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朝如槿》费迩

2、太子

　　柜子里的衣服，红红粉粉，花花绿绿，棠槿迟疑了一会，果断拎出一件最浅的藕色百褶裙换上。

　　这些都是柳如鸢为她准备的衣裳，件件都是大家闺秀的气质。她并不喜欢。平日里出行，她都会溜到爹爹房里，偷拿几件男装穿在身上。衣服实在太大的时候，就用腰带在身上多缠几圈。至少走起路来，男装要比女装轻便许多。

　　但今天她不能穿她爹的衣服。更甚者，她祈祷今日朝廷来人连将军的名字都不要提起。

　　三日前，她收到棠将军的手书。一张信纸上只有二十个大字：“吾欲汝承袭镇国将军之职务，以护偃朝万世长安。”

　　这封手书不似之前由人送到棠府，而是父亲托线人亲自交到自己手中的。棠槿收到手书时还以为父亲遭遇不测，慌乱至极，没想到拆开来看，却是更令人费解的寥寥数字。

　　偃朝世袭与科举并行，具体以官职划分。父亲到了这个年纪，想让自己的职位后继有人，倒也合情合理。可这将军之位怎么想都是由长兄棠槐来继承，万万不会落到她棠槿身上。

　　况且偃朝世代只出过一任女将，便是十余年前的先皇后牧青萍。牧青萍贵为皇后，尚被朝中大臣屡屡谗言诟病，甚至因此抑郁而终，父亲又怎会突发异想，让她去承袭将军之职？

　　棠槿想到，不久前棠槐刚招降一支边境部落，父亲不但没有为他请功，还私下告诉棠槿做好承袭将军之职的准备。莫不是棠槐做了什么背叛父亲的事……

　　如此想来，棠槿更加担心父亲的安危。依着棠槐平素里狡诈多疑的性子，怕是很快便能猜到父亲想让她做将军的心思。他一直自诩是下一任镇国将军的不二人选，得知此事后必不会善罢甘休。

　　如今棠槐远在西北，不能直接派人动手，那就只能借助朝廷之力来打消父亲立女为将的念头。更严重的话，他们父女会被安一个“营私谋权”的罪名，那便是死路一条。

　　今日朝廷派人来棠府，十有八九是来质询此事的。棠槿决定先装成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眷，先打消朝廷的疑虑，保全自己和父亲，等棠将军出征回来后再详细打算。

　　想到此，棠槿把裙装的领口又往里掖了掖，对镜微笑，努力作出几分温和无害的样子。

　　不过多时，她便梳妆完毕，起身向正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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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堂内。

　　棠夫人柳如鸢一席缃黄色鎏金花纹华服坐在大堂正中左侧的紫檀方椅上，面色雍容温和。靠近棠夫人坐在堂下贵宾位置的便是当朝丞相杜知衡。杜丞相与棠将军一样，都是已近半百的年纪，但气势较年轻时却是有增无减，只捋一捋长须便透露出几分老谋深算的意味。

　　“听夫人所言，令爱还真是兰心蕙质，温良贤淑。”杜知衡听着柳如鸢讲述自家女儿在府中勤学女红、足不出户的事情，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是了，我家阿槿虽然自幼活泼调皮，也喜欢和她爹学一些拳脚功夫，可是我早就教育她，女子就该贤良贞顺，关怀体贴。”柳如鸢一边笑答道，一边为杜丞相倒上一杯刚沏好的龙井茶，教身边服侍的侍女递过去，“这一会儿她来了，还要请杜丞相别嫌弃她蠢笨才好。”

　　杜知衡接过茶水还未开口，坐在大堂正中右侧许久不言的年轻男子却先忍不住轻笑出声。

　　那男子约摸十八|九岁的年纪，穿一身黑色绣金纹蛟龙的缎袍，样貌生得极为俊秀。不知是不是着黑衣的缘故，衬得皮肤要比寻常男子白上几分。人都道肤白则显女相，可他的五官却十分深邃，眼睛也清清亮亮，让这张脸不但没有阴柔之气，反而平添少年独有的坦荡洒脱。

　　听到他的笑声，柳如鸢转过头，礼貌温言道：“太子殿下也觉得小女愚钝不敏吧？”

　　太子楚雩没有立刻接话，只是颇有兴致地看着柳如鸢，缓缓说道：“夫人把大小姐说得如此平庸无奇，可我怎么听外人说，棠府大小姐威风凛凛，飒爽英姿？”

　　“太子殿下谬赞了。”

　　棠槿从正堂门外姗姗走来，仪态端庄，声色清脆。

　　杜知衡端着手中的龙井，闻声向门外望去。一席藕粉百褶如意月裙，外披一件桃色苏绣锦衫，乌黑的长发用合菱玉鎏金银簪绾在脑后，让人浅看一眼便觉清净舒心。面庞略施粉黛，衬得五官更加明艳，眸色也如月清亮，不素亦不俗，

　　行至堂前，棠槿恭敬地向太子殿下和杜丞相行礼：“小女棠槿，参见太子殿下，见过杜丞相。”

　　杜知衡满意地点点头，心里仿佛有什么担子放下了。柳如鸢高兴地站起身，走到堂下，要拉棠槿坐到身边去。

　　棠槿刚要拉住母亲伸过来的手，只听堂上楚雩一声：“等一下！”

　　柳如鸢一时有些愣住，不知太子殿下是何用意。只见楚雩紧紧盯着堂下的棠槿，方才脸上的笑意也全都散去，眼神仿佛要把棠槿用镣铐锁在原地一般。

　　棠槿只觉背后升起一股凉气，不敢抬头，心说，难道这太子识破了我的计谋，还是早早地等在这里只为请君入瓮？

　　杜知衡也对楚雩的这一举动略感吃惊。他不敢妄言，只是坐在椅子上定定地等着太子殿下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气氛一时凝固，堂内鸦雀无声。楚雩抬手示意棠夫人先入座，道：“夫人先上座，本宫有些话要问棠姑娘。”

　　说着，楚雩缓缓走到堂前，站定在距离棠槿三尺远的地方，复又开口说道：“你叫棠槿？”

　　棠槿在心里暗道不妙，头也越来也低了，强作镇定地答道：“回殿下，正是。”

　　楚雩又向前踱了一步，微微侧头，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可我怎么记得，你叫京城第一刀客？”

　　京城第一刀客……这个熟悉的名字到底是在哪里听过？棠槿在脑海里飞快地搜寻着回忆，半年前在边境游历时遭遇的一幕幕又出现在眼前。

　　这个名字……不正是她救下宋颜承时随口一提的化名吗？这位太子殿下是从何得知的？

　　棠槿猛地抬头。咫尺距离间，楚雩白净的脸清晰地映在她瞳孔中，强迫着她回忆起边境发生的种种事。

　　霎时间，棠槿的脑袋里响起嗡嗡的乱鸣声：完了，本想扮猪吃老虎，却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竟直接成了老虎的掌中之物。

　　那次棠槿只是想去北方转转，并未真想去什么边境。但行路中途，一支鬼鬼祟祟的商队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支商队大约七人，一路向北行，马车上装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箱子。棠槿听见箱中有异动，疑心这是支替外族人买卖人口的队伍，便一路偷偷尾随。

　　果不其然，这群人刚到边境，就从箱子里放出十来个中原人，商量着将他们带到蒙古国卖作下奴。

　　棠槿当即飞出横刀，上前将这队人马拦下。商队里的人对偷袭有所防备，放出毒箭与棠槿相斗。棠槿身手好，不久便将他们悉数解决掉了。只可惜稍不留意，她肩膀还是中了一箭。

　　好在被买卖的人里有位药师宋颜承。他用身上带着几味药帮棠槿暂时保住了性命。但那箭伤很深，用的毒也是中原少见。宋颜承无父无母，便请求棠槿将自己带回府中，亲自调制解药以报救命之恩。

　　棠槿怕中原的大夫不会医治这毒，也担心回府后再请大夫惊动母亲，便答应下了宋颜承的请求。

　　思绪到这，棠槿也就回忆地差不多了。只是她隐隐约约记得事情到此还没有结束。

　　看着楚雩似笑非笑的样子，恍惚间，她终于想起，待她扫平了这支商队，不远处的山石后走出一个中原扮相的男子，上前称赞她身手了得、快意英雄，还询问她的名字。

　　棠槿怕来者不善，不想与他纠缠，只留下一句：“小爷叫京城第一刀客”，就带着宋颜承策马离开。

　　她万万没想到，那个自己没怎么留意的天降怪人，竟然是眼前这个咄咄逼人的皇太子楚雩？

　　她更没想到的是，楚雩不仅记得她的长相，还清楚地记得她第一刀客的美名？

　　棠槿定了定神，面不改色地对楚雩说：“太子殿下怎的有这种疑问？不知是不是什么话本小说里的人物和小女重名，让太子见笑了？如若真是如此，还请殿下也与棠槿说说，以后这个别名你知我知，倒也算是互为默契了。”

　　言下之意，斩杀商队的事，你知我知，你一个字都不要跟别人提！

　　棠槿知道威胁当朝太子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可是她只能赌一把，赌楚雩只是试探她，而并不确定在边境看到的人真是她。

　　楚雩原本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上露出极深的笑意。他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棠槿的脸，好像在无声道：“这次我可真的记住了”。

　　良久，他转过身走向堂前，闲散地理理衣袖，转身从怀中掏出一封祥云瑞鹤的圣旨，正声道：“镇国公之女棠槿接旨！”

　　棠槿俯身跪地，柳如鸢和杜知衡也赶忙走到棠槿身旁下跪听旨。

　　“奉天承运，吾皇诏曰：今镇国公之女棠槿，骁勇英武，足智善谋，虽为巾帼之身，不逊须眉之色，承乃父之风，足当偃朝重任。特赐白银千两，封为持节特使，三日后前往鹿台山斩伏山野凶兽凫徯。钦此。”

　　话音一落，棠槿还算镇定，身旁的柳如鸢和杜知衡却都不淡定了。

　　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去擒拿山林猛兽，到底是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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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楚雩：你叫棠槿？
棠槿：我不叫糖紧叫肉松。
楚雩：哦~那我不叫楚鱼叫楚小虾~
棠槿：…你叫楚老鳖。
好冷的笑话吼吼吼。
凫徯本是山海经中的妖兽，此处只引用其名和部分特征，大家可以把它看作一只凶猛的大鸟……比武松打虎的虎更猛一点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