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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月光诗人 ...


  •   “听说你们被小陀螺罚站了一上午?”

      “是一节课,不是一上午。”

      “那有什么区别?你呀,快点回去把你那些东西藏好。我可听说了,晚上小陀螺打算突击查寝呢。”

      “你这么说,是我寝室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啰?”

      “能不能见人,得看是什么人吧?”

      女学生说着,笑嘻嘻去挠前排同学的痒,她手里的木托盘随之倾斜,托盘里的木勺子掉出来,摔在瓷砖地上,滑出去老远。

      “呀,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帮我捡回来?”

      “你自己弄掉的,为什么要我帮你捡?”

      “不帮我捡,晚上就把你吃掉!”

      掉了勺子的家伙显然打算用手吃饭。打饭的队伍前进一步,寒鸦靠近堆放餐具的小桌子,拿起托盘,汤勺与筷子。那个她叫不上名字的隔壁班同学还没打算收拾自己摔掉的勺子,粘在三班的赤枫屁股后面跟她咬耳朵。白墙白瓷砖的食堂中,女学生们围坐在长桌周围,不停地叽叽喳喳,餐椅的金属腿被拖来拖去,餐具与餐盘碰响,发出此起彼伏的噪音。最要命的是食物的味道,相隔十五米的距离,寒鸦已经闻到了银耳汤温暖的香甜。土豆与炖得烂熟的排骨那甜美的气息让她感动得快要落泪,配菜似乎是番茄炒蛋,素菜随便什么都好。寒鸦用力吸鼻子,早上只塞了一个冷窝头的肚子响声大作。受了一上午罪,温热的食物气息终于点亮了灰暗的一天。再见了,红薯,椒盐土豆,玉米,窝头和咸菜;再见了,缺乏荤腥,饥肠辘辘的码头生活。

      寒鸦踮起脚,眺望打饭队伍,估算还有多久能轮到自己。热米饭沉甸甸的分量令她迷醉,她咽下一口又一口唾液,完全忘了白塔是个需要处处留神的地方。

      “嘿,我的纸条你看了吗!”忽然有人捅自己的腰,寒鸦惊得险些叫出来。“你干什么!被缄默姐妹逮到,要扣学分的!”

      “你脑子里只有学分吗?”

      “废话!我又不是你,升不上三年级,回到巫园随便办个班,眨眼就会被大把渴望进入白塔的小朋友挤爆。”

      “谢谢你为我考虑那么深远。”姬扬又扬起她那狐狸似的笑容。她看上去完全不饿,正午的阳光温度有限,却亮得刺眼,让姬扬的瞳色与发色更加浅淡,卷曲的发梢几乎与她施法时一样,呈现出靓丽的淡金色。显而易见的巫师资质,就算最后我跟她同分,导师们也绝对会选择她而不是我,除非我在学分上取得压倒性优势。寒鸦的视线在姬扬脸上流连,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羡慕和嫉妒,究竟哪一样占了上风。

      “该你了。”姬扬伸出食指,捅了捅寒鸦的胳膊肘。寒鸦回过神,才发现队伍已前进了好几步,自己和前面同学之前露出三五个人的空档。真该死。寒鸦低下头往前赶,心急和懊恼让她没留意到瓷砖上的水迹。鞋底早被磨平的帆布鞋毫无意外地打滑,她结结实实地劈了一个叉,大腿内侧剧痛不说,学徒长袍更传来不妙的撕裂声。一定是那块补丁。寒鸦飞快地爬起来,但还是有半个食堂的人目睹了她出丑的一幕。一半的巫园小姐们毫不留情地嘲笑这个从龙尾沟爬上来的灰头土脸的家伙,另一半则兴奋地向她们的同伴打听情况,笑得跟前者一样开心。

      “你的袍子破了,我都看见你的腿了。要请假回宿舍换一身吗?请事假,被灰袍子逮到你露腿,无论哪一样都会影响你的风纪评定,该如何是好呢,得分狂小姐。”姬扬乐得露出后槽牙。瞧她那一口白牙,码头工人们没几个到了三十岁,还能保留一口完整牙齿的。剩下的那些牙,多半也黑黄扭曲。他们是这样,他们的女人是这样,他们的孩子在姬扬的年纪,早已经踏上了这样的道路,有的就连孩子也养下好几个,才不会站在这里像这样端着托盘笑嘻嘻。瞧她顶着光溜大油脸傻笑的样子,像个没饿过肚子的憨孩子。“我才不是什么得分狂小姐。”寒鸦狠狠瞪了她一眼,摸了摸袍子撕开来的部分。口子没有想象中的大,用别针别起来也许行得通。她努力重新融入队伍里,姬扬若无其事端着她的托盘,小声吹着口哨。

      “想要病假条的话,我有办法弄到。”她凑在耳朵后面低声说,吹了寒鸦一身鸡皮疙瘩。寒鸦立刻警觉。这家伙来历不单纯,班上早有传言,说她时常出入男生寝室,在东宿舍区很吃得开。今天上午缄默姐妹揪人的时候,寒鸦一直以为会被抓走的是这家伙呢。要是被她牵连,可就全完了。“用不着那种东西。”寒鸦环顾食堂,确认没有缄默姐妹悄悄溜了进来,记下违纪名单,偷偷扣除她们的风纪评分。

      “干嘛那么冷淡嘛,人家好心要帮你耶。换作别人,不拿一包火麻仁来交换,我压根不会考虑好吗。”姬扬撇嘴,跟在寒鸦后面,有意无意用她的餐盘扫过寒鸦腰间。八成又是什么无聊的恶作剧,跟她早上的纸条一样。打饭的橱窗近在眼前,寒鸦嘴里全是唾液,无心理会她,等前排同学打好饭,立刻将自己的餐盘伸了出去。

      “今天还是多半勺饭是吗?”打饭的小哥叫姬宁,生了一张白净的瓜子脸,无论何时总是笑眯眯的,语气温柔,吐字也好听。看着他的胸牌和白帽子底下露出的褐色鬓角,寒鸦忽然醒悟,这家伙该不会和姬扬是一家吧。看看人家,你身上怎么就没半点大巫师的影子呢。寒鸦瞥向姬扬,她立刻扬起一侧嘴角,寒鸦白了她一眼,转向姬宁。

      “还是多半勺,谢谢。”

      “不用谢啰。你呀,还是这样瘦,什么时候把你喂胖了,你再好好谢我吧。”

      姬宁伸长打饭的大铁勺,潇洒挥舞,打的每一样菜,都比普通分量要多些。寒鸦微笑,她知道自己这么说完全是多余的。但我必须要说谢谢,我来自内墙外,能表达感激的机会不多。寒鸦这样想着,朝姬宁点头微笑,姬扬靠在橱窗边,侧过头打量她。“你们怎么回事?她从来没对谁这么笑过。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你背着我给她下了蒙汗药?”

      姬宁打菜的勺子刚收回去,姬扬便将餐盘伸了进去。这在就餐规定中是不被允许的。姬宁笑眯眯地接过姬扬的托盘,他掌心似乎躺了个白色的小球,在他接触餐盘的同时,粘在了上面。寒鸦眨了眨眼,她明白自己没看错,也知道不该做声。你既不是姬扬和她背后势力的对手,也不该害姬宁。于是她利落转身,袍子又传来不妙的动静。寒鸦不得不放慢速度,端着餐盘走向餐厅后半段无人落座的角落。

      女学生们永远都喜欢聚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读书,连上厕所也要手拉着手,隔着隔板间叽叽喳喳。寒鸦搞不懂她们哪里来的那么多话可聊。食堂的前半段距离冒着热气的几口大锅更近,人多,热闹,暖和;后半段则正对永远关不上的大门,容易被突然杀到的缄默姐妹抓包不说,永远都有一股冷飕飕的穿堂风吹着脚脖子。但这里也胜在安静,没有那么多的眼睛,那么多的声音,以及寒鸦永远插不进去的话题。寒鸦一屁股坐在无人落座的长桌前端,背对所有人,舀起满满一勺土豆炖肉塞进嘴里,大嚼特嚼。啊,这软糯的口感,名副其实的肉香,泛着油光的汤汁,还有八角和香叶——龙尾沟难得一见的配料——寒鸦吃得满嘴油光,感动得快要落泪。

      “话没说完,你怎么就跑了。”姬扬搁下餐盘,坐到寒鸦正对面。两年以来,从没有人在食堂跟寒鸦打过招呼。她猝不及防,抬眼望向姬扬,这才意识到食物塞了满嘴。寒鸦勉力咽下,噎得直伸脖子,姬扬忍俊不禁,将餐盘中盛牛奶的杯子取出来,推给她。寒鸦瞅了一眼那表面结膜的乳白色液体,接过来屏住呼吸喝了一口。古怪的味道让她的脸立刻皱起来,姬扬嘿嘿直乐,寒鸦抿紧唇,看向阳光透过窗户,投在瓷砖上的长方亮。阴风缠住她的脚踝,让她浑身发冷。

      “喝不惯?”姬扬拿回自己的杯子,也喝了一口,同样皱起眉。“我从来不喝热牛奶,也不在里面放糖。这玩意儿喝起来是怪怪的,尤其是上面那层膜,但总比兑水的冬瓜汤强。你那么瘦,该多喝点有营养的。”

      “我吃得挺多的,就是不长个。”寒鸦转回头,埋头扒饭。她为什么特地坐到我对面来?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多吃点吧?寒鸦偷偷打量姬扬。在头脑简单的人眼里,姬扬是更值得同情的那个。寒鸦没有父亲,姬扬则是个孤儿,她由奶奶养大,父母在她年幼时便双双离世。姬扬从未在同班同学面前隐藏过自己的身世,看起来也不像个没有父母的人。“你奶奶一定是位了不起的巫师。”寒鸦的话让姬扬挑起眉毛。该死,为什么忽然说这个,你又专挑不该说的话讲,笨透了。寒鸦抿嘴,将头埋得更低,送进一大勺番茄炒鸡蛋,塞住自己的嘴。

      “我还以为你对人完全不感兴趣,看来并非如此嘛。”姬扬也送了一口鸡蛋进嘴。同样的勺子,她使起来就格外潇洒,学徒长袍穿在她身上,也比寒鸦的精神得多,不仅笔挺洒脱,颜色也鲜亮,估计洗的时候用了寒鸦说不出牌子的增亮剂。

      “谈不上感不感兴趣。”我只是不想丢脸罢了。况且我也没有那么多的闲钱,跟巫园的大小姐们一起出去野餐,踏青,在废弃的塔楼顶花上整整一天的时间,眺望什么沐光森林的落日。太阳不能让我名列前茅,跟课业有关的材料也不总是免费的。不念书的日子里,我得找点活干,而你们只需要向家里的大人伸出手就可以了。这些无论哪一样,怎么说给你这样的人听呢?

      寒鸦抬头看姬扬,她跟其他女生一样,完全想不到寒鸦的心事,自在地提出邀请。“晚上你没事吧?跟我一起去梨园,有好东西给你看。”梨园?那可是高年级男巫学徒住的地方。“我不想认识男巫,对他们也没兴趣。”“哈?谁说要给你介绍男巫了?还是你想认识他们中的谁?”寒鸦立刻把头摇成拨浪鼓。姬扬乐起来,栗色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那你张口就是男巫?”还不是因为你和他们走得近,班上到处都是风言风语,说你谈了男朋友,好几个!

      寒鸦望着姬扬,一时找不到可以说出口的话。姬扬前倾身子,低声说:“我们去找点乐子,比男巫有意思得多的东西。”

      找乐子?寒鸦再次把头甩起来。这下可扫了姬扬的兴了。自得的笑意从她脸上消失。她变得严肃起来,语气相当不悦。“你害怕了?还是信不过我?嘿,你在望龙亭下偷偷刻诗的事,我可没跟任何人说起过呢。”

      “我哪会写诗。在巫园建筑上乱涂乱画被抓住是要扣风纪分的,你可千万别出去乱说。”

      寒鸦说的是实话,姬扬偏不信。她倾斜上身,几乎要挤过来。“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怕什么?你当我是风如羲,天天就知道打小报告。别以为天黑我就看不清楚,笔迹虽然不是你的,我可看见你的脸了。”

      “你认错人了。”

      “冬尽不见春归了,

      寒夜乌啼竟孤调。

      卧龙沉眠终须醒,

      一朝腾云破九霄。”

      她在说什么?是她新想的恶作剧,还是巫园小姐间流传的暗语?她的神情看上去好郑重,不像在消遣我。可是我……寒鸦皱紧眉,十分确定这些句子跟自己没有关系。上学期期末她考得很糟糕,最后一科《咒语基础》有两道大题没有写好,前面的选择题也错了一些。由于太过焦虑,走出考场回到宿舍的路上,她就抠破了大拇指的皮。此后的记忆更加稀薄,因为考试结束太早,食堂压根没有开门。寒鸦饿着肚子,本打算早些收拾行李,避开人流高峰回家的,结果在沮丧和备考积累的疲倦夹击中昏睡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月亮已经升得老高,脚趾头冻到失去知觉,行李依然散落一地,让她颓丧得只想落泪。

      “我——”寒鸦组织好语言,正要跟姬扬说明情况,食堂内忽然铜铃声大作。两个人都反射式地站起来,姬扬个子高,膝盖撞到长桌,疼得龇牙咧嘴。寒鸦咬住嘴唇,努力憋住笑。姬扬眯起一只眼,正要抱怨,监察兄弟会乌黑的袍子让两个人同时僵住。和她们一起被震慑住的还有就餐的所有人。警铃让每个人都站了起来,有人腮帮子鼓鼓囊囊,也不敢咀嚼,瞪眼望着逐一入场的兄弟会成员。

      通常来讲,西塔由缄默姐妹们监管,只有涉及到整个白塔级别的事务时,才能看到监察兄弟的黑袍子,那也意味着,事情真的大条了。上一次寒鸦见到监察兄弟,还是由于有位一年级女巫学徒隐瞒经期进入回声长廊,玷污了长廊中的十二巫雕像。

      “所有人,午休终止,立刻前往沐光森林!”说话的兄弟声若洪钟。寒鸦背对着他,无法窥见背后的情况。缄默姐妹灰色的身影在黑袍兄弟们之后出现,她们鱼贯而入,沿着长桌检查每一个站起来的女学生。不知姬扬把她餐盘底下粘着的东西收好没有。寒鸦与她对视,没在她板起来的面孔上找到丝毫破绽。咳,有工夫操心她,不如担心你自己。像是专门为了配合她似的,大嗓门兄弟紧跟着说道:“沐光森林突击课业检查。所有人必须在月上中天之前,取得信物,到达指定地点。进入前一百名的,成绩有效,计入学分加分;最后一百名的,扣除本期评定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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