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凳和少幺爸》飞花斋叶

54、阑尾

　　消防员拍了拍他的肩，就默默的走开了。
　　老板凳握着手里的那瓶水，心中的苦闷和悔恨挤压着他的情绪，将他的眼泪全部推出了眼眶，不管他怎么想要克制，都无法停下来。
　　他只能狠狠的咬着自己的手背，以至于自己不会彻底情绪失控到嚎啕大哭。
　　赵警官终于追上了老板凳，他站在老板凳身边，光是看着对方那泪流满面的样子，就已经猜到了几分。但是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静静的站在老板凳的身边，陪着，等着，直到那些负面情绪彻底的被释放出来。

　　终于，老板凳的眼泪也流尽了，他抬手摸了一把脸，问：“我该啷个给别个娃儿的妈说勒个事？”
　　赵警官想了一会儿，回答：“这件事不可能瞒得住。”

　　老板凳苦笑了一哈：“我只是在想用什么样的方式说出来能让她接受。”说着，他又摇了摇头，捂住了自己的脸，“这种事，啷个可能接受得到！？”
　　赵警官叹了一口气，他伸手拍着老板凳的肩，沉默半晌后说：“要是你实在不好开口，就我去说。”

　　“还是我各人去，这个事，我有推卸不掉的责任。”老板凳说到起，就伸手去拍了一下赵警官的手，“不管她是啥子态度，要我坐牢也好，赔钱也好，我都没得任何意见。”
　　话音刚落，逗有个看起来像是消防负责人模样的男人急匆匆的从屋头出来，走到老板凳面前，问：“你是勒房子的主人？”

　　老板凳连忙站了起来，点着头说：“对，是的。请问有什么事？”
　　负责人问老板凳：“是不是你刚刚在问屋头的人啷个样老！？”

　　老板凳心头一紧，差点呼吸都断了，他抓紧手头的水瓶，点了点头；“是，是我在问。请问是不是已经发现他的……”
　　“遗体”勒两个字，老板凳啷个都说不出口。毕竟现在的他，依然无法接受少幺爸会在火场丧生的事实。

　　负责人哭笑不得的看到他，说：“我好久说过是勒个事的！？我只是问是不是你刚刚在问屋头的人的情况，你想到哪点切老！？”
　　老板凳的心突然一下就像是活了过来一样，他的脸上泛着异样的光彩：“那他！？”

　　“他受了伤，并且伤得不轻。”负责人说，“报火警的是你家的邻居，他把那个人送去医院老，喊我通知你一声，我想他应该给你打过电话。”
　　老板凳抠了一哈头：“他给我打电话说屋头出事老，人可能不行老。”

　　负责人叹了一口气：“人到底有没有事，这个我还真不能确定，你最好各人去医院看一哈。不过我想他这会儿都没给你打电话说其他的，至少人应该还没什么大碍，你也别太担心。”
　　老板凳赶紧致谢，又问了去的哪家医院，然后慌慌张张的想要跑去骑各人的摩托车，结果没想到那个腿一下就软了，整个人也差点跟到摔出去。还好赵警官抓到他的胳膊，才不至于让他在楞个多人面前摔倒。

　　“去嘛，去医院，我在勒点守到，有啥子事我会跟你联系的。”赵警官拍着老板凳的后背体贴的说，眼底里尽是关心。
　　老板凳握紧了他的手，突然有些泣不成声：“赵儿，对不起，还有谢谢。”

　　丢下这句话，老板凳深呼吸了两口气，快步的走下了梯坎，他翻身骑上自己那辆曾经被少幺爸嫌弃得不要不要的烂摩托，驶向去医院看望少幺爸的路上。
　　赵警官站在梯坎上，他看着老板凳远去的背影，才突然想起来喊了一句：“路上开慢点！”

　　喊完这句话，他又觉得自己很好笑。
　　老板凳那个样子，怎么可能慢得起来？

　　他的心思都挂在了那个年轻人身上，不管是刚刚以为永远的失魂落魄，还是得知对方还有一线希望时的脱力感和振作，那都是他曾经在老板凳身上见到的。
　　那是只对于对家人才会有的情感，而那也是老板凳对于他从来没有过的情感。
　　他们可以是爱人，是伴侣，却唯独不是亲人。

　　老板凳的摩托车开得飞快，一路上他加了好几次油门，甚至闯了好几次的红灯，才终于在最快的时间到了人民医院的大门口。
　　老板凳把摩托车随便一摆，根本不听保安招呼直接就往急救门诊冲。急救门诊里面人头攒动，他费力的想要在里面一张张的病床上寻找少幺爸的身影，但都无果。

　　在他备感绝望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他家的隔壁邻居，一个比他大个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也是给他打电话的那个人。
　　“少幺爸人哎！？他在哪点儿！？”老板凳抓到起邻居的胳膊，疯狂的追问着。

　　邻居被他晃得头晕，连忙摁住他的手说：“你莫要着急，他现在在普外的病房躺起的，刚刚出手术室，麻药还没过。”
　　“那你啷个跑出来老！？”老板凳着急慌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追问着邻居，根本不管自己说的勒些话根本合适不合适。

　　邻居叹了一口气，看到他说：“我不出来，啷个找得到你？又啷个带你去病房看他？”
　　老板凳勒才回豁过来自己已经彻底昏了头，他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糊涂老，大哥，请你不要介意！”

　　“说勒些，我是哪种人迈。”邻居大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嘛，我现在带你过去。”
　　老板凳赶紧道谢，脚跟脚的跟了上去。

　　一路上他不停的追问着关于少幺爸的情况，邻居大哥说他也是看到屋头在冒烟，还以为厨房没关火烧起来，所以冲过去想要救火，结果发现少幺爸就躺在客厅地上，一身都是血。

　　邻居大哥当过几年兵，晓得紧急止血法。他给少幺爸紧急包扎之后，就报了火警，然后背起少幺爸就上了自己的车，直接开车送去了医院。
　　由于在急救诊室里情况非常紧急，少幺爸已经出现失血性休克的状况，所以他在老板凳的电话里稍微把情况说得严重了一些，是希望老板凳对于最坏的状况有个心理建设，只是没想到老板凳会直接联想到少幺爸有可能身陷火场了。

　　“那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站在病房门前，老板凳心怀忐忑的问着邻居大哥。
　　邻居大哥笑了笑，直接帮他把病房推开了，说：“啥子情况，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在迈入病房的那一刻，老板凳的心情是忐忑不安的，他甚至紧张得掌心都渗出了汗。
　　他希望少幺爸无事，他希望少幺爸还能从床上跳起来指着各人的鼻子大骂一声“老板凳你个老□□儿虫”，他甚至希望少幺爸能够扑过来，就像以前在家里那样，能够抱着他狠狠的亲个嘴儿。
　　然而，少幺爸什么都没能做，只是安安静静的躺在病床上。他的脸色，甚至比病床上的床单来得还要苍白，血色尽失不说，脸上尽是淤青，额头上也包了好大一圈纱布。

　　夏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身上，照得他的皮肤像是透明了一样，能够清晰看得到颈项和手背上的青筋和血管。
　　老板凳心情复杂的站在少幺爸的床边，他轻轻握住了那双凉得有些吓人的手，不顾病房里还有其他人，低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邻居大哥识趣的退出了病房，留了老板凳一个人在病房里。
　　老板凳一遍遍的抚过少幺爸那好不容易长了二两肉的脸，又一遍遍的吻过他的唇瓣，说：“求求你，快点好起来！你想要啷个我都干，只要你不要再受伤，不要再楞个躺起不说话，不理我老。”

　　躺在病床上的少幺爸没有回应老板凳的话，他的呼吸舒缓而又绵长，像是童话中的睡王子一样，仿佛永远都醒不来的模样。
　　老板凳叹了一口气，他无限爱怜的看着少幺爸的脸，吻了吻对方的额头，才起身出了房间。

　　邻居大哥还在门口等他，看他出来，就又带着他去看了一哈主治医生。
　　少幺爸的主治医生是一个年轻的幺妹儿，圆嘟嘟的脸上带着圆圆的黑框眼镜，笑起来脸上两个甜甜的酒窝。
　　看到起老板凳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她敲着笔说：“没得啥子得，身上只是一些软组织挫伤，看起黑人，养几天逗好了。他肚子上的那个伤口，也没得好深，也没伤到筋骨，逗是个阑尾遭割了，而且比我们的阑尾外科手术的口子大不到好多，唯一的问题就是出血量多了点。不过勒个你不用担心，今天输了血，勒几天屋头多给他炖点汤啊勒些，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就可以恢复老。另外逗是他脑壳上的外伤，已经及时做了清理和包扎，问题没得好大点，不过以后那个地方会留疤，头发可能也没得的个。不过他是个儿娃子，不怕得。”

　　老板凳张大嘴巴，看着眼前这个说话噼里啪啦像是爆炒豆子的年轻医生，有点不敢相信各人的耳朵。
　　主治医生回瞪了老板凳一眼，说：“你把我盯到起爪子？不相信我的话迈？我说再多遍他都是楞个个样儿，没得好大个伤的。”

　　老板凳赶紧道歉：“不不不，我不是勒个意思。”
　　主治医生脸色稍微缓和一些，她说：“我理解你们家属的心情，不过还要听医生的话噻？既然你都来了，还是把这个住院单和手术单给我补签了，急诊那边送过来手术的时候，手续都不全。”

　　老板凳愣了一哈。
　　勒个要各人签字！？各人以啥子资格，啥子名义来签字？
　　别个少幺爸的妈还在勒点的，各人算个啥子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