碰到也得装作互不认识！
　　“卢野，如果……我不要这钱，咱俩还能跟以前一样吗？”
　　少年把目光转向窗外，良久才出声：“抱歉！”
　　干脆利落的两个字，浇灭了一个人多年的梦想。
　　他一点都没变，对所有人都冷得可怕，却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张颖憋住涌上来的委屈，拿过钱就往包里装。包包太小，三万块挤进去很费力，她就拼命地塞，直到拉链崩坏才算作罢。
　　一路无言，比沉默还要疏离的气氛，曾经无数次肌肤相亲的两个人就这样形同陌路。
　　“停车吧！”看到了会所大门，卢野语气泄力地说。
　　福伯听闻紧踩刹车，停下的位置正好是会所门前。
　　“我走了……”
　　“嗯。”
　　随着车门关上的声音，卢野与过去真正一刀两断，只用三万块就断得干干净净。就在福伯即将开车的时候，一声“等等”突然传了出来！
　　“少爷，怎……”话音未落，只见少年飞快地下车朝张颖离开的方向跑去。
　　他不是去追张颖，而是顺着张颖的身影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个在咖啡厅门口出现过的女人，此刻穿着一身旗袍站在会所门口鞠躬。
　　卢野在会所待了五年，见过太多受不了诱惑成为J女的人。起初她们都是干净的，做服务员、迎宾，甚至有已婚女人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主动来这里做清洁工。可是时间久了，看到别人喝喝酒撒撒娇就能赚到大把的钞票，绝大多数人都禁不住诱惑下了海。
　　见过那么多人，好像只有张颖一个死守在警戒线以内，没有逾越。
　　那个女人没有认出来卢野，以为他是会所的客人，非常礼貌地微笑鞠躬，说着“欢迎光临”。
　　“你在这里工作？”卢野问。
　　女人抬头细看，这才想起来，随即有些防备地后退一步，僵硬地点着头。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上次不是说让你来莫氏吗，为什么没来？”
　　“骗……骗人。”
　　“你是结巴？”
　　女人略带惊慌的断句使他想起了赵十安，那个脑子不够用、说话含糊不清的女孩儿。
　　“不是！”女人坚定回答。
　　“奥……你刚说什么？什么骗人？”
　　“我去了莫氏，人家说我没有学历，也没有同类的工作经验，根本连面试资格都没有……”
　　卢野眉头微皱，不明白为什么莫氏前台没把人留下来。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当务之急就是带她离开这里。
　　“你跟我走，我明天就带你去莫氏上班！”
　　女人仍旧不敢相信他，防备的眼神死死盯着。
　　怎么证明身份？
　　忽然灵光一闪，跑去车里拿公文包，焦急的模样让福伯也担心起来，下车追着他跑去。
　　公文包里有名片、笔记本电脑、各种印着莫氏集团LOGO的文件，一张一张拿出来，举在那女人面前。
　　“你看，我真的是莫氏的人，你相信我，跟我走吧，不要在这里工作了！”
　　卢野明目张胆地挖人惹得大堂经理不满，正想开口制止就听到女人的回答。
　　“行，你可不能骗我！”
　　“我不会骗你的！”
　　两人正要出门，大堂经理紧追两步拦住了他们。
　　“卢野，你这么干不合规矩啊！”
　　“刘哥，这人我必须得带走。”
　　“那……那她可没工资啊！”
　　“嗯，谢谢刘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