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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故人 ...

  •   一踏出言蹊堂,宋莅之便拢着袖子风风火火地快步走了。
      他心里沉闷得发疼,不甘不愿,为何命运待他如此不公,自记事起,自了解父亲的境遇起,他便暗下决心,要好生读书,一朝考取功名利禄,替父亲翻案,指日跻身朝堂之列,为生民立命。
      可学富五车又如何?江南才子又如何?他的路,他的前程,还不是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是徒有虚名吗?可自小到大的先生难道都是哄他骗他的?是他狂妄自大吗?可除了江南一带,也并无什么追随者,他不是还有心掩藏锋芒?十几年寒窗苦读,一朝付之东流。
      人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可他不信,也不甘,只是这么一路走来,辛辛苦苦攒了十数年的气运,终究抵不过人家一句朝令夕改,该他的,不该他的,却终究都同他失之交臂。
      这并非第一次,前几次科考也不是没有遭受过这样的打击,所有那些百年难得一遇的倒霉事都在他身上聚齐了。不是没有一点疑虑,也明里暗里查过,可事实摆在眼前,他无力反驳,只能被动接受,在偌大的汾都,若是有人想要加害于他,岂非轻而易举,可此种宵小之辈却非得使这般手段,他不解,也很无力……
      三尺微命,一介书生而已。
      为何如此对我?
      顾弘中直跟在他身后,他知道宋莅之是真的辛苦,哪怕前几次真的是意外,这一遭被发现是人为,也很难不让人将所有这些视为有人在背后刻意推波助澜。
      暗潮涌动的汾都,多的是含沙射影和官官相护。离京城越远,日子才越稀松,越平常,他深谙这一道理。
      有时候,见宋莅之斟酌字句,苦读文章,他常想,倘若宋莅之身体好些,自己早已带他到北疆去了,那里满是大漠黄沙,衰草连天,虽远了些,但民风淳朴,逍遥自在。
      他驻守北疆,看中的就是它的潇洒自在,无事时,日日走马驰骋,醉酒高歌,有诗有酒。凡此种种,都是生于江南的宋溪云喜欢的样子,又何必在这入仕樊笼之中不断挣扎。
      他望着眼前之人如疯魔般朝护城河走去,预感大事不妙,连忙飞奔过去拉住,“宋溪云,你干什么?”
      宋莅之无心寻死,他就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有多么狼狈,这一路风尘仆仆,他不想还是这么一事无成地回去见江东父老,尤其是一直以来对自己寄予厚望的父亲。但他也回天乏力,局势不是说转便能转的,不然三皇子齐云开为何失魂落魄几十载,不然陇南节度使为何接连被贬却无人出手相助。
      现在被人这么一担心,他突然又觉得狼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低着头,扬起左边袖子轻拭了几下眼角,随即抬头冲顾弘中轻笑,“无碍,走吧,回陇南。”
      顾弘中瞧见他眼尾泛红,却再也说不出什么气头上的话,就连刚刚想挤兑他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也说不出口了,这些个都是什么狗屁不通的大道理,都是正常人,谁没有难过伤心的时候。
      正当二人打算沿护城河原路折回之时,一骑人马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打头的一看见他们,纵身跃下,宋莅之和顾弘中站的位置恰巧对着烈阳,那人又戴着钢盔,一时间竟没有认出来,待走近了,看清来人,这不是齐王齐骧腾又是谁?
      宋莅之拱手,又惊又喜,“草民参见齐王。”
      顾弘中也学得有模有样,“参见齐王。”
      齐骧腾扶起两个后辈,摘下头盔往后一扔,被马上同样装束的男子稳稳接住。
      他拍了拍宋莅之的肩头,“臭小子,这么多年未见,怎么还生分起来了?跟小时候一样喊齐伯伯就行了。”
      齐骧腾是父亲宋剡章多年来的至交,虽说两人如今身份地位悬殊,但还未出事那些年,他们可以说既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又是朝堂之上的生死同盟。一次次与皇帝群臣的斡旋之中,两人也愈发惺惺相惜。
      宋莅之也只在还小的时候见过这位父亲眼中的武君子“齐伯伯”,时隔多年,在这种时候相逢,颇有些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情绪掺杂其中,他总觉鼻头酸得紧,又不好意思当着人家大将军的面哭出来,便上前抱住了齐骧腾,“齐伯伯。”
      三月暖阳打落银铠之上,仿佛给它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可抱着头盔端坐马上的人却教人看得直发冷。
      盔甲掩映下是刀削般的锋利与疏离,灿若晨星的眸子里似藏着万年不化的寒冰。
      远处有风来,战袍猎猎翻飞。
      而就在方才,他眉头微皱。
      鼻音好重,是要哭了吗?
      齐骧腾轻轻拍着宋莅之的背,这么些年,任他怎么在齐时征面前求情,也只有一己之力,满朝文武各有勾结,利益相关处死咬不放,也不知这些后辈吃了多少苦头,心疼之时,他也有些力不从心的惭愧。
      “哎,齐将军,怎么是你?”
      打从一开始见到齐清嘉这个名字,顾弘中就觉得眼熟,现在见到了来人,不由更加确信。
      马上那人听到有人喊他,也翻身一跃,把头盔一摘,一手握一个,行至他们面前。
      因两手有些忙,齐清嘉便只微微颔首,“顾将军。”
      宋莅之见有人靠近,有些不好意思,放开了齐骧腾,倒是齐骧腾又反过来拉着他,冲齐清嘉问道,“你们俩认识?”
      顾弘中揽上齐清嘉的肩,冲齐骧腾直乐,“回齐王爷,我跟齐将军同是驻守北疆的,他在右营,我在左营,是沙场上患难与共,出生入死的兄弟了,对吧,齐将军。”
      齐清嘉看向他,只讷讷地答了句“……对”。
      “噢,原来如此啊。”
      原本怏怏的宋莅之站旁边觉得这画面有些和谐,一向多话的顾弘中居然结交了这么一个木头疙瘩,看起来还是不太会说话的样子,有些想笑,一抬头却撞上了齐清嘉的目光。
      那人的长发尽数束起,许是摘了头盔的缘故,额头几缕发丝有些微微凌乱,面容俊郎,肤色白皙,望过来的眸子会意极深,似一潭湖水,仿佛一不小心便能让人跌了进去。
      宋莅之还是第一次见这种目光,不教人害怕,却有些站不太稳,生怕陷进去了,他慌忙低头。
      齐清嘉“……”
      他有些讶异,方才那人似乎快要哭了,怎么这会儿却又在笑。
      宋莅之的手肘还被齐骧腾抓着,不经意间被一股力给拉了一下,便又齐齐整整地站到了齐清嘉面前,这一次,大眼瞪小眼,尤其是对面人太高了,他还得稍稍抬头。
      齐王爷显然不明就里,拉着宋莅之,“来,臭小子,这位啊,就是我常常跟你说起的江南大才子,你宋伯伯的孩子,溪云。”
      说完又指着齐清嘉,“溪云,他就是我的小儿君复,你们应该还未曾见过,他前几年一直在北疆任职,这几年战事稍微平和才被调回来了,我看他日日无事,便怂恿他去参加科考,今日朝廷遣人来报,居然还真就考上了。”
      这么一来一去间,宋莅之也总算明白过来了,这位就是金榜上的状元郎,齐王府的小王爷,齐清嘉,一想到自己寒窗苦读竟敌不过人家一介武夫,他又有些讪然,也想起来自己为何会站在这里。
      明白过来后他又觉得自己肚量太小,齐伯伯的儿子登科,他理应为之高兴才是。
      心中自嘲一番后,他且后退一步,拱手道“恭喜齐小王爷。”
      齐骧腾又一把将他捞起来,“生分!我同剡章是至交,这么多年的感情呢!怎么到你们这一辈居然还互用敬称了。”
      宋莅之眼见齐王爷如此待见自己,不由得心一软,笑道,“一切听齐伯伯的,只是不知这按辈分该如何称呼?”
      齐骧腾抚着他两人的肩,“溪云你要早君复一年出生,这按辈分自然是君复应该称你为哥哥。唉,我倒又想起一事,当年剡章还在朝廷之时,我同他可是定过娃娃亲的呢,那时你先一年出生,看到你啊,生得甚是让人欢喜,回去便让内人把嫁妆给采好了,没想到这过一年,我们家却生了这个臭小子,当时那叫一个遗憾啊!”说完还爽朗地大笑了几声。
      顾弘中看热闹不闲事大般凑了上来,挽住宋莅之另一半肩膀,“哎,齐王爷,您是不知道,我们家这位大才子眼光可高着呢!这江南水土养出来的姑娘啊,个个水灵着呢,我们宋公子走哪条街上过不会有一群姑娘暗送秋波啊,就是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罢了,指不定您生个女儿,他还不想娶了。”
      齐骧腾抚掌大笑,“此话有理此话有理啊,哈哈,这么说来,亏得我生了个儿子,还能同溪云做兄弟,讲讲辈分情谊,不然,溪云恐怕都不认我喽。”
      宋莅之哭笑不得,暗暗伸手扭了顾弘中一下,后者疼得倒抽气。“伯伯言重了,溪云又岂是那般无情之人。不过话说回来,伯伯和君复这又是从何处来,将往何处去呢?”
      齐骧腾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交待了,“我们啊,刚刚从营场回来,这不正好要打道回府,你们俩啊,同我一道回去吧,几天后便是君复的琼林宴了,我亲自写封信给剡章,同他交待一下,也将他请过来,你们就暂时在我府上歇下。”
      宋莅之点点头,“也好,那便依伯伯的意思。”
      一行人往齐王府走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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