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艾]奢侈品》饮洲

1、第1章

　　马尔科摸出根烟叼在嘴里。
　　他靠在桥边的金属栏杆上，吹过来的风卷着江上的潮意，冷地叫人头皮发麻。
　　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雪。离今天结束还有两个小时，天空从早上阴沉到现在，雪连影子都没有。
　　干烟草的香味在昏暗中刺激着口鼻，吸进肺里的空气冰冷湿润，让在空调房里闷了一天的脑子慢慢苏醒过来。马尔科转身，背靠着栏杆上。灯火一路蜿蜒，川流不息的景象美丽又寂寞。他站的这块儿刚好坏了两路灯，在这种不算太黑又能看得见的光的地方，马尔科觉得那种包裹着他的窒息感渐渐消散了一些。
　　他自嘲地弯了弯唇角，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抬手到身前曲掌挡住风，在这片火光中,他看到就在差不多半个路灯间距的栏杆上,坐着一个黑黢黢的身影。没等他细看，那影子忽然歪向江中。
　　马尔科一惊，下意识转过去往水里看。重物撞在水面的声音传上来就消散了，江面上一片昏沉，什么也看不清。
　　他顿时没了抽烟的心情，把羽绒服脱了甩车顶上，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自己刚看到人的地方，脱了鞋翻过栏杆，连做深呼吸的时间都没有，一头扎了下去。
　　痛与冷一起袭来，马尔科像是赤身裸体掉进冰窖里。冷这种感觉有了实体，像是被人拿结实的砖头朝面门上拍下来，又像细长的银针从毛孔往血肉里扎。他从冰冷的江水中浮上来，没忍住骂了句脏话。不知道是在骂多管闲事的自己，还是在骂那个想不开在大冬天跳江自杀的倒霉蛋，亦或是咒骂无力违抗的命运。周围没听到水声，昏暗中只能听到遥远的机动车运转行驶的轰鸣，循着某种诡异的节奏，像这个城市的呼吸。
　　马尔科扬起声音喊了句有人吗，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扑腾的水声。一个人影从水下钻了出来，离得不算远。
　　马尔科游到他身边，昏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介于少年与成年人之间低沉声音颤抖着从他面前响起，语调里却带着一点兴奋与惊奇。
　　“兄弟，这么冷的天冬泳啊。可真有你的。”
　　“……”
　　马尔科怀疑数秒之前几乎什么都没想就跳下来的自己可能被过于寒冷的天气冻住了脑子。

　　两人一起费劲儿地游到岸边回到大路上。在水里的时候已经够冷了，上岸之后被风一吹，连雪籽砸到脸上都不觉得痛了，马尔科这辈子都没觉得这么冷过。他赤脚走在坚硬的地面上，有石子隔着结冰的硬袜子硌脚，触感痛苦而奇妙。他带着这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绕了一圈回到桥上，在路灯下，他终于看清了这笨蛋的模样。
　　他穿着一身黑夹克，裤子也是黑的。但运动鞋却是红色，莫名就很嚣张。头发有些卷，同样·是如夜一样的黑色，还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活脱脱一个行走的暗夜代言人，怪不得之前坐在栏杆上也没被发现。
　　小伙子也和他一样被冷风吹地发抖，头发早就结了冰。乌黑透亮的眼睛也看着他，两人视线交汇的刹那，对方向他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像冬天刚升起的太阳，暖融融的，把他脸上那股有点臭屁的冷峻都冲淡不少。

　　“你家在哪儿？”马尔科问他，这大冷天让一个刚从江里爬起来浑身湿透的人在这鬼地方打车可能太不人道，最近的公交站也有两公里。虽然麻烦，但就当日行一善吧。
　　“啊，我不是这个城市的人。”他说道，“来……来……来旅游的。”
　　年轻人移开视线，目光飘向远处虚无的天际。
　　就算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也能轻松判断哪句是谎言。马尔科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又看了眼对方的打扮，脑海中自然而然就浮出离家出走四个大字。他斟酌了下，决定换一个不那么隐私的话题：“大学生？”
　　“你怎么知道？”陌生人惊奇地问道，“我今年刚进新世界体育大学。”
　　马尔科一愣，倒是没想过也许这孩子还真不是离家出走。新世界体育大学他倒不陌生，那个城市不像这里四季分明，只分干湿两季，现在正是稍微有点冷的时候。年轻人身上的衣服作为冬装过于单薄，在那里大概刚好。
　　“随口一说。”马尔科说，与陌生人聊着大学，一路到他的车旁。
　　大冬天的，两个刚从江水里出来的人在寒冷北风中，聊些再平常不过的话题。或许是因为冬季太过寒冷，或许是因为他们素不相识，或许是因为他们都快被冻成了冰棍……这段普通的短暂同行，变得格外不同，充满奇妙的吸引力。
　　“你有去的地方吗？”马尔科停了下来。
　　“没。”年轻人说完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奋力甩了甩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手机。黑色的铁块还在滴水，任他怎么努力屏幕都一片漆黑。他抬头看向马尔科，语气有些烦躁，“你可以为我指一下最近的酒店大概在哪个方向吗？”
　　马尔科看着他冻地发青的嘴唇，深深叹了口气。他拉开车门，把车顶上的羽绒服丢都后车座上：“进来吧。”
　　“哈？”
　　“先去我家。”马尔科简短地说道，“天太冷了，上车再说。”
　　马尔科说完转身去岸边摸索自己的鞋，没等他找到，身后传来车门被关上的声音。

　　暖气扑面而来。
　　马尔科脱下湿掉的羊毛衫丢在副驾驶上。从后视镜里看过去，年轻人局促地端坐在窗边。冻结的头发与衣服还没开始融化，动作十分僵硬。
　　窗边的风景开始后退，马尔科把车开回路上。他打开了车载播放器，颇有些年代感的舒缓音乐像春天的潮水，在空气中柔软地翻涌。
　　在沉默开始蔓延之前，社会人轻笑一声。
　　“我叫马尔科，我家还有大概十五分钟的车程。”他自我介绍道，又报了一个地名。
　　“谢谢你，马尔科。”陌生人说道，“我是艾斯。波特卡斯·D·艾斯。”
　　“你怎么掉江里边去了？”马尔科问道。
　　“我坐在那里想事情。”艾斯说道。
　　不用去看他的神色，马尔科也能听出他话语中微微显露的赧然。艾斯沉默片刻才继续说道：“结果一不小心睡着了……”
　　马尔科没忍住抬眼看向后视镜，黑发青年抿着嘴，神色严肃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尽管这么评价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有些冒犯，但马尔科很怀疑艾斯是否真的能讲出这么高级的笑话。
　　“这可真是令人……”马尔科失笑，“印象深刻。”
　　他以为自己头脑一热跳下江去救一个根本不需要救的人已经够傻了，但他要救助的对象在这件事上给了他相当强烈的自信。马尔科又找回了对自己智商的信心。
　　年轻人没因为这个反应生气，反而也跟着傻笑起来。

　　马尔科没说谎，十几分钟后他们到了一个别墅小区。健全的安保措施让艾斯对眼前这个家伙又多了几分信任，他不是天生多疑的性格，但无论是谁，在陌生的城市被陌生人邀请到家里去，多少都会有几分对自身安全的担忧。
　　艾斯不喜欢城市。
　　建筑物高耸入云，大街上永远有那么多的车，红色的尾灯串联起来，像流动的江河，陌生的人潮在岸边来来往往。彼此擦肩而过，触手可及的距离，却互不相识。信息技术越来越发达，人们却越来越孤独。
　　然而，这次冷冰冰的相遇却色彩瑰丽，像一个梦境，充满意外性。没有逻辑，不讲道理，却引人入胜。

　　马尔科把车停好，匆忙地把羽绒服套到身上，手腕上挂着那件湿哒哒的羊绒衫。只这么一会儿，那件羊毛衫又开始凝结。
　　艾斯把还在滴水的夹克裹紧，跟着他一路小跑。两人都没再说话，寂静空荡的小区里回荡着两个男人急促的跑步与喘息声。雪变得更大了一些，飞舞飘落在两人头顶与肩上。艾斯有些想笑。
　　当马尔科抖着手把拇指摁在指纹锁上时，屋檐下的艾斯笑了起来。
　　门正好开了，玄关声控的灯随着马尔科踏进屋的一声脚步声亮起来。马尔科听到声音回过头，正好看到站在两步之外的陌生人。
　　噢，他们互相交换过姓名，已经不能称之为陌生人了。
　　柔软的暖黄色灯光打在艾斯年轻的面容上，分明的棱角都在这样的灯光中软化了几分。他的笑容有些傻气，却真挚生动。那双眼睛，比身后的黑暗还要深邃，却比地上的积雪还要明亮。
　　马尔科才发现这家伙鼻翼两侧有些可爱的雀斑，冲淡了俊朗五官带来的侵略性。
　　长得还不错——
　　这念头一闪而过，像夏日闷热午后的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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