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恩惠[娱乐圈]》贺海豹

4、电话

　　常榛靠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沈承的名片。

　　——已经过去两天了，他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不知所措。

　　这件事情就比较不正常，比赵娜帮忙递剧组的联系方式表还不正常。

　　他当然知道沈承是干什么的。

　　从娱乐圈的视角来看，沈承是一位优秀的投资商，眼光极好，这几年投的剧除了几部因政策原因被暂时压下的，基本上都稳赚不赔。从外界投资的视角来看，他应该也是一名成功的商人，开始接触家里的生意还没几年，就将君承在娱乐圈的生意完完全全地做了起来。

　　只是，他并不知道沈承是怎么注意到了他，也不知道对方欣赏自己什么样的演技。

　　毕竟，如果只是粗剪样片的话，常榛觉得以自己总共才十几场的戏份来说，应该不会有几个镜头。

　　而且，他也并不觉得他的演技能惊艳到在一两个镜头里就抓住沈大投资的眼球。

　　常榛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更好的解释。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显然，并没有好看到惊天地泣鬼神的程度。

　　而沈承也好歹算是个年轻有为的帅哥，所以，就算往歪处想，沈承也占不着什么便宜。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把名片收进抽屉，决定不再想这个事情了。

　　之后的几天常榛就过得很快活。休息做饭健身看电影，每天抽出固定的时间准备要试镜的孙导的角色。

　　他现在还没有看到剧本，只知道那部剧的名字叫做《真假恋人》，是由小说改编成影视的，李导推荐他去试镜的是男三号。

　　常榛用了几天时间读完小说后，又把这一角色的所有情节都择了出来，写了角色分析。

　　男三是一名刚刚毕业的大学生，青春朝气，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洗礼，总是以善良阳光的心态看待世界。

　　常榛读了一遍，又看了看时间，准备把分析再过一遍就去准备晚饭。然而，刚刚看完一小段，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以为是魏河来问他进度，拿起电话准备接，却发现来电显示并不是“魏哥”，而是一个字：“蒋”。

　　他的手在接听键上面犹豫了一瞬，还是接了起来，道：“喂，妈。”

　　蒋云玲那边“哎”了一声，之后停顿了一下，问道：“小榛啊，吃饭了吗？”

　　——“吃饭了吗”，是一般长辈与晚辈在聊天时的常见开场白。

　　常榛“嗯”了一声：“吃了。你呢？”

　　“我吃了的。”蒋云玲回了他一句，之后也没了音信，并不说她晚上都吃了些什么，也不问儿子晚上吃了什么。

　　而显然，常榛也没有打算絮絮叨叨地和她说自己晚饭的食材。毕竟，他从上一句就撒了谎，表示自己已经吃过了晚饭……

　　“你那边的天气怎么样啊？不冷吧？”蒋云玲继续问道。

　　常榛靠在了椅背上，回道：“我挺好的，您放心吧。”

　　蒋云玲“嗯”了一声，常榛拿着手机等了两秒，那边终于又传过来了声音：“小榛啊，妈看过新闻了，你们那个剧组，已经拍摄过半了是不是啊？那你拍摄结束了吗？工作忙不忙啊？最近怎么样？有没有时间回家来？”

　　她说的不急不缓，语气也没有什么波动，却一句一句地像是个巨人，把常榛逼得一点一点往后退。

　　常榛眨了眨眼镜，看着天花板，道：“最近还行，但这几天其实挺忙的，等忙过这一阵子，我看看能不能抽时间回去。”

　　——想要做公众人物，就要做好过没有隐私的生活的准备。这个准备不仅仅是由于狗仔和粉丝，对常榛来说，还包括自己的家人。

　　即使他不红，他妈妈多动几下手指，也能搜索出他最近在干什么，又在拍什么戏。她还可以知道这部戏的配置、拍摄情况、导演是谁、工作人员都有谁、和他搭戏的人又是谁，甚至，他最近吃了些什么、剧组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找他的消息不好找，找主演的消息还不好找吗？

　　而对于常榛来说，即使对方是一手把他拉扯大的母亲，即使她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有时也会觉得喘不过气。

　　有时他会想，是不是自己太不懂事了。但每次出于这样那样的愧疚回家后，都能让他原本已经调节好的心情，再次降回冰点。

　　所以他也一直在想，为什么他这个看似柔柔弱弱的母亲能有这么大的力量，让他只是回去一天就能呼吸不畅，就好像又回到了他最难的阶段。

　　——那个他不愿意回忆，也不愿意再经历哪怕半次的阶段。

　　他的母亲一直反对他演戏，从来都没有变过。

　　最近的一次大概是在一年半之前，那时自己也处于上一部戏拍完、下一部戏没影的青黄不接之态。蒋云玲给他打电话，说他好长时间不回家，自己想他了。那通电话里，她的语气极其温和，非常柔软，大有要放下之前的争端、跟他重新和好之意，他一时间也心软了，便回了家。

　　回家之后，她就非要拉着他去外面吃一顿，说是自己高兴，要和他一起吃点好的。常榛也很开心，然而到了地方才知道，她是带着他来相亲了。

　　对方女孩子看上去很乖，一副温软如玉的样子。而对方家长看见他也是一百个一千个好，不知道蒋云玲是怎么和他们说的。

　　常榛当时感觉头都要炸了，就如同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他不应该和这个女孩有任何瓜葛。

　　他的职业、他平时的圈子，都给不了她幸福，他们两个并不般配。

　　而从双方家长交流的只言片语中，好像女孩子也并不清楚他是干什么的。

　　于是他见缝插针地和女方说了自己是个四五线艺人的事实，却没成想蒋女士在一旁接话道：“哎呀，你不是马上就要退圈了吗？”之后又和对方家长说：“我们家小榛说啦，以后就想当一个好丈夫、好爸爸，过自己的小日子。”

　　常榛当时极度震惊。后来想了想，觉得那应该是震惊、愕然、失望和不出所料等等情绪的混合体。

　　常榛知道，蒋云玲说谎，其实是想证明，离了婚独自带孩子的女人也可以过的十分“有面子”。孩子会听话、懂事、母慈子孝。

　　但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

　　他知道这顿饭自己肯定是吃不下去了，遂紧急找覃思明救场，借着他给自己打电话的机会离开了餐桌。

　　当然，走之前没忘记结账。

　　在后面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他与自己的母亲都处于完全没有联系的状态，只是每个月打钱尽自己的义务。

　　他不想让自己再次陷入孤立无援备受压抑的地步，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选择性地逃避。

　　直到一年后，蒋云玲声泪俱下地和他说，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他才又和她说了话。

　　只不过日子也没有安生几天，他再次进组拍戏后，发现妈妈还是和从前一样，恨不得在他身边安个摄像头，连他什么时候去厕所都想知道……

　　常榛摊在床上，又说了几句便与蒋云玲结束了通话。之后眼睛依旧看着天花板。

　　——据自己那个只知道酗酒的父亲说，他三四岁的时候在幼儿园汇报演出，曾经被一个导演相中过，那个导演通过老师联系他们，说想让常榛演电影，但当时蒋云玲以“想让孩子有一个完整的童年”为理由，拒绝了那个导演。

　　这无可厚非，毕竟每个孩子都应该拥有童年。后来他上中学的时候，又陆续有参演微电影或者广告的机会，当时已经离婚了的蒋女士也说要学业为重。

　　于是常榛真的以学业为重，考上了理想的高等学府。蒋云玲在成绩出来的下一秒就流下了眼泪，之后挨个打电话通知自己的亲戚、朋友，直到第二天晚上，还在向他们夸赞自己的儿子有多厉害……

　　后来到了大学，他终于有了学业以外的课余时间，于是他加入了话剧社，开始登台演出，并学习一些表演的技巧。

　　蒋云玲非常反对，但天高皇帝远，又发现他们的剧目仅仅局限于校内，就也没再说什么。然而她依旧会时不时地打电话过来，劝说他放弃在剧社里的职务，要有主有次，专心学习，毕业之后读研，或者是找个好工作。

　　常榛没有再听她的，每次都敷衍过去。因为他当时已经确定了自己毕生想要奋斗和努力的目标。

　　以至于到后来，他每次不确定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的时候，都会回想他在大学里站上的第一个舞台——

　　在那个舞台上，他面对着观众、或者是座位中心的摄影机时，就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而在那个世界里，即使没有掌声与欢呼，他也会无比欣喜。

　　——因为他置身于此，就已经得到了。

　　所以，在大三那年有机会与原野传媒签约后，他便毫不犹豫地签下了。蒋云玲知道后暴跳如雷，要他毁约，不然就断绝母子关系。但他不可能与她断绝母子关系，也当然没有钱来支付违约金。

　　其实，他也曾经想过，“演员”这个职业，说出去并没有多么难听，为什么他的母亲就是不能接受呢？

　　直到在后来的很多年中，他才从对方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了一点端倪——

　　“那有什么好的？都是戏子，放在旧社会那是三教九流，要被人看不起的！你觉得自己挣得多了，有人家老板挣得多吗？还不是老板想听什么你就得唱什么！没有一点尊严！你好好回来找个工作，不好吗？你这学历，还愁找不到个正经的工作吗？你回来了，妈这脸上也才能有点光。”

　　他不明白为什么蒋云玲会觉得演戏是一个“不正经的”工作，但他至少知道了，他的母亲，在自己的面子和他的内心之间，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