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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34章 有情人 ...


  •   我究竟为什么要带水果来拜访她?她既不是长辈,也没有生病。不过那个馋鬼,应该会喜欢的吧。姬扬笨拙地敲响宿舍门,门后没有回应,再次举起手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在用拎着樱桃袋子的手敲。

      笨透了。

      姬扬换手拎袋子,刚刚扬起手,宿舍的木门忽然间敞开,寒鸦的脸近到不合时宜,姬扬尴尬地放下敲门的手,走进寒鸦独居的宿舍。跟出发前预计的一样,寒鸦没有发表任何欢迎光临之类的陈词,也没有阻拦她。宿舍门在姬扬背后不轻不重地合拢,姬扬走向寒鸦使用的那张床,把樱桃放在下铺的书桌上。

      “我本来是打算帮忙来着……没想到你手脚挺麻利的……”姬扬放下袋子,顺势坐到桌子上。宿舍里一共只有四把椅子,除了寒鸦日常使用的这把,其余三把还蒙着上次斗法事故中产生的尘土。被扯坏的铁架床保持着记忆中受创的模样,垂下来的电灯已经修好,地板上看上去刚刚清扫过,多余的残渣堆在宿舍靠窗的位置,上面蒙着雨布。垃圾上方是宿舍的玻璃窗,窗户上贴了透明胶条,看来校舍脆弱的玻璃窗终究没能幸存下来,两幅墨绿的窗帘堆在靠窗的书桌上,不知主人何时准备挂上去。姬扬透过皱巴巴的胶带打量被夕阳照得发红的墙砖,门窗紧闭的宿舍比想象中的热,她的背心微微冒汗,犹豫着要不要开窗透气。

      “不敢看我?”

      “我哪有!”

      “你就有!坐在教室后面的时候一个劲儿瞅人家,进了我的门,就知道瞧窗户。窗户有那么好看吗?窗户会听你的子母岛故事,带你漂洋过海?”

      铁架床下方的书桌本来就比床还短,装樱桃的袋子摊开在桌上,占据了一小块地方。寒鸦放着闲置的椅子不坐,偏要挤上来和姬扬坐在一起。她人矮腿短,姬扬看她爬得费力,拉了她一把,寒鸦顺势抱住姬扬的肩膀。干粗活的人就是力气大,她这一把抱得结结实实,姬扬整个后背僵住,等寒鸦挪动着坐好的时候,汗珠已经顺着脊柱滚落了下来。

      热,好热,跟她挤一起,更热了。寒鸦的大腿挤过来,几乎要跨到姬扬腿上。姬扬的双腿被迫并拢,她靠向书桌旁的衣柜,那里偏偏挂了一张寒鸦的毛巾,上面全是她的味道。

      “送我的?谢谢你。这个季节的樱桃,很贵吧?我出身微末,从未品尝过。”寒鸦若无其事地拨弄装樱桃的布袋子,袋子窸窣的声音让姬扬发痒。她挠了挠胳膊,手背碰到寒鸦,扭头去看的时候,寒鸦忽然凑近,拈着樱桃青色的长柄,递向姬扬嘴边。

      “啊——”

      “你要干嘛?”姬扬瑟缩,后背撞到衣柜。寒鸦的柜子里大概没几件衣服,发出空荡的回响。见她露怯,寒鸦挑起嘴角,转而将樱桃塞到自己嘴里,轻巧地咬掉果实。

      “人家好心谢你,你偏不领情,非要让我哭。”说着,她也靠向墙壁,大半个身子被阴影遮盖,暗影模糊了她的面容,令她眼里狡黠的光点更加分明。见姬扬端详自己,寒鸦扬起暧昧的笑容。她转动樱桃梗,叠起腿来,小腿有意无意扫过姬扬的。姬扬这才注意到,寒鸦那双旧帆布鞋少见地洗刷一新,鞋底白胶虽然发黄,却一点灰尘也见不着了。

      “我是来帮你的。”

      “你帮我,还带着礼物?”寒鸦举起樱桃梗,戳向唇边。姬扬望着她凹陷的软嫩嘴唇,舔了舔自己的。

      “我,我是说,我们,训诫塔的事,实在超出了我们的掌控范围,你背上处分,大家都很难过。还有……”

      “还有?”寒鸦挑眉,歪着头打量姬扬。那根戳在她唇边的樱桃梗,陷进去更深了。

      “还有那天晚上太过匆忙,我本打算第二天找个合适的时间好好跟你解释的。你去了影子图书馆,通过命运之螺的考验,就是暗影社的一员了。暗影社只接纳女巫和女巫学徒为成员,成员之间不一定相互认识,不过只要她们相认,就是并肩作战的战友。社员的身份对外保密,暗影社内,除了泄密之外的任何集会都是被允许的。”

      姬扬解释的时候,寒鸦的视线就没从她脸上移开过,到最后,姬扬竟被她盯得心虚起来,视线重新飘向贴了胶条的破窗。房间更热了,寒鸦身上那股植物的青涩气味更加浓郁,让姬扬口干舌燥。

      “我不知道怎么理解你方才所说的一切。”寒鸦换了个姿势,小腿更加放肆,越过姬扬的膝盖搁到她的大腿上。姬扬不止一次拉过她,也曾经抱过她,对她的身体并不陌生,但不止为何,这条放上来的腿是那么的生动,俏皮,富有弹性,和之前的印象截然不同。

      “恕我直言,暗影社听起来可不像个高尚的地方。另外嘛,战友?我们为何而战?敌在何方?”寒鸦停下来,姬扬没有搭腔,几个眼神来回之后,两人默契地望向被毁坏的床铺——那是白塔所在的方向。

      “心有灵犀。”这一回,姬扬赞同寒鸦的发言,两人相视而笑。寒鸦起身摸到装樱桃的袋子,挑了一颗浑圆硕大的红樱桃送到姬扬嘴边,姬扬认命叼住,寒鸦稍稍用力,樱桃梗“啵”地一声轻响,从果肉上脱落。寒鸦凑近的脸却没有离开,姬扬不甘示弱,扬起下巴回敬。

      “你今天,总是盯着我瞧。再看,再看我可要收费了。”

      寒鸦闻言,微微一笑。“同学两年,你在后排不知瞧过我多少回,我不过看你两眼,就要收费?还是——”寒鸦眼波流转,视线轻飘飘地扫过姬扬下巴。姬扬从未想过,寒鸦那张拘谨的脸妩媚起来竟如此自然。她的睫毛原来这么长,这么密的吗?

      “你想我,用身体偿还?”

      姬扬错愕。她刚说了什么?开什么玩笑,好歹我姬扬也是正统巫师世家出身,她是怎么把和胁迫女同学这种丑事联系在一起的?糟糕,你干嘛偏挑这个节骨眼儿舔嘴唇啊!

      “你今天,简直换了一个人。”姬扬既不想认输,也不能让寒鸦就这么贴上来。她本已想好对策,不料无心的一句话让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开。为了掩饰尴尬,姬扬滑下书桌。

      寒鸦双手撑住桌面,冷笑道:“你不喜欢?既然不喜欢,人家月下作诗的时候,躲在假山后面偷窥什么?还是那一晚的月色太美,让你忘了你是谁?”

      原来她都记得。姬扬释然。她用袍子蹭掉掌心的汗水,宿舍里除了寒鸦,没太多东西可看,姬扬下意识望向窗外。最后一抹橘红的余晖在玻璃窗上闪耀,将那歪歪扭扭的胶带衬得分外动人。寒鸦见状,跳下地来,朝姬扬伸出手。“想看夕阳,就大方一点儿,你欲言又止的,还要人家猜你的心思吗?”姬扬握住寒鸦生茧的粗手,不服气地搓了搓。“一口一个人家的,人家就不是人家了吗?”

      况且,人家是来找你说正事的,看什么夕阳啊。姬扬赌气把寒鸦拖出宿舍。两个人手牵着手跑下楼梯,宿舍大堂的舍管阿姨坐在她老旧的课桌前,面前摊着一本书页泛黄的老书,见是两个女学生拉手出来,眼皮只略抬了抬,又继续专注在她的书本上了。

      姬扬顺利把寒鸦带去车棚。她的自行车锁在最外侧,一眼就能看到显眼的雪白车身。看到车子的时候,姬扬就后悔了。当初不该为了耍帅把后座拆掉的。寒鸦看穿她的心思,只让她把车推出来。

      “女巫哪里不能坐?当初回声长廊未遭封禁之时,女巫们还骑着扫把飞上天呢。”寒鸦说完,撩起袍子,坐到自行车前杠上。姬扬爱车的前杠有些倾斜,姬扬担心寒鸦坐得难受,一路上骑得飞快。白塔学生们居住的宿舍园区位于龙首丘胸部,过了荷塘的拱桥,便是依带子河而建的南二大道。

      南二大道虽然叫做大道,其实专供辎重往来,石板路面被车辆碾压,裂纹随处可见。姬扬的自行车冲过拱桥,破损的路面令自行车把颠簸不已。正当姬扬担心寒鸦会被颠下车去的时候,侧身坐在她双臂之间的黑发女孩忽然哼起歌来。那曲调热情质朴,朗朗上口,是姬扬从未听过的。

      “你唱的是什么?”姬扬低头问。又一道裂痕自车轮下闪过,车把摇晃,震塌了姬扬的肩膀,也震停了寒鸦的小调,抖落一串笑声。姬扬回过神来的时候,寒鸦的手已经搭在了腰上,以不轻不重的力度,放在刚刚好的位置。

      “码头边没有姓氏的女人唱的曲子,墙内的小姐也有兴趣?”寒鸦几乎是从姬扬怀里抬起头来。风托起她乌黑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的眼睛其实很大,只是缺少巫园女孩不谙世事的,纯洁无知的光点。

      “墙内是墙内,小姐就免了。不过都是些被囚禁的鸟儿罢了。”姬扬嘟哝。姬扬虽然不羁,在人前也极少发表这样的言论。奶奶三番五次地强调,在所有巫师面前——即便是奶奶自己——都必须谨言慎行。记过处分都是小事,永远地失去自由,是姬扬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代价。其他同学更不必说,不是太蠢,就是太坏。只有寒鸦不一样,她见过法源乡糟糕的模样,还能以惊人的毅力面对她,并且永远不可能成为领袖塔中的一员。

      “今天的风,是我入巫园以来,最自由的。”寒鸦岔开话题,姬扬默契地没有点破。她撑起身体,尽量为前杠上的寒鸦留出更多空间,然而对方依然靠在她的胸膛上,环腰的手也没有松开。姬扬偷偷松了一口气,望向粼粼的河面。过了大车来往频繁的带子河一桥,倾斜的道路变得平缓起来,带子河也更加广阔安详。河面上开始出现渔舟,有狗看守的货船,还有装了夸张的乌顶,屋檐四角翘起,檐下挂有红灯笼的画舫。

      哼,了不起的大巫师,高居领袖塔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也和两个低年级女巫学徒共享同一片河面吗?

      寒鸦也注意到画舫,她扭头看去,一朵形状奇异的红云缓缓飘来,在带子河上投下青色的,龙首模样的影子。

      “你瞧那画舫,正好在龙的眼睛里呢。”寒鸦轻飘飘地开口,“位高权重的大巫师,也有落入神龙之眼的一天。”说完,寒鸦先笑,姬扬随她一起大笑。她摆动自行车把手,离开南二大道,却不是为了躲避画舫人家的耳目。

      过了一桥,取河湾旁的小道向西,驶过垂柳夹道的无名小径,穿过小径尽头的草海,就能到达白马堤对面的滩涂。这是童年与奶奶出游时,老人家指给她的。如今带子河的水位比童年时低了许多,记忆中的河滩生满了野草,蒲公英黄色的小花点缀其间,寒鸦走到其中一朵跟前,摸了摸袖子,问停车的姬扬。

      “你有口袋和铲子吗?”

      “什么?”天色也不早了。难道她晚上没吃饱,开始说胡话了?

      “蒲公英可是好东西,治脓疮,虫咬,都很管用。墙内带子河边长的,一定比龙尾沟的好。挖一朵回去种下,以后就不用去野外找劣等的了。”寒鸦说完,低头打量脚边的鹅黄小花,似乎对刚才说的话并不在意。

      原来她出身龙尾沟。从来没听她提过,不知道除了我,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姬扬拨开两株长草,走向寒鸦。见姬扬过来,寒鸦抬起头,很自然地捏住袖子,为她拂去额上的汗珠。“乡下孩子没有手绢这种奢侈品,将就一下吧。别动,你要是躲开,我可是会伤心的。”

      “你?伤心?明明跟野地里的蒲公英一样顽强。”姬扬嘴上不服输,实际连一根头发丝也不敢动。寒鸦目不斜视,接话道:“蒲公英?书上说它是‘无法停留的爱’,那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不看闲书的。”

      “你——把我看过什么书都记在心里?”

      姬扬无法回答,走向滩涂深处。夏草在脚底发出清脆的断裂声,鲜红的山莓被挤向一旁,在紫红的学徒长袍上留下新鲜的痕迹。记忆中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姬扬还穿着短裤。河灯节上,她尾随一对年轻的男女巫师来到这里,幼小的她懵懵懂懂,长大后回想起来,其实是将那对巫师夫妇当成了自己的父母,尤其是那女巫的发色,和她的几乎一模一样。那一晚,姬扬自觉并不特别,只是普通巫师家庭的普通女孩。后来巫师夫妇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姬扬全不记得,记忆中只剩无数燃着蜡烛的纸船溯流而下。烛火照亮夜间的河面,点点闪烁的光芒有如星河落在带子河上,而自己满怀着兴奋,所有的愿望都随着灯船一起,驶出带子河,前往辽阔未知的远方。

      “你在看什么?”寒鸦走上来,站在姬扬身边。夏风分开草海,吹皱带子河,压弯野草青色的细腰。一尾大鱼翻身打碎波光,溅起一朵响亮的浪花。谋生的渔船早已驶过白马堤,河面上空荡荡的,既没有星河般的灯船,也没有并肩放船的情侣。姬扬不知该说些什么,寒鸦靠近了半步,两个人的袖子碰在一起。

      “你知道吗,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墙内和墙外,同样艰难。我好像不懂得停下来,除了跟你独处的时候。”寒鸦悄悄勾住姬扬的袖子。姬扬任由她拉着,盘算着齐歌的互助会上也该多一个人头了。

      “墙外的风景我不熟悉,将来,可以跟你去看。”

      “切,牛屎糊的墙,不好看,也不好闻。”

      “看风景,讲究的是时间,地点和人物。譬如白马堤前的这处浅水湾,现在看着平平无奇,到了河灯节,就是另一幅模样。”

      寒鸦摇晃肩膀,轻笑道:“河灯节距离现在,还有三个多月呢。到时候,只怕你要反悔。”

      “君子一言——”

      “我对君子没兴趣。”寒鸦握住姬扬的手。她人矮手小,干粗活留下的粗粝手掌让人印象深刻。她要将姬扬拉近,没能得逞,索性仰起脸来。河风将她的黑发拨向耳后,她带汗的额头露出来,上面粘着几根乌丝。这样盯着看大为不妙,可是扭过脸去,也太失礼了。更何况,她不过眼神热切了一点,里面又不会飞出红眼乌鸦来。

      姬扬没有退缩。

      寒鸦坚定地说:“我想要的,现在就要。”

      说完,寒鸦踮起脚,结结实实地吻在姬扬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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