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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   天气闷热,一出店门,孟夜来立刻有微微的汗意。她好后悔没有打把伞出来。

      却看谢琅,他负手站在骄阳下,一身清爽,肌肤极白,唇角微勾,暑热之气不能侵浸丝毫。

      哎,人比人,气死人。

      孟夜来走过去,准备将食盒交给他,“谢公子,你的青色甜品,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谢琅悠悠道:“可我要先去城隍庙。”

      “啊?你去城隍庙做什么?”孟夜来懵然,这一句没头没脑的。

      谢琅微微抬首,示意她看天边。

      孟夜来盯着看了一会,才看到一张人形黄纸飘过来。一落地,是疤面鬼差老吕的声音。

      老吕说话的声调,跟他的无甚表情的死人脸一致,平板无波,但现在纸无常传出老吕的声音却带了一丝焦急和惶恐,“鬼官大人,城隍庙的超度道场有变,请您来一趟。”

      听闻是超度道场有异,想必是那几个阴魂有事情。孟夜来想了想,毕竟是担担的朋友,于是道:“我也过去看看。”

      ·

      烈日骄阳下,城隍庙前的大街依旧人流如织,各种叫卖吵嚷声不绝于耳。

      廖二在城隍庙对面的长街上支了个草棚子,卖黄米凉糕。

      今日的生意还是那样,不好不坏,偶尔来几个客人便站起来招呼。没有客人时,他便闲下来了,闲来也没事做,便一边打着破蒲扇一边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城隍庙前总是很热闹,跟世间其他热闹的地方没什么不同。

      不过,今天廖二却发现一点不一样的地方。

      ——这一上午,城隍庙中只有进,没有出。无论是来进香的车马,游览的过路客,还是做生意的小贩,进去阴凉处讨水喝的脚夫,竟没看到一个人从庙中出来。

      孟夜来站在城隍庙外,开了通灵眼的她看到了更不正常的事情。

      ——下雪了。

      城隍庙的半空中,雪霰子飘下来,黄墙朱柱,灰砖黑瓦上,已经积了一层灰色的薄雪,且这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整座城隍庙就像是被罩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里。

      罩子外是烈日当空,行人打扇的打扇,擦汗的擦汗,市井之声不绝于耳;罩子里,阴云密布,寂静无声,雪势纷纷扬扬。

      她当然知道这不是什么罩子,而是结界。

      孟夜来迟疑问道:“ 这……这是阴气吗?”

      她知道阴气重的地方温度会降下来,但是六月飞雪,这个降温幅度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谢琅负手,淡淡道:“不是阴气,是那妖道聚集的怨气。”

      ·

      孟夜来方才明明看见一对年轻夫妇先她们一脚进了来,可走进城隍庙中,偌大的观宇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跨进门槛,外间刺目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天色像是深冬日暮时分分般的晦暗。一阵刺骨的阴寒幽怨之气如蛇般顺着脊骨爬上来,和外面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丰城城隍庙一路四进,做超度道场的真源殿在正殿的偏侧,不远,这条路平日孟夜来常走,半盏茶的功夫就能走到。

      可是今天,这条路怎么这样长,怎么走都走不到……眼前的黄墙朱柱,灰砖黑瓦眨眼之间好像都变了样子,变成她曾经最为熟悉的山路。

      半空之中,黑云低低压下来,雪落下来,无声无息。越往深处走越冷,风雪越来越大,脚步已经深陷在雪中,孟夜来感觉到自己的鞋袜已经被冰凉的积雪浸湿,每走一步都在打滑。

      雪霰子落到她的脖颈上,足下一滞,少女夏日穿的单衫薄裙在这时显得分外单薄。

      她在风雪之中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手一抖,手里的食盒“哐啷”一声打翻在地上。

      ……“这条山路的阵法孟师姐你也踩过成百上千遍了,平日走得好好的,今天怎么突然绊倒?摔倒也就算了,怎么食盒的饭汤也撒了一地,等下负责洒扫的外门弟子可有得收拾咯。”

      有声音幸灾乐祸地在她耳边说话。

      “……她自己就是这个月的洒扫弟子啊,长老已经将她从亲传弟子贬为外门弟子了,你忘记了么?哈哈哈,本月正正轮到我们这位新来的外门师姐洒扫山路。”

      山间风雪吹在脸上,刀刮一般,生疼。孟夜来费力抬起头,是谁在说话?

      “……还瞪我们?怎么,不服吗?不服你还是要扫地啊,孟、师、姐。”

      说话的人语气极为恶劣,尤其说到“孟师姐”三个字时,语调拖得又长又慢,仿佛要将羞辱她的时间拉得越长越好。

      一道俊逸修长的淡蓝人影走过她的身边,停下。

      萧绎垂眸,看见少女蹲在雪地里怔怔望着那一地泼洒了的吃食的模样,淡淡皱了皱眉,“孟师妹,你又何必这样自暴自弃。”

      蓝袍人影之后站了一个裹着银狐毛领大氅的雪衣少女。她身体似乎不好,脸色苍白,蹙了蹙眉,咬唇上前,想要将蹲在地上的青裙少女扶起来,柔声道:“师姐,你先起来罢,雪地很凉。”

      青裙少女看了她一眼,就着她的手,点点头应道:“的确挺冷的。师妹,你要拉我的话,手上用点劲儿好吗?”

      闻言,周围的几个人和雪衣少女均是一愣,后者手上下意识地用力,将蹲在地上的人拉了起来。

      青裙少女站起来狠狠跺了跺脚。

      看她如此举动,周围的几个人神色即刻恢复如常,一脸戒备地盯着她。旁边一个弟子就像急于推动剧情的工具人,机械般地冷冷大喝:“小师妹刚才只是一片好心,你这是做什么?!”

      谁知青裙少女掸了掸衣袖上的雪粒子,懵然地说:“干嘛?我蹲得脚麻,跺脚犯法啊?”

      “你你你……”旁边的弟子指着孟夜来,仿佛是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又仿佛只是单纯地卡顿死机。

      “我我我——我说你要倒大霉啦!你以为这汤饭是我自己的吃的?”

      孟夜来把死机弟子指向自己的手指拍下去,笑眯眯地道:“珍馐堂的小弟子刚才肚子不舒服,托我帮他把送进补的药膳送去给长老。你擅自修改山径上的阵法,害我摔倒,弄翻了长老的珍贵药膳,啧啧,你说待会执法峰的人会这么罚你?傻孩子,我要是你,我都害怕死了,还在这里指指点点别人呢。”

      萧绎和晏宁宁的脸上露出了平日绝不会露出的吃惊表情。

      方才几个嘲笑孟夜来的弟子眼睛更是瞪得老大,看了看孟夜来,又看了看萧晏二人,脸上的表情齐齐扭曲,异口同声地道:“你明明对他们怨气冲天,怎么不怨了不恨了——”

      少女阴阳怪气道:“不是吧不是吧,妖道,这样你就露馅啦?”

      眉心忽然一凉。

      孟夜来睁开眼。

      晴空万里,哪有什么大雪狂风?

      金色的阳光落在黑衣青年秀长绒密的睫毛上,浅绿色静波般的双眸凝视着她的眼睛,谢琅道:“孟姑娘,刚才是幻象。”

      少女笑了笑,“我知道。”

      进来之前,谢琅说妖道恐怕是在利用每个进入结界中的人的记忆收集怨气。

      她刚开始掉进幻境还冷得挺逼真,说明原身对这一段记忆的确是刻骨铭心——原书里也写过这一段,但并不是从原身的角度写的,而是通过路人的视角来对比女主的善良和恶毒女配的不识好歹。

      但她不是原身,怨不起来,也恨不起来。原书里的男女主对于她而言,只是有过一点交往的认识的人罢了——连熟人都算不上的程度。

      怨憎会,嗔慢疑,是曾经把对方看作是亲近的人才会有的反应。谁会对几乎陌生的人产生巨大的情绪波动呢?

      谢琅也莞尔,接过她手中的食盒,转身往真源殿走去,“似乎,孟姑娘是此间第一个没有被怨气缠绕的人。”

      孟夜来这才看清城隍庙里的情况。

      方才幻境里的空无一人自然统统都是假的,实际情况是,城隍庙里到处都是人。

      廊庑中,蒲团旁,广场中,功德箱和香炉边,甚至门槛上,到处到处都是紧闭着双眼的人们。他们面带郁愤,嫉妒,不甘,癫狂……心中怨恨的人或物是什么样,幻境就是什么样。

      “娘,你好偏心!当初若是去读书的人不是弟弟而是我,我又怎么这么,他金堂玉马啊,我卖臭豆腐为生,娘,我好恨你!……”

      “你为什么不肯嫁给我!!就因为他有几个臭钱?!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贱人!”

      “你们修仙的有什么了不起,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朝一日我剑在手……”

      ……

      真源殿里,老吕和赤雄带着阴司鬼差将超度道场中间的一个少女阴魂和死死掐住阴魂的年轻天师团团围住。

      但只是围住而已,谁也不敢上前。

      见谢琅和孟夜来前来,众鬼悄悄舒了一口气。

      老吕从包围圈里撤出来,简明扼要地跟谢孟二人说明了情况。

      “刁麻子招供以后,我们阴司鬼差兵分两路,一路去将阴童带回来。几个阴童都是被采生折割折磨后枉死的,且阴寿已过,城隍庙祝便安排了天师前来超度。”

      “另一路去抓妖道。阴童指认了这妖道叫作贺松,是贺家的后人。他作恶多端,但是个生人,我们阴司拿他没办法,便在鬼市中找修士抓他。”

      阳世有阳世的规矩,阴世有阴世的规矩,互相井水不犯河水。若作恶的是个恶鬼,阴司定然二话不说立刻拿下,可作恶的是个恶人,阴司只能请人去抓他。按照鬼界阴司程序来说,这个流程没有一点问题。

      那日,那修士和贺松缠斗数百个回合,眼见就要将他拿下。这时,天边忽然下起了暴雨,闪电划亮长空,云头滚过道道响雷——那不过是夏日午后常见的电闪雷鸣而已,却不知道为何,贺松忽然像是被松了绑一般,修为猛然大增!

      结果那去抓贺松的修士不但没有抓到他,还被他反杀了。

      贺松十分狡诈凶残,直接将修士的魂魄打得稀碎撞进锁灵囊里随身带着,而后抛弃了原先的躯壳,元神出体之后钻到那修士身体里回来复命,道是妖道已死。

      就这样骗了鬼差好几天。中途连勾魂使也没看出异样,南境有请,他便走了。

      直到今天超度,阴司发现了不对劲。

      “天师”超度完,少女阴魂的怨气,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强得在城隍面上空形成了一层结界,将所有进来的人都困在幻象里面。

      恰好今日有阳光,老吕他们又不能出去阻拦外面的人进入城隍庙,只能眼睁睁看着进来的人一个个倒下掉入幻象,在梦中渐渐变得怨毒而癫狂。

      孟夜来看了一眼那俨然变成结界阵眼的少女阴魂,若是她的怨气再强,就将化为厉鬼,将结界幻象之中的人全部吞噬,为操控结界的人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

      “操控结界的人是这个‘天师’?”

      老吕点头,“贺松的元神操控了他的躯壳。”

      “他们现在被你们围住,为什么不动了?”

      老吕道:“哎,这位百里天师也真是顽强,受了重伤还坚持在识海里和妖道斗法。他们现在在抢占这具躯壳。”

      鬼差们不知是哪一边占上风,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暂且将他们都围住。

      孟夜来不忍地看了一眼鬼群中间苍白的少女阴魂。看她的身形,死去的时候大概只有十三四岁。她生前显然受过极为残忍的折磨,手脚折断,面容被划花,脸上满是血泪,形如怪物,极其可怜。

      突然,外面天色骤然暗下来。

      黑云集卷,汇聚在城隍庙上空。

      老吕低声道:“糟糕,贺松要赢了。”

      贺松的元神占据了百里天师的躯壳。

      而妖道狡诈恶毒之处在于,他并没有打碎百里的魂魄,而且将原主的魂魄困在识海一角。若是阴司杀了他,就也一并杀了百里。

      话音刚落,穿着天师袍服的男子悠悠抬头,脸上噙着残忍刻毒的微笑,松开了被他死死掐住的阴魂。

      他轻轻摸了摸少女的污脏到打结的长发,声音温柔有如情人间的低语,道:“雪若,你怎么还不肯化成饿鬼?”

      “你苟活在阴世,这么丑陋,这么残废,即便投胎转世,下辈子还是照样的痛苦。你活着的时候,没有人同情你,没有人怜惜你,这是你的宿命。除了我化为饿鬼跟着我,谁还肯收留你?”

      “乖孩子,去,去吃掉外面那些人,助我成仙。”

      雪若迷迷蒙蒙地抬起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透过血泪,看见外面一片红色的天空。

      也许,也许化为无知无觉的饿鬼,才永远不会这么痛苦吧……

      有人抓了一把什么东西扔向少女阴魂。

      贺松甚至都没有睁眼去看。

      他端坐于百里的识海之中,看着眼前的鬼差想杀也不敢杀,想拦又拦不住,只敢用一些雕虫小技去扔他的阴魂的样子,简直要仰天大笑。

      这么多年,他夺舍了这么多人,杀了这么多人,采生折割无数阴童,就是为了成仙!

      他的本体被他藏在隐蔽的洞窟之中,但这阴气怨气却都一滴不剩地汇流到本体上去,只要这作为采器的少女为他吞噬这最后的怨气,他便能原地尸解成仙。

      长笑中,他听见有胆小的鬼差颤颤问道:“贺松,你作恶多端,就不怕轮回中遭报应吗?”

      贺松狂妄道:“谁要转世轮回,我只知神仙不死!”

      成仙,哪怕是尸解仙也好,千百年来,这是多少中洲修士的梦想!

      大道长生,他贺松,就是中洲第一人!!

      贺松仰天,也不知在跟谁说话:“师父,你说仙道是虚妄,我必不能成仙,今时今日,你可看到了吗?!”说罢,他厉声顿喝道:“雪若,还不快去!”

      众鬼差严阵以待,只要这少女敢踏出包围圈一步,等待她的只有魂飞魄散!

      只见雪若迈出了一小步,又迈出了一小步,然后……原地蹲下了。

      她蹲下,捡起刚才扔她的东西。捡起一片,两片,拢在残损的手掌里,像捧着什么珍宝。

      然后轻轻地放在鼻尖嗅了嗅。

      那是久违的尘封的记忆。透过这股香甜的味道,她依稀想起,很多年前,她活着的时候,和谁一起拿着长长的竹竿打枣子,青色的枣子哗啦啦地掉下来,兜头砸在脸上,大家都在笑……

      “没有人同情你,没有人怜惜你,这是你的宿命”——不对,好像,好像不是这样的。

      贺松一怔,刚才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对面的鬼差用什么法器扔了雪若。

      定睛一看,看清了,是——脆枣片。

      贺松:……???

      竟然是脆枣片???

      扔枣片的少女眉眼弯弯,对雪若笑道:“听担担说你也喜欢吃甜的。吃人有什么意思,要不要吃一点甜品冷静一下?”

      她挥挥手,纸无常捧起一块前所未见的绿色点心飘到雪若面前。

      清爽而绿意盎然的蛋糕,切成长长的三角,横切面的细致分层像乳白色云朵掩映下的缥翠千山。苦涩的茶味和醇香的奶油香,轻盈地在鼻尖绕了一圈。

      纸无常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悬浮在魂体残缺脆弱不堪却因为怨气而无比强大的采器面前。

      只要少女的阴魂一挥手,就能打翻这碟点心。

      她没有。

      阴魂声音嘶哑得不像人的声音,像一只濒死小兽的悲鸣。

      离她最近的鬼差很用力才分辨出,她说的是,“给、给我吃吗?”

      青裙少女用力点点头,“嗯!要多少有多少。”

      贺松霍然从百里的识海站起来,采器的怨气在消散,结界中心不稳,力量从边缘开始渐次有崩塌的痕迹。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01 20:58:50~2021-09-02 21:0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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