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玫瑰》温如寄

17、文绣番外：愿同尘与灰

　　洛文宗知道自己要娶一个牧羊女的时候，其实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的。

　　像他这样的政界子弟，婚姻多半是自己做不得主的，结婚无非是娶一件最实惠得体的花瓶回去，至于是青花瓷，还是釉里红，其实并不是很重要。

　　他一生见过太多的美人，妖艳的，娴静的，娇俏的，可是他第一眼见到了他的小妻子，就知道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再普通的beta，无趣木讷，寡淡无味，让他连睡一睡的兴趣都没有。

　　新婚还没有过一天，他就把自己的妻子抛诸脑后了，婚宴后他去了其中一个情人的家，当热情如火的情人缠上他的身，娇嗔着哭诉，以后有了正派夫人，大概就会冷落她。

　　他一如以前的哄情人，“这哪能啊，燕娜，我最爱你了啊。”

　　燕娜却还是不依不饶，非要问他的正牌夫人长得美不美？叫什么名字，洛文宗一楞，答不上来——他甚至还来不及问她的名字。

　　他的脑海一片混乱，忽然想不起那张清汤挂面般的脸，他恍惚了一阵，还是继续用甜言蜜语哄自己的情人。

　　可婚假为由的假期总是短暂，洛文宗很快回到了军区处理了繁杂的军务，他是洛家最寄予厚望的长子，许多双叔伯的眼睛盯着他，不允许他出半点错，所幸，除了私生活的过于放荡，任何人都挑不出半点错。

　　战后的军区百废待兴，文洛两家虽然议和了，但是局势仍然紧张。所有人都知道诺亚方舟之争只是中场休息，而不是结束，他们都在卧薪尝胆，等待着时机。

　　可当天晚上就出了意外。

　　在练兵的时候，竟然混进了一个奸细。

　　当那个狼崽子般的少年被押到洛文宗的面前，才被副官认出，在他低声道，“这位好像是新夫人的弟弟。”洛文宗才想起家里已经有了一位夫人。

　　他打量着五花大绑的少年，“你来干什么？是不是想盗窃军事机密？”

　　霍明决抬起头，一双眸子倔强又孤冷，嗤笑，“我只是无聊，想来看看练兵是怎么样的。”他别过脸去，“也不过如此，看一眼就会了，有什么可偷的。”

　　“哦？”洛文宗看着少年口出狂言，好笑，“看来你是学会了罗，我给你个机会，如果你真看了一眼就会了，我就让你入伍，如何？把机甲控制权给他”

　　少年撇了撇嘴角，进入控制室。就在所有人准备看这个小乡巴佬的笑话，少年却驾驶着复刻了所有的动作。洛文宗来军区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样天赋的孩子，惜才之心顿起，可少年却不懈，“没劲，我要回去找我阿姐了。”

　　洛文宗觉得这少年太不识抬举，正想整治他，却忽然看见自己新婚一月有余的新婚妻子站在他面前，——那是他第一次看清文绣的脸，谈不上惊艳，并没有如想象中貌若无盐。

　　文绣说，“是我没有管好阿决，让洛指挥官为难了，阿决还不道歉！”

　　“你叫我什么？”

　　洛文宗一愣，才反应过来他口中指挥官是自己，即使他们承不承认，他从不否认她是他法律上的妻子，可她的语气完全不像一个妻子对丈夫说的，礼貌又无可挑剔，“今天多谢洛指挥官教导我弟弟了，但是您贵人事忙，还是让我把阿决带回去管教吧。”

　　洛文宗碍于面子，不好发作，只好放人。

　　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只是少年还不肯走，还龇牙咧嘴的向他挑衅，他说，总有一天，会把文绣带走。洛文宗嗤笑，那要看文绣肯不肯走了。

　　当天洛文宗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片柳絮笼罩的荒原。

　　他想了很久也想不起来自己曾去过这样一个地方，一梦惊醒，看见了自己屏幕上苦寒星的资料，才知道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这颗脱离现代文明的星球，终年雨雾缭绕，那里的居民以放牧为生，文明低下又不思进取。他不知道文家为什么要把文绣这样一个幺女寄养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可是这样也好，只是这样长大的女孩足够安分，也容易控制。

　　一年多过去了，文绣一直兢兢业业当着一件战利品，始终安安静静的摆放着他的屋子里——即使他从不肯看一眼。

　　唯一不安分的就是跟在文绣身边的那个叫做阿决的小男孩子，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弟未免太过于亲密，甚至超过了度。因此，洛家开始有了一些不好的流言，人们对这些□□出轨的秘闻总是百禁不止的，很快就传到了军区的洛文宗的耳朵里。

　　知道被带了绿帽子的洛文宗听到了这桩八卦的时候，正是在一场交际舞会，他正搂着情人跳了一支华尔兹，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即使是名义上的妻子，这样的谣言对于洛家总归是不太好。

　　他怒气冲冲的想回家找文绣算账，回到洛家才知道夫人早就搬到了月亮潭旁边的小楼里了。他怒气冲冲的推开门，却看见文绣正带着眼睛在看书，桌案上摆着各种书籍，墙壁上挂着各种数据——这是在不像是一个贵妇人的书房。

　　文绣也抬头看见了他，洛文宗一通火反而不知道如何发泄了，半天才问她，“嫁给我你很委屈？”

　　文绣想了想，知道了洛文宗是为了那些谣言而来，语气很平静反问他，“难道我应该觉得很幸福？”洛文宗说不出话来，承认道，“是的，我们没有爱情，也不可能有爱情，可是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你也不得不待在这里，就不该做出败坏门风的事。”

　　文绣的瞳孔渐渐暗淡下去，笑了，“阿决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还是你觉得我有恋童癖？”洛文宗从来也没有见过自己好脾气的妻子生气的模样，也不由得觉得自己理亏。

　　“你要是实在在家里呆着无聊，我让管家给你多发些家用，可以多和其他夫人走动走动，参加舞会，还有阿决，你有没有想过送他进军事学院？”毕竟，那是一个难得的军事奇才。

　　文绣摇摇头，望着几乎称得上简陋的房间说，“现在就很好。”

　　“文绣，你想要什么呢？”

　　文绣想了想，说，“我想要进一号实验室。”

　　洛文宗没有想到文绣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即使在文明高度发达的现在，女性beta的地位仍然是十分低下的，他们无法求学和进入国家机关工作。他本以为文绣这样一个出生放牧家庭的孤女是无法接受高等教育的，可是实际上文绣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在他的那些调查资料中，文绣甚至曾经师从沈银。

　　“可以。”
　　几天后，文绣如愿进入一号实验室。

　　也是在那段时间里，他才真正和文绣熟稔起来。文绣并不是个普通的放牧女，而是沈银的传承者，在生物科学上的造诣甚至超过了实验室里的老教授，甚至，文绣也能给他的政治管理上提出最恰当的意见，那些大胆革新的想法把议会里的那群老古董怼得哑口无言，众人问他是哪个议员提出这样好的想法，可洛文宗却始终无法开口告诉他，那是他的引以为傲的妻子。

　　那个时候，洛文宗就会忍不住想，如果文绣不是他的妻子，是他的一个参谋，大概是他最得力的政治参谋，那么他们就能像普通知己一样坐在一起喝酒，畅谈银河系的未来。

　　就在他们关系逐渐缓和时，却发生了一件了意想不到的的事，让他们的关系重新打回了冰点。

　　——文绣怀孕了。

　　洛文宗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以为自己听错了，半天才冷下脸来，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也没有人能问他洛文宗的态度为什么如此冷淡，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当晚洛文宗宿在燕娜的家里，燕娜是跟了最久的情人，他望着千娇百媚的情人，有一瞬失神，喃喃道，“你也给我生个孩子吧？”

　　“啊？”洛文宗说得突然，他没有听清，“您说什么？”洛文宗这才反应过来，失魂落魄地说没什么。他没了闲情逸致，当夜就回了军区。

　　文绣辞去了一号实验室的工作，专心在月亮潭养胎，而在同时，银河联盟的局势开始变得微妙起来，这一年来，星际一直相安于事，是因为惨痛的战事以后两败俱伤，就像文绣一直默默无闻的待在他的屋子里，是因为文家把她送来这里。

　　一旦战事爆发，她迟早就会走的。

　　他忙于军务，对文绣的事不闻不问，洛文宗的反应更加笃定了文绣肚子里是一个野种，父不详的野种，这让文绣在洛家的日子更难过，这样的矛盾终于在一场家宴中爆发。

　　叔伯们质疑文绣肚子里的种并不是属于洛家的，要给洛文宗讨个公道，洛文宗闻讯赶到的时候，文绣和霍明决都被绳子五花大绑，那是文绣怀孕后他第一次见到文绣，她比以前更瘦了，脸颊凹陷，却不憔悴，他看了她许久，也没有捕捉到任何愧疚和害怕的情绪——他觉得自己永远看不透文绣。

　　他笑着把文绣扶起来，望着众人说，文绣肚子里的孩子当然是我的孩子，只是阿绣内敛，让大家误会了。

　　当事人都这么说，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都散了。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文绣和洛文宗两个人。洛文宗问他，说，“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文绣说，“谢谢你。”洛文宗觉得自己这句话分外讽刺，他做这些不是为了等一句谢谢，“至少你要告诉我是哪个野男人给我带了绿帽子吧，难道真的是门外的那个小鬼头？”

　　“阿决只是一个孩子！”文绣急忙说。

　　“那你为什么不说他的名字，我一直以为你和那些依附男人眼里只有爱情的愚蠢女人不一样，有自己的抱负和信仰，可是其实是我看错了人。”他冷笑，“你这样死心塌地爱他，他会来带你走吗？甚至连他的名字你都难以启齿！”

　　文绣低垂着头，忽然看了他一眼，“没有那个人，我也不会走。只是这个孩子非常重要，我必须生下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归来。”

　　洛文宗心里万般不是滋味，他无法知晓那个人为什么能够得到文绣这样的偏爱，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只好道，“你好自为之。”
　　洛文宗摔门离开，被关在门外急得不行的霍明决向他叫嚣，“你对我姐姐做了什么！总有一天我会带她走！”

　　洛文宗转过头对他一字一顿说，“我的妻子，死了也都是我的妻子。”洛文宗话出口，自己也有些楞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和一个小孩子较劲。

　　之后他再也没有去看过文绣，只是听说文绣的妊娠反应很严重，整个人折磨得不像人样，又过了一段时间，霍明决那小子惹了事，文绣借机把他送走了。

　　文绣苦挨了八个月，却在最后关头难产，洛文宗已经赶到时文绣已经奄奄一息，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很想问问她这样你开心吗，“洛先生，”她一开口他就软了心肠，“请你带我照顾好孩子，这……这孩子……叫做‘子归’”

　　洛文宗苦涩难当，问她，“值得吗？他甚至从来没有来看过你，为了这样一场爱情值得吗？”

　　文绣张了张嘴，她已经再也没有力气告诉她，她的一生从来都没有拥有过爱情，因为她的丈夫……从不爱他。

　　文绣死后，管家收拾她的遗物，都是一些生物实验的数据和报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除了一套破旧不堪的启蒙教材，却被主人妥帖的放在柜子的最深处。

　　他觉得熟悉，打开扉页，歪歪扭扭的写着“洛文宗”三个大字。

　　他终于想起，梦境里雨雾缭绕的荒原并不是臆想，自己是到过苦寒星的。那是很多年前，曾同父亲去考察过苦寒星的基础教育情况，而这套书，是他自己送出去的。

　　洛文宗冷漠的想，幸好他从来不曾爱过自己的妻子。

　　也幸好，文绣也不肯低头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