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米诺陶诺斯》丹塔图

55、三时三餐

　　肖煜其实并不喜欢做饭。
　　他的厨艺是外公外婆教的，他们都很会做饭，外公擅长做工序复杂的主菜，他在耳濡目染下竟然连西湖醋鱼这样麻烦的菜式都勉强学会了；而外婆则是擅长简单的小菜，她甚至能把平平无奇的白菜炒得很好吃。
　　离开天禾街之后，家里有阿姨帮忙做饭，即使妈妈总是很忙，爸爸又常常出去写生，他也很少再做饭。他曾经尝试过几次，却再也做不出当时在外公外婆家的味道了，他渐渐放弃这项技能。
　　后来他从妈妈新婚的丈夫家搬走，自己一个人住在一居室里，不得不自己照顾自己，周末必须下厨，否则就没有饭吃。他讨厌这种被逼迫做饭的感觉，一个人在家就总是随便吃一点，那些他会做的复杂的菜式，更加再也没尝试过。
　　外婆总说，就算再忙再累，饭一定要吃好，可是他觉得做出丰盛的饭菜，吃不完再倒掉的行为很没意思。
　　他还记得他搬走一个人住的那天，妈妈亲手帮他收拾好房间，在书架上摆上他喜欢的芍药和绣球。他为了让妈妈放心，做了饭菜，两个人在房间里一言不发地吃着碗里的饭。他明明以前很喜欢缠着妈妈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呢？
　　妈妈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搬走，他说他想住得离学校更近一点，其实他们都明白其实不是。他只是害怕所谓的“家”里所有人对他客气又疏离的氛围，像是要将他供起来一般，小心翼翼、生怕他磕着碰着。真正的一家人不该是这样的。
　　而且他的心里有解不开的结，他想把自己藏起来，继续待在新家里只会让他越发崩溃。
　　他不可能去恨他最爱的妈妈，所以只能恨把一切搞砸的自己。
　　妈妈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总是欲言又止，他猜可能是他因为笑不出来而僵着脸让她不敢随意说话。当她的新婚丈夫的电话打来，呼唤她回去，她犹犹豫豫地踏出门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从此就是一个人了。
　　后来所有发生的事情就不再受他控制。因为无法抑制的悔恨越来越强，无数个平行时空分裂出来，却又因为想要找到一丝希望，踏上寻觅的旅程，抛下日渐混乱的时空不管。他总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做着错事。
　　他从来没想过，重新喜欢上做饭仅仅是因为想看见一个被单独留在家中、不会做饭的同龄女孩放光的眼睛。
　　他在厨房忙碌，林晨星帮他洗完蔬菜后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他，抽空能和她搭话，做饭竟然变得有趣起来。
　　这已经是他在林晨星家住的第四天。他挖空心思想做一些精致的饭菜，为了让口味更加美味独特，也为了让复杂的菜式显得简单和家常，让林晨星不要那么轻易地看出来他费了多少心思，他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可是他很享受这种感觉，仿佛是一种对自己的挑战，自己暗暗和自己较着劲。
　　吃完午饭，林晨星主动洗碗，望着空空如也只剩浅红色汤渣的番茄鸡蛋汤碗，她感慨：“看到这个红色，突然好想吃草莓布丁。”
　　听到这话，他瞟一眼那只空碗，心里默默赞叹她的联想力。
　　“想吃草莓布丁吗？我做给你吃。”林晨星一边娴熟地把空碗洗干净，一边回头问。
　　他走进厨房，顺手用厨房纸巾擦干净瓷砖上的油渍，反问道：“你会做草莓布丁？”
　　“不会，”林晨星理直气壮地承认，“但我觉得我可以学习一下。”
　　林晨星拉着宅了两天的肖煜一起去超市买需要用到的食材。宅在家里的时间过得飞快，做饭吃饭、看看电影、睡个午觉、打打牌、在小区散个步，很快就度过了懒散的一天。偶尔突发奇想出门一趟，就是现在的散漫生活中最好的调剂，她很享受这种感觉。
　　她很喜欢逛超市，每次进超市前只想买一两件必需品，可是出去的时候总是拎着满满一手的东西。她喜欢超市的烟火气。
　　肖煜推着购物车，林晨星从侧面拉着，一边往里面添置物件，一边征求他的意见。“这个牌子的吉利丁片怎么样？还是那个？”
　　“蓝色包装的看起来更好。”他点评道。
　　她将蓝色包装的吉利丁片扔进购物车，赞赏地说：“英雄所见略同。”
　　超市里人不少，林晨星挤在人群里挑选草莓，挑选完后从人群的夹缝里挤出来，向肖煜挥挥手，自豪地大声喊：“我抢到了特价草莓！”
　　他推着购物车慢慢走向水果的称重区，想起她在走进超市时说的话，她说，超市让人觉得自己是在尘世里生活着。
　　他看着正在排队的林晨星，轻声说：“没错，超市让人觉得自己还活着。”
　　两个人拎着购物袋满载而归。林晨星很是宝贝那一小篮草莓，单独挽在手臂上，生怕放进袋子里会被压坏。她掏出钥匙打开门，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洒了些水，她还没来得及放下手上满满的东西就猝不及防地在门口狠狠摔了一跤。
　　为了不脸着地，林晨星用手掌撑住地面，被肖煜小心地扶起来后，掌根处血红一片。
　　“怎么不把草莓甩出去？”肖煜蹲在林晨星身前，用酒精棉轻柔地擦拭她的手掌，轻得不能再轻地贴上创可贴，尽量减少她的刺痛感。
　　他的语气既心疼又隐隐有责备之意，因为她其实明明可以牺牲一下草莓垫在手下，或者直接甩出去及时扶住离她最近的椅子腿，可她硬是选择了护住草莓用手掌撑地，牺牲了自己的手。
　　“因为要给你做草莓布丁呀。”她理所当然地说。
　　如果他能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亲昵地抬手敲她光洁的额头，说着“真拿你没办法，下次不许这样了”就好了。继而他封杀住内心的念头，并告诉自己，最近动漫看多了。
　　草莓布丁做起来很简单，照着网上找到的教程做就行，几乎不费什么心思，何况还有一个善于做饭的老手在旁边时时盯着，很快就已经基本成形，只需封上保鲜膜在冰箱里冷藏三小时即可。
　　为了吃甜品吃得更顺心，林晨星甚至打开空调，把热风开得更足了些。
　　吃完晚饭，草莓布丁就做好了，他们并排着坐在沙发上用勺子一勺一勺地挖着吃。林晨星把相册摊开放在盘起的双腿上，将去超市时顺便打印的照片插进去。
　　那是前几天下雪时拍的，她选了三张自己最喜欢的洗出来。一张是爸爸和妈妈在树下的合影，妈妈把雪球团起来放在爸爸的脑袋上；一张是妈妈和肖煜，妈妈将绵软的雪撒向头顶，雪粒全飘到肖煜的脸上，他笑得一脸宠溺；还有一张是肖煜站在湖边时偷拍的他的侧影，他微微仰着头，出神地望着湖面，下巴和脖颈的曲线流畅娟秀，就像古希腊神话里的吟游诗人。
　　肖煜侧头看一眼，“怎么没有你的？”她的相册里多半是别人的照片。
　　林晨星来了兴致，将相册向他的方向推几寸，从第一页开始和他分享自己相册中的宝贝，如数家珍。
　　这本相册记录了她的高中生活，里面有她的同学朋友，家人老师，还有具有纪念意义的物件，她自己的照片倒是少之又少。
　　离最新的几张照片不远处，贴着一张照片，看起来像是话剧谢幕时的合影，她站在最边缘笑成一朵花。
　　站在中央的是一个穿着白衣的古装少女，笑得温婉秀丽，颇具古典韵味。
　　“唉，这张照片里本来我该站中间的。”林晨星出声打断了他的愣怔。
　　“我一开始自告奋勇地接下了女主的角色，后来不小心崴了脚，没办法上台，只能导演亲自上，她那几天凶得嘞，我都不敢和她讲话，只能灰溜溜地去帮忙做场务。虽然那些天她嘴上嫌弃死了我，但最后合照的时候还是牵着我上台谢幕。”
　　“你看，她是不是超漂亮？”
　　林晨星指着照片中间穿白衣的女孩炫耀地问他。
　　“好看。”肖煜微微一笑。
　　可他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穿着白色古装的似乎不该是那个女孩，林晨星也不该站在那里。
　　但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的眼里逐渐起了一层迷迷蒙蒙的白雾。
　　“怎么了？”林晨星察觉到他的愣神，问道。
　　“没，”他挖起一勺糖放得有点多的草莓布丁，“布丁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