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子弟为人师表》残枫忘夕

5、4 孩子总会长大

　　4 孩子总会长大

　　我挨在二楼的的栏杆上，黯然地望着楼下左手窗下桌边的人。其中有两个是我的大徒弟和三徒弟，余下一个是近日来一直过来蹭吃蹭喝的秦承天。这家客栈也叫腾龙客栈，老板是个极爱美食的胖子……不，是有富态的人，他见我厨艺极好，便允我随意使用他们的厨房——当然，食材自备。

　　那秦承天在偶然尝了我一道菜时，便如同当年我那二徒弟星稀般，整天跑过来吃吃喝喝，就差没拜我为师了。但我知道，他瞧着我这少年模样，又不见我展示过什么傲人的本领，再加上他骨子里有傲气，所以是不可能“屈尊降贵”来拜我为师的。我心中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大抵是那日的事端在我心中留下了阴影，总怕他会对我的徒儿们不利。

　　我倒也任着他过来蹭吃蹭喝，反正他每次也都会留下一袋子的饭钱，让我甚为欣喜。而徒弟们能交到朋友，也让我欢喜不已。但欢喜之余，我不免黯然神伤。

　　原因在于，我竟然无法懂得他们之间的谈话。

　　师父说过：做人，要三思而后行。

　　是以每一次，我都会先在头脑里将他们的所言所行转个好几圈，然后才能做出决断。因此，这导致了我完全跟不上他们的话题速度，最后只能给这群年轻人留下自由的空间，然后我这个师父黯然离开。

　　我寻思着，星稀与李大婶年纪比他们大些，许能和我有话题聊，到时候等他们一回来，我也就不用再在一旁顾影自怜了。但这几天，我却是真的无聊得紧，仿佛是被父母抛弃的小孩般……不对，是仿佛被翅膀长硬的孩子抛弃的父母般，孤单而难受。我烦躁地在二楼踱了几圈，最后决定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收徒上来。

　　这家客栈生意甚好，不仅来往的旅人甚多，还有当地的百姓们，每天都会专门跑来这里买物美价廉的包子。这老板，忒会做生意呐！

　　一炷香后，我与那爱吃的胖子……不，是富态的老板，打好了商量，在这一楼的角落处，摆了个小小的摊子。说是摊子，其实，不过是在那里竖着一根小旗杆，上书“神算小小仙，月无”几个墨黑的大字。我甚至还为此换上了师父生前的道袍，我觉得这颇有仙风道骨的味道，但月明却从小就不甚喜欢我穿那些件衣服。每次我一穿上，他就将自己那小小的眉头皱得死紧。不过现在，忙于交友的他，应该无暇关注我的穿着了吧？

　　念及此，我心下又是一阵黯然。但收徒任务重大，我马上重新振作起精神，挺了挺腰，学着师父当年的神态，半眯着眼睛，颇有神秘的味道。

　　很快，便有一个穿着艳丽的少女和一个穿得一身黑的少年走了过来。察觉到他们的接近，我心中不免一阵得意。那少女在我面前弯了弯腰，随即抬起手在我眼前晃了几晃。

　　这是作甚？

　　我疑惑地抬头看她，谁知她却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道：“我以为你睡着了呢！”

　　我这一听，脸马上黑了大半，但为了能够成功吸引到人才进遗萌派，我堪堪将心中的不满忍了下来。

　　那少女旁边的少年本来一脸不耐，想要劝那女孩离开，此时他低头将我一瞧，却愣了一愣，随即脸涨的通红通红的，而且还是越发得红。

　　我记得师父说过：红到极致方为黑。

　　我顿时担心地扫了扫他那一身的黑衣。若是他的脸再这么继续的红下去，直到变成了黑，那么，他不是整个成了煤炭人了么？他的父母，还分得出哪里是他的脸么？

　　我自认自己是个护短的人，但同时，我也是有善心的。我眼角一瞟，眼见他脸红得连鼻血都流出来了，心中不免一惊，赶忙站起来，抬起袖子，想帮他擦去那鼻血。谁知，这黑衣少年却像是被恶魔吓到般，惊恐地往后面退去，并且因为绊到椅子而摔倒在地。

　　而我则呆愣住了，直直地呆愣住了。因为那少年往后退去时，扯到了我的袖子。师父这身衣衫，本来于我来说就太大了，此刻，竟硬生生被他拉下了肩膀。桌子旁边那艳丽的少女尖叫了起来，她拾起桌上的杯子，便朝我扔来。我的脸颊被磕碰得生疼，可我依然呆站着，因为我不知到底在一开头就哪里错了……我只是想要收徒，不是么？

　　没等我反应过来，突然一个人影晃到了我的身前，将我的身子给完全挡住。

　　是月明。一脸怒气的月明。

　　然后执深也一脸惊慌地晃到我的旁边，帮着月明给我穿好衣衫。秦承天倒是个见惯了市面的人了，现在正在前面了解情况兼进行调解。

　　那黑衣少年从地上爬了起来，惊讶地捂住自己的鼻子。他瞪大了眼睛，然后猛地跑出了门外。秦承天正想追上去，谁知那打扮艳丽的少女却再次拾起桌上的茶杯，就要朝我扔来。

　　她大声尖叫着。“下贱的……无耻……小倌……”

　　我听得不甚清楚，因为执深他捂住了我的耳朵，而月明站在我的面前，挡住了我的视线，是以我看不到那女子的唇型。

　　但是我潜意识感到，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我惊慌地想要推开月明，但他的身体却如同大山般，一动不动地将我挡着。想当年，我能轻易地将这孩子提起来……

　　长大了……我的徒弟们……长大了……

　　月明见我突然静了下来，便转过身去，冷冷地注视着那女子。她似乎被吓到了，但即使如此，她还是拾起了另一个茶杯，就要抬起手扔过来。

　　我瞳孔猛地一缩，随即耳里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

　　巴掌声。

　　那女子的半边脸火速变红肿大，而月明则是一脸漠然，就好像刚刚那巴掌，是不存在似的。

　　“明明，不可以打女子……”我似乎听见自己的声音很是虚弱。

　　月明转身看着我，而执深正紧紧地将我搂在怀里。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月明淡然道，然后他示意了执深一眼，便将我抱起，转身离开。

　　因为之前李大婶付了房子的定金，且是不许退的，所以月明便直接将我抱到那里。等我在那新屋子缓过劲来时，执深和秦承天一同过来了。我看了一眼执深手上的包裹，知道他已经将那腾龙客栈的房间给退了。

　　也好。

　　我努力扯出一个微笑，朝执深点了点头。

　　晚饭时，秦承天没有留下来蹭饭，我也没有下厨。准确说，是月明不让我下厨。见我质疑他的厨艺，月明难得对着我冷笑。

　　我顿时一阵恶寒，便乖乖的坐在饭厅里，和执深等待着月明上菜。

　　最后，我和执深将饭菜吐了个干净的事实证明，月明小弟，你不是一个好厨师……

　　我黯然且忧郁地瞧着月明，执深哀怨且愤恨地瞪着月明。最终，月明小弟坐不住了，乖乖跑出去给我们打包晚餐。白天精力的耗费，总会让我很有食欲，即使这饭比我自己做的，难吃了十几倍。月明和执深则不同，虽然没有吐出来，但却是满脸的勉强。

　　看来这几张嘴，倒是被我养叼了。我心下一喜，但一瞧见他们那可怜的模样，便又不忍心了。我分别拍了拍他们的手背，温声道：“以后，还是让为师来煮吧。”

　　隔天傍晚，星稀和李大婶就回来了。看着他们手上那几个小包袱，我很是不高兴。这两徒弟，怎么提前回来了呢？看看，我费劲心思给他们布置的作业，他们都没有完成。

　　月明不愧是大师兄，在我面前为他们说了许多好话。事实上，我也是不舍得惩罚他们的，便顺着这条梯子爬下来。这会儿，徒弟都回来齐了，让我顿生家庭团圆之感，心情倒也很快转晴，接着便寻思着要煮什么饭菜来给他们补补。其实这些年，我总会偷偷往饭菜中加料，大抵是一些强身健体的仙果，所以虽然星稀和李大婶跟了我好些年，却不见明显的变老。他们似乎乐于这个现象，倒也没多问。我便也乐得个清净。只是每次都要琢磨他们个人的品味，让我比较劳神。毕竟，星稀和李大婶的吃食，得悄悄和月明以及执深的分开。那两少年，现在可正是长身体的时期呐！

　　唔……现在还加上一个秦承天，他并非我派门徒，我也就没有责任义务给他吃仙果……

　　脑子里转了好几圈后，我终于寻到一个暂时的办法，停止在饭菜中加料，改为加在一些他们各自喜欢的点心里。

　　我在心里为这个好主意得意了一番，这时却突然响起熟悉的男低音。

　　“月师父，你何以偷笑的如此得意呢？”

　　我脸色难看的抬头，眼前站着的，却正是那秦承天。这男人正笑得一脸云淡风轻，只是眼中的戏谑却毫不掩饰地展露在我面前。我竟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我紧了紧自己袖子，微笑道：“他们正在花园那边呢。”

　　秦承天点了点头，却不离开，反而在我旁边坐下。此刻我正在客厅，而因为我们师徒几个人单独住惯了，便没有请什么奴仆。想必这秦承天，刚刚进来的时候，是如入无人之地般大摇大摆走进来的吧。

　　见我脸上有疑惑之色，他微微一笑，“唰”得一声合上自己手中的折扇，道：“我是来找你的。”

　　我拿起桌上的茶杯，面无表情地抿了一口。虽然知道他从来不信我是一位师父、他们两人的师父，我也从不干涉他们的交友情况，但我仍不喜他现在说话的语气。大抵身为仙者，身上的傲气，总比凡人大上许多吧。

　　他把玩着自己手上的折扇，道：“那日客栈的女子，乃前太守之女，名，若蝶。”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将一旁的桂花糕推到他的面前，摆了个“请”的姿势，漠然回道：“若蝶若蝶，再怎么像蝶，也总归是假的。”

　　秦承天似乎对于我的话有些讶异，他眨了眨眼，却又继续道：“而那黑衣少年，则是现太守的独子，名，楚清风。”

　　我自己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道：“这股清风，倒也忒弱势了些。我就不明白，当日是何事吓着了他。难道是在下，长的太不堪入目了？”

　　我总不喜欢他们拐弯抹角地说话，忒累人。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会，毕竟话本看多了，虽然没有亲生经历，倒也长了些人间的见识。只要我当现今发生的，不过是一个活生生的话本，倒也还能够应付应付。这秦承天没见过我如此严肃、漠然地讥讽，显是吓了一跳。从他一开始的话头来看，他是想要直接挑开话题，让我惊慌失措。现如今见着我这行为，他倒是犹豫了。

　　我心中有些得意。谁说看话本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的？

　　秦承天扯了扯嘴角，“哗”得一声又打开他的扇子，道：“小弟你还真是说笑了！”

　　这称呼着实让我额角的青筋跳了两跳，我庆幸今天把两鬓的头发给垂了下来，正好能够掩盖住我的额角。我端起茶，喝了口润润喉，心中无比希望这段谈话能早点完结。

　　秦承天见我没表达不满，而依然是那幅漠然的样子，便开始继续把玩他的扇子。我用眼角瞄了一眼他的扇子，遂放下茶杯，将手拢进衣袖里，把背靠后，一副悠然的样子。实际上，我是猛然间想起了师父的教诲。

　　师父曾说：你看你师伯，这丫的肯定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了，瞧他那幅紧张的模样，一直在玩弄他的破羽毛扇呢！

　　想来，我今天没有按他所想的来出牌，所以这秦承天犹豫了，担心他对我的评估错误了，人啊，这心里一紧张，便如师父所说的，手会动来动去以转移自己的负面情绪。如今我既然想起了师父的教诲，便也不能再把那茶杯和点心摆来弄去了。

　　他斜看了我一眼，就学我这般，将背往后靠，懒洋洋说道：“看来，执深和月明，定是从没跟你说过，那日若蝶对你吼了些什么话吧。”

　　我的心猛地“咯噔”了一声，却只得硬着头皮，淡淡道：“我这人健忘，也不在意那些小事，便也没去追究过。”

　　他似是不信我的不在意，继续道：“她当日把你当成来勾引楚家公子的小倌。”

　　小倌？那是什么东西……

　　“你真没照过镜子么？”秦承天看过来，就如同他当时在客栈第一次打量我般，眯着眼将我从头看到脚。我无法自制的蹙了蹙眉，他却突然将折扇伸过来，挑起了我的下巴。

　　我大惊，这才变了脸色。他似是很得意我终于变脸了，笑道：“那道袍倒还真是衬你，总是如此这般不沾染世尘的模样。就是太大了点，你许是没有发现——或许是故意？太过宽松的袍子，将你的领口都露了出来。当然了，被扯下袖子后的风光，是更好的。”

　　他懒洋洋笑了起来，而我的脸此刻一定苍白而没有血色，心口的跳动如此大力且快速，将我的耳膜震得生疼。以往在遗萌山，没有外人，且仙道人家也没如此多的顾忌，但现在是在人间，倒是我疏忽了……而这等事端的后果，就我看的话本而言……

　　我心下一颤，后脊一阵恶寒，但仍强打起精神，道了声“哦”。

　　秦承天却哈哈笑道：“瞧你吓的！且放下心来，当日倒没别的人看到，月明和执深动作很快。”

　　很快遮住我？

　　我移开视线，将唇抿得更紧。谁料，这秦承天却又突然转移了话题，道：“我打听过了，那日过后，前太守的千金将那日的事添油加醋说给了她爹听，虽然后来不知为何，这楚清风却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所以才暂时没动静。只是，月明当日打了若千金一巴掌，此事，恐怕……”

　　这才是你真正要说的事情吧？

　　我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强装镇定回道：“此事不劳你费心……”

　　我见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赶忙道：“今日会很晚开饭，怕是不能请你吃饭了。青儿，送客。”

　　我的话音刚刚一落，一个长相清秀的青衣少女便低眉顺眼地从厅角转出来，朝我福了一福。秦承天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这倒是在情理之中，毕竟，他以为我这里是没有仆人的，而之前他进来时，一路上也确实没有仆人来往。

　　这件事，能够给他带来什么利益吗？还是，他想要和我进行某种交易？我揉了揉发疼的额头，发现自己还是无法理解凡人的思维方式。送完客回来的青儿，才一踏入客厅朝我福了一福，便化为一缕青烟，缓缓消失在空气中。

　　秦承天没想错，我的地方，确实没有仆人。不过下一次他来时，便会提着颗心吧？如此自傲的一个人，此刻一定在苦思，他自己一届武功上乘的有为青年，怎会连一个小小婢女的存在都没有发现。

　　我哀叹一声，摊开自己的手掌，那上面，赫然是一片小小的绿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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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怕是有些乱……有银看不懂么？？？？TAT
举手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