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久安》HappyPinocchio

2、后悔

　　张子谦的行李还放在墙角，地上散着两个兜子，是化妆品和卤肉。李媛柔声喊着宝儿的名字，没有人应答，林尚桥进了卧室，查看床底和衣柜。

　　窗户还开着，冷风不断灌进来，李媛不禁打了一个哆嗦，走到窗子旁边，把两扇窗子关上。

　　李媛转身，隐约闻见一股臭味，她连忙喊了林尚桥出来，顺着那股味道开始找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好像是这儿，林尚桥半跪在墙边的一个上锁小柜子旁边，李媛凑近了柜子，那味道更加重了。

　　什么东西坏了吧，别管了，先找宝儿要紧。林尚桥刚要起身离开，却听见柜子里发出了声音，李媛被吓了一跳，躲到了林尚桥身后。

　　林尚桥又敲了敲柜子上面，没有反应，鬼使神差的拿了旁边的铁盒子，砸响了柜门上的小锁。

　　林尚桥去了锁，刚打开一条小缝，那股臭味便钻进了鼻子里。待柜子完全打开，李媛脸色苍白，嘴巴张着一句话说不出来，腿软的坐在了地上。

　　柜子的宝儿闭着眼蜷缩在一起，没有一点儿生机，半张脸肿了起来，上面的巴掌印子清晰可见，头发乱蓬蓬的，胳膊上有几个烟头大的红点儿，柜子的一角还有屎尿。

　　林尚桥的手控制不住的抖动，喘着粗气把宝儿抱出来：“去拿毯子，快啊。”

　　李媛还没有反应过来，看着林尚桥怀里的宝儿半天才跌跌撞撞的爬起来，跑到屋子里拿了床单，接过宝儿，包起来。

　　抱着宝儿去医院，没有人愿意载他们，李媛看着昏迷不醒的宝儿急的跺脚，林尚桥干脆抱过宝儿，一路跑到了医院。

　　医生还在给宝儿检查，李媛似乎还没有缓过来，看着病房抹眼泪。

　　“ 你说她怎么能这么狠呢，宝儿可是她亲生的啊。她怎么就那么狠心…这么对宝儿。”

　　林尚桥搂过来李媛，不断安抚她。他让李媛先回去，自己留在医院照看宝儿，林木森自己一人在家总是不行的。

　　宝儿晚上总会无缘无故大哭起来，要找爸爸，怎么哄都不好，最后实在是哭累了才睡着。

　　已经一个星期了，林尚桥送礼找门路，三天两头的跑，还是没能见到张子谦的面，对方说了，不要赔偿，就是要张子谦偿命。

　　宝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们把宝儿接到了自己家照顾。林木森倒是很开心，他认为以后宝儿就会住在自己家，那自己就能每天跟宝儿一起玩了。

　　张母每天以泪洗面，没有什么文化，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儿子弄出来，她就把气撒到孙家头上。

　　每天天不亮就去孙家门口破口大骂，拿砖头砸窗户，把粪水，狗血都泼在孙家大门上，咬牙切齿的样子没有人敢上去劝她。

　　也许是孙家没有人，不解恨，后来她的怨恨又转移到了宝儿身上，那天晚上突然跑到林尚桥家里，对宝儿又打又骂，说她就不应该被生出来，那个女人的孩子长大了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骂的越来越难听，一向温顺的李媛跟张母吵了起来，然后把她赶了出去，抱着被吓坏的宝儿哄了半天。

　　宝儿搂着李媛的脖子，小声的说：“阿姨，爸爸在哪，也不要我了吗？宝儿想跟爸爸回家。”

　　李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宝儿的样子让她心疼的不得了。只能骗宝儿说张子谦在外面学习，还没有回来，等他回来了，会给宝儿带回来好看的小裙子和好吃的小蛋糕。

　　判决最后，无期徒刑。

　　副市长也嫌儿子的死丢人，那个时候媒体通讯还不发达，又是个小城市，他买通关系，一下子封锁了这个案件的全部消息，当地人只敢在背地里偷偷议论，副市长家的儿子因为偷情被人家当家的当街就捅死了，死的时候身上还只穿了个内裤。那血流的满地都是。

　　可毕竟是亲儿子死了，就算是儿子也有过错，当爹妈的事看不见的，他们只知道乖巧听话的儿子被杀了，凶手自然不能放过。

　　张母因为判决书一病不起，精神似乎也出了一些问题，天天躺在床上叫着自己儿子的名字。

　　孙美心到现在都没有露过面，孙父因为孙美心的事，没有脸再待下去，儿子岳母那边也一直催着他们走，便都回了乡下老家，期间甚至没有打电话问过一声宝儿。

　　以前生活顺意，家里虽然不富裕，但是很幸福，平常跟朋友高谈阔论，喝喝小酒，工作上也一直很顺利，以为能顺意这么一辈子。

　　可张子谦的事真真的让林尚桥第一次感到什么是无力。

　　自己求了无数人，送了不少礼，不少钱，跑了多少地方，受尽了别人的白眼，之前没有受过的委屈这段时间他都体验了一遍。

　　在这边低三下四的求爷爷告奶奶，但副市长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们走投无路。

　　直到判决下来，他都没有见到过张子谦一面。

　　像自己这样的人，在那些权贵面前连个蚂蚁都不如。

　　林尚桥坚持了很长时间，最后实在是受不住了，钱已经搭进去不少了，也欠了不少人情，可自己也有家庭要养，现在也在养着宝儿，将来少不了要帮趁着张母，自己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张子谦被关到了隔壁城市的监狱，探监的前一天，林尚桥买了水果，饼干，上衣的兜里揣着两张宝儿前几天拍的照片。

　　本来林尚桥要带着宝儿来的，李媛不同意，先不说宝儿会不会被吓到，张子谦看到了宝儿可能都会受不了。

　　林尚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知道张子谦在监狱的日子不会好过。但当他看到张子谦的时候还是被惊到了。

　　张子谦手上戴着手铐，整个人瘦的剩下了一把骨头，剃成了寸头，脸上的新伤加上旧伤已经看不出来张子谦原本的样子，原来意气风发的男人，现在唯唯诺诺，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光。

　　林尚桥把宝儿的照片拿给张子谦看，那双空洞的眼睛才有了一点光彩，张子谦盯着宝儿的照片忍不住哭起来，却也不敢发出声音，只是满脸通红的憋着，用满是伤痂的手抹着眼泪。

　　林尚桥没有见过这样的张子谦，他不敢把宝儿被关在柜子里三天三夜，甚至有可能看见张子谦拿刀的场景告诉他，他会发疯的。

　　林尚桥忍得太阳穴疼：“我没办法了，求了那么多人，送了那么多礼，他妈的都没人正眼看我一眼。

　　你放心，宝儿，我和李媛会照顾好，孙美心把钱都拿走了，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阿姨我们也会帮衬。

　　本来是要带宝儿来的，怕吓到她，李媛不让。宝儿在家也天天等你去接她，等宝儿再长大一点，你养好身子，我再带着宝儿来看你。”

　　张子谦沉默了半天，只是看着照片上宝儿稚嫩的脸流眼泪。

　　林尚桥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揉了揉额头说：“你怎么就那么糊涂呢。”

　　探视快结束的时候，张子谦沙哑着声音开了口：

　　“尚桥，…别带着宝儿来，宝儿还小，只要不跟她提起我，慢慢的她总会忘了我。

　　我不能让她有我这么个爹，我对不起宝儿，对不起我妈，也对不起你们，以后宝儿就拜托你们了……”

　　林尚桥离开监狱，走到一处背人的花坛旁，坐下来嚎啕大哭。探视室里，他要离开的时候，张子谦扑腾一下跪了下去，给他磕了三个响头，被狱警带走了。

　　回到家已经晚上了，李媛重新热了饭菜给林尚桥吃。

　　对于张子谦的嘱托，李媛也是赞同的，宝儿被关在柜子里整整三天，到现在为止除了他们和林木森，宝儿见了谁都会一副惊恐的样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无论怎么说，那三天已经给宝儿留下了阴影，现在让宝儿在新的环境，重新开始生活，对宝儿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倒是家里多了一个人，又是小孩子，吃的用的少不了花钱，林尚桥要更加努力工作了。

　　张母是在去世了五天时候才被人发现的。

　　邻居连续几天不见张母出来，屋子里又传出来腐烂的味道，从窗子上趴着往里看才发现，床上的张母身体已经涨了起来，这才报了警，打开了门，通知张母的亲戚过来办后事。

　　原来那些有事没事就来找张母的亲戚，因为张子谦坐了牢没有一个人愿意来料理后事。

　　尸体又停放了几天，林尚桥凑钱，张子谦原来的学校帮忙才完成了下葬的事，下葬的时候只有林尚桥，学校派来的两个男老师，和几个抬棺的人。

　　都走后，只剩下了林尚桥站在那堆土前面。林尚桥回想着，张母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讨人嫌呢？

　　记得小时候张母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也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也因为这样张父才不顾父母反对娶了她。

　　林家父母出事的时候，也是多亏了张母的帮忙，自己才可以活下来。现在家里还留着小时候张母给自己做的衣服，上面贴满了补丁。

　　有那么几年，在林尚桥的印象里，她甚至充当起了自己母亲的角色。

　　可后来张父去世，所有的重担都压到了她一个人身上，外面批斗的人堵着张家的大门，张母那个时候柔弱，连跟别人吵嘴都不会，只能抱着张子谦躲在家里哭。

　　亲戚们躲着她，没人愿意跟她扯上关系，后来张母为了生计出去到处找活干，没人要她，就到地里挖野菜，等人家菜摊子都收了，赶紧冲出来开始捡地上的烂菜叶。

　　张母给别人洗衣服，刷盘子，原本纤细白嫩的两双手上都是冻疮，身上没了温婉的气质，成了一个泼妇。

　　雇主家欠着工钱不给，她只能又哭又闹，才能拿到那几毛钱，亲戚过来要抢家里的东西，她拿着扫帚站在门前，谁来打谁，跟别人当街对骂，坐在地上撒泼对她来说从此也就成了家常便饭。

　　可她有什么办法呢，她得养活自己，养活自己的儿子。

　　后来张父的补助款下来了，生活比起原来好了很多，张子谦考上大学之后原来那些亲戚也都腆着脸跟她套近乎，不管是谁来求什么事，她都瞒着张子谦偷偷应下来。

　　也许是那些人之前的嘴脸跟现在谄媚的样子实在是天差地别。

　　一个人之前被人踩到泥里糟蹋，现在又被同一群人捧到天上，这样的变化让她十分享受，所以她通过不断答应别人那些办不到的事来掩盖自己之前的低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