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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月明的魔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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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月明的魔障
或许是我已把燕门城外的这块小地方当成家了,临走前我尤为不舍,尤其是大门口那上书“遗萌派”的牌匾和小池塘里的新住客——龟弟。
虽然龟弟年纪尚小,但颇有灵性。大抵它是记得,我是它的救命恩人,而我的徒弟们则当它是腹中食,是以这几天来,龟弟只肯近我的身。每当它能够如愿近我的怀里时,月明的眼里总泛着冷光,再配合上一旁那不断流着哈喇子的星稀老头,着实让我心里泛上一阵阵恶寒。我将怀中的龟弟搂得更紧,对人间冷暖不禁唏嘘感叹了一番。
“收起你眼里的绿光,明明!你们别想吃了它!”我直了直腰,对我的徒弟们下了死命令。
事实证明,我这个当师父的,气势与魄力犹存,他们皆忌惮我三分,便三三两两回屋去了。月明最后只深深望了我一眼,便也沉默地走开了。
……毙了……这孩子生气了……
我心中一惊,登时想起,这孩子怕是在责怪我,对待徒弟他时,竟还不如对待一只龟儿好!他定是怒了,嫉妒了,郁闷了,生气了。可这孩子是个沉闷的性子,他再这么憋着,难保会不会憋出什么病来。
师父曾经说过: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我再一惊,这一惊,可是大惊。我吓得心慌手乱,赶忙往月明所在的屋里跑,连怀中的龟弟被我弄得掉下地都没发觉。这一小段路程我跑得磕磕碰碰,慌乱不已。直到站定在月明屋外时,我的衣衫已乱,可我没有时间来整理了。
为人师者,犹如父母。若我的师父当年也如此不公地待我,我心中也定是不平的。如此这般易地处之,我便明了月明他心中的所思所想,在担心他之余,心中也产生一股悔悟之心。
我抬起手便往屋门拍去。门没锁,被我这么大力一拍,“吱呀”一声,便开了。月明此刻正端坐在椅子上,手捧着一卷书。他抬眼扫了我一下,复又低下头去,继续他的沉默之旅。这下子,我的心便更加慌了。我试图稳住自己的身形,却稳不住紊乱的喘息。
“月明……”我扯了扯他的袖子,抬眼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一旦这孩子有走火入魔的迹象,我便能在第一时间发觉。
月明也抬起头来,沉默地望着我。然后,他的视线往下移。
哦,对了,我的衣衫……如此不整……他定是认为,我不配当他的师父吧……
心下一阵黯然,但我却不敢分心,依然牢牢看着他的眼。
“你这么……”
月明终于开口了!不再沉默了!这便是他复原的前兆吧?
我不禁一喜,赶忙答道:“为师来帮你泻火!”
“泻,泻火?!”
我的眼睛不禁一亮。哦哦哦,月明的脸扭曲了,他的嘴角抽搐了!我心中欢快不已,虽然不知缘由,但我已有许久不见月明变脸了,这场景显然大大的娱乐了我。
为了让他保持下去,我便使劲点着头。谁知,他却突然脸色一青,一把便将我推出屋外,“哐当”一声关上了屋门。我随即愣住了,任自己的脑子转多少圈,也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件事成了我心中的一个小疙瘩,让我难以忘怀。但接下来,便是出发游历的时候了,这么一忙,我便暂时寻不着空闲时间找月明来一场师父与徒弟之间的倾心谈话。
在游历的这一路上,我还时常特特寻他问了落脚地的意见。谁知,他却一拱手,淡然道:“任凭师父吩咐。”
我心中不免即欣慰,又黯然,五味杂全。想必当年师父带我时,也是如此这般呕心沥血吧。
一路走来,我不曾再严厉要求过他,是希望他知道,我仍念着他的好,然后他便能放下心中的魔障。这一路上我如此小心谨慎地对待月明,其余众徒弟便也看出了端倪。他们每个都是伶俐的孩子——除星稀是个老头、李大婶是个大妈外……不对,这么一算来,不就只剩下三徒弟执深了吗……
我掰了掰手指,黯然发现,收徒壮大门派的任务依然任重而道远。
咳,转回话头。他们每个都是伶俐的……人,是以这几日都分外体谅我这个当师父的。星稀看我烤野味烤得劳累,便对我恭敬地一拱手,道:“师父劳累,徒儿甚为不忍。然徒儿食量大,便恳请师父答应,让我自己出外找食吧。”
我这一听,便不禁感动的老泪纵横。虽然我是以着一副少年的皮相,但终归活过不少岁月,所以说是“老泪”也不为过。
师父他老人家曾经说过:好的作风之所以重要,是因它能带动其余人。
此刻我于心中再崇拜了一把师父的先见之明。可见在我夜以继日的熏陶和教育下,众徒弟们都懂事了许多。没多久,李大婶也朝我一拱手(顺便说明,她手上还拿着菜刀),道:“小师父,奴家看你最近心绪不宁,便想着到这附近的山头去给你拜上一拜,祈个平安。”
虽然我不认为现世道一个小仙还需要去庙里求平安,但我仍感动于她的孝心,就允了她,还给了她些上山用的盘缠。
只是,她一个整天骂骂咧咧见到小动物就想宰的妇女,何时竟信上佛的?
我晃了晃脑袋,甚为不解。本想着要为他们掐指算上一卦的,谁知一转身去烤个猪蹄子,便将此事给忘到脑后。
执深倒是没有选择离开给我减轻负担,亦或者上山给我求平安。他一向是个甚为贴心的孩子,除了偶尔撒撒娇外,倒从没有踏出过我的底线。这几日,他总会露出两酒窝对我笑着,然后帮我捶捶肩,冲冲茶,俨然一副贤妻良母……不,是乖孩子的模样,看得我欣慰不已。
大徒弟月明依然是我的一块心病,我整日念着他心中的魔障如何了。这天晚上,我终于得了空儿,便将月明唤到我在腾龙客栈的房中。我正了正衣襟,仔仔细细抹了一把脸,然后端坐在椅子上,看着月明推门进来。他坐到我的对面,低眉顺眼的样子,想必是料到我将要说的话了。
“月明。”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肃然道,“今晚是你我之间的谈话,放轻松些,我希望我们能赤裸相见。”
“……是坦诚相见。”月明突然淡然道。
我脑中转了一圈,遂觉悟过来,不禁老脸一红,左手紧了紧袖中那本来已被我背得滚瓜烂熟的小纸条。看来还是太紧张了……
“对,是赤裸……不!是坦诚相见!”我肃然纠正自己的话,打从心底里希望他没瞧见我额头上那正往外冒的细汗。
“可是您很严肃。”月明抬头瞟了我一眼,轻道,“这样徒儿无法放松下来。”
我一愣,觉得他说得有理,便赶紧抬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两颊,吁了一口气,笑道:“这便行了吧?”
月明点了点头。
我轻咳一声,道:“月明,我只想跟你说,为师,便如同为父。在我的心中,其实是极为疼爱你的。只是你即为我的大徒弟,为师便难免对你要求高些,但这并不代表为师不爱你……”
我的话还没背完……不,是还没说完,月明便开了口,其语气竟不似平时那般淡然,反而带着些许迷茫,这不免使我心中震了一震。
“可是您,从没抱过我。”
“抱……抱?”我讶异极了,脑中回想了一遍,确实好像没有。
“您不是说,师父如同父亲吗?那,哪有父亲不抱抱自己的孩儿的?”
我一愣,心中忆起月明小时候的身世,心中不免黯然。又突然想起当年师父还在世时,每次我生了病,师父他老人家便会将我搂在怀里,小心翼翼地给我喂药。
大概是我脑子千思百转的回忆了些时候,月明见我许久没有反应,便黯然地低下了头。我心中一惊,忆起这孩子心中那尚且存在的魔障,便赶忙站起身,走近他,将还坐着的月明揽入怀中。他的身躯有一瞬间的僵硬,又随即放松下来,双手环过来,搂住了我的腰。我轻轻拍抚着他的头顶,顺着他的头发抚着。
我记得师父说过:要顺毛摸。
虽然不甚清楚师父所说何物,但这物种间的道理,大抵是相通的罢。
这晚过去之后,月明就像从没得过那魔障般,即使依然沉默寡言,但气氛明显变得和乐融融,这使得我很是欣慰。
过了大约一个星期,我起了疑心,不为大徒弟月明,而是二徒弟星稀老头和四徒弟李大婶。他们既已离去这么些许时日,吃也该吃够了,拜神也该拜完了,何以还不回来?猛然间想起一个可能,我顿时脸色一白。偷吃了我碗里一块肉的三徒弟月执深将脸凑了过来,担心道:“怎么了?”
月明也马上脸色一变,猛地一把抓住我的手把脉,确定没事后,疑惑地看向我。我知道自己此刻脸色有多么难看,但是我无法抑制地嘴唇发抖。我一把抓住月明的手掌,颤声道:“稀稀……和小李子……”
月明的脸色却缓了下来,拍了拍我的手背,道:“师弟和师妹只是离开这么几天而已,不会出事的。”
“不,不……”我晃了晃脑袋。
执深挽住我的手臂,像我以往对他那般,轻轻抚着我的背,轻声说:“他们应该就快回来了。”
我却将头晃得更加厉害,那个可能性将我的心刺得生疼。“不,不,他们不会回来了……我就应该想到……他们一定是不喜欢我这个师父了……”我将月明的手拽得更紧,“他们离开我了,我的徒儿离开我了……”
月明和执深的脸色一黑,却还是轻声细语地安慰我。这顿饭已变得索然无味,我失神的在月明的搀扶下回到房间休息,却无论如何翻滚,也无法入睡。一开始的恐惧和担心已经慢慢沉寂下来,我握着手里的紫珠链子,不断地对自己说他们会回来的,他们只是离开几天而已。
他们不会离开我的。
大半夜的时间我都将自己缩在床上,好不容易勉强睡着时,却梦见当年师父离开我时的情景。梦中一个惊天大雷劈了下来,把那颗青葱绿树给劈成了两截。我一惊,醒了过来。这时天才微亮,我却因为这个梦而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轻轻拉开房门,哀叹一身,决定出去找看看有没有醒着的小二,帮我打一盆温热的水过来。门还没打开一半,我眼角便瞅见有两个黑影窜进了月明的房间!
老天爷啊!那是……小偷?大盗?刺客?杀手?劫匪?……采花大盗?!
……我的徒儿月明!
心中一惊,我赶忙朝月明的房间奔了过去。我不敢打草惊蛇,便偷偷将窗户纸戳了个洞,往里面看了几眼。当我发现那两个人影是归来的星稀和李大婶时,我这颗吊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吁出一口气,我缓缓抬脚,然后猛地一把将月明的房门踹开。这两个小兔 崽子……不,老兔 崽子,居然混到现在才回来?!
当他们看见我踹门进来时,却个个都一脸平静,脸上竟然连一丝惊讶都没有……真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徒弟啊……
我在心里感慨了一番,小小的得意了一下,遂又板起了脸,大踏步朝他们两个走去。但等我走到他们眼前,他们却笑嘻嘻道:“见过师父。”还甚是恭敬地拱了拱手。我眼看着他们竟真的回来了,并没有离开我,心下不禁汹涌澎湃,一阵欢喜一阵忧愁,眼睛一热,鼻子一酸……坏了……
我跺了跺脚,然后赶忙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并把房门关了个严严实实,这才用手捂住嘴,忍着眼中的泪。脑海中尽是师父的笑脸,以及我的徒儿们的笑脸。
隔天早上,他们两个将自己收拾妥当后,便一脸恭敬地来我的房门口,将我迎了出来。现在天明了,我便看得清了。当我一瞅见他们两个的黑眼圈时,心中不免一阵心疼,什么责备的话询问的话,通通被我忘到后脑勺去了。
我拉着他们的手,让他们坐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确定没甚大碍后,才喜滋滋的跑去客栈借厨房。
我知道,他们是喜爱我的厨艺的,就如同我的师父那般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