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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缘法 ...

  •   29.

      “你看看自己身上的妖气,还敢往那小子身边凑,他不出五日必暴毙身亡!你嫌沾染的因果还不够么?”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所以呢,你回来这段时日练了什么功,先前折损的修为可补上了?十二道天雷扛得住了?”

      “……还没有。”

      说话的正是黄九郎和他三婶。

      黄九郎暂且在太行山脚下的石洞中修炼,因此处洞穴离他三叔和三婶的居所不远,那两口子便决定轮流来替他护法。

      尖耳狸猫精在石台上蹦了两下,恨铁不成钢道:“好啊,好得很,届时天雷降下,我便等着数你烧焦的尾巴毛!”

      黄九郎现着人身,正闭眼盘腿打坐,闻言无奈道:“三婶说的什么气话,我若扛不过去便是立时形魂俱灭,哪来的烧焦尾巴毛留给你……”

      狸猫精被他轻飘飘一句“形魂俱灭”气得三尸神暴跳,盛怒之下“喵”了好大一声。

      黄九郎先前为了求崂山道士救何逸,按誓约交换了一百年修为,被他母亲和外祖母知道后好一顿训斥。渡劫的十二道天雷可不管你如今是何等修为,劈在头上承得住便是飞升成仙,承不住便当场灰飞烟灭,因着神魂碎裂,连轮回往生都不能。

      整日在洞府中对着忧愁得以泪洗面的亲娘,黄九郎自觉扛不住,便寻了个借口去找他一向亲近的三叔,哪知三叔了解完前因后果也气得不行,说要在家缓几天,便让他脾气火爆的婆娘先来“照看”着大侄子。

      狸猫精烦躁地在石台上来回踱步,深觉孩子大了管不了了。

      “那你把人扔去庙里,不怕他再出来就要对你喊打喊杀了?那群秃驴讲经的本事一等一,如若将那读书人教成了个许宣,你待如何?”

      黄九郎闭着眼微笑道:“三婶想岔了,我纵然和那白蛇一样痴心一片,也惧极了他知晓真相后离我而去,但他到底不是许宣。”

      他想起十四妹带话时说,那书呆子满脸写着令人不敢轻渎的果敢和认真,站在一地昏暗的夜色中沉声说“即便九郎是妖,我也并不猜忌他,也希望他不要因此同我生分了”。

      三婶觑着他面色,暗暗叹了口气:“罢了,你一句也听不进去。而今我和你三叔只希望你爱重身体,早为渡劫打算,千万莫执着情爱,自毁根基。”

      “我晓得的。”她不省心的大侄子这样温和又敷衍地应答。

      ·

      四月十三。宝林寺客堂。慧海与何逸在蒲团上相对而坐。

      “缘起性空。”慧海立掌诵道。

      他才从一场入定中醒来,缓缓睁开眼朝何逸微笑道:“何小施主知其意否?”

      何逸不曾入定,睁着清明的一双圆眼睛,困惑地摇头。但不待慧海解释,他立刻道:“大师少怪,我自来不信神佛,今日若要讲些玄妙非常的佛偈子还是免了。”

      慧海不以为忤,仍是那样微微笑着点头。他道:“善哉,那今日贫僧只讲一句: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佛法称缘聚缘散,即因果福报乃是万事万物的根源。小施主沉疴缠身,可知是因缘生果,循环报应?”

      何逸皱眉道:“大师的意思是,我与黄九郎有宿命因果?还请大师详述。”

      慧海道:“小施主请仔细回想,可记得那黄九郎是何人,自何处来,来此地欲做何事?”

      “这我自然记得,他本是临安人士,随母亲来湖州外祖家省亲……”

      何逸忽然住了嘴。黄九郎告诉他的一应家事细节俱是托词,他本人同那个气派非常的宅子一道,早消失不见了。

      他的目光无措地在客堂四下扫了一圈,入目只有挂着深灰帐幔和金色绸布的门柱,外间供奉的佛像沉默地伫立着,供台上香烛的气息在房内徐徐散开。见何逸迟疑,慧海也不催促,只压着僧袍宽大的袖口,替他斟满了茶杯。

      “我知道,他是妖。”

      两人身前的小案上腾起细细的水雾,因大病初愈而显得有些形销骨立的书生平静地呷了一口茶。

      “小施主竟然知道吗?你那日来寺里时,贫僧见了你腰间这藏着平安符的香囊,以为你并不知他是狐妖。”

      何逸抿了抿唇,觉得喉头有些干涩,“九郎竟真的是狐么,那大师所说的宿命,我大抵能猜到一二了。”

      “我十岁时救过一只狐狸,在府里养了些时日,后来不知怎地走失了。我伤心许久,这么多年也一直惦记着。……是他么?”

      慧海诵了声佛号,道:“小施主聪慧。”

      “不瞒大师,香囊的事,我一早便知了。去年年底我曾途遇一位崂山来的周道长,他说这驱邪平安符是您所绘,待我取出看时已然焦黑。我记得便是那日回家后,九郎推说有急事须得抽身,此后便逐渐与我生分了。”

      忆起往事,何逸手中攥着腰佩的香囊,两片唇抿得死紧。自黄九郎走后,他数次撞见邪祟,许是白日思虑,他梦中也时常被神鬼之事所扰,这香囊便一直带在了腰间,权当个心头宽慰。

      慧海阖着眼道:“六字大明咒是贫僧所绘。若黄九郎与施主触碰便会被法印灼伤,但以他的修为,一纸平安符仅能伤其皮肉。他急着离开,应是被周道长的符篆动了根本,恐在施主面前支撑不住,现出原形。”

      何逸握着香囊的手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他颤声自语道:“是我……我害他伤得这样重,他不肯见我,原来如此。”

      慧海闻言睁开了眼睛,他披着袈裟,在蒲团上坐得端正笔直,平和地看过来时有悲悯众生之相。

      “小施主此言差矣。”慧海叹道:“黄九郎是狐妖,他若前来报恩,断没有因你无心之失而逃避的。小施主何必自责?你可知近来病这好几场皆是受他妖气侵染,若非周道长及时相救,小施主恐怕已不在此间了。”

      何逸惊疑不定:“我,我的病真是因他而起?可如果没有他,我早不知道被那些妖魔鬼怪啃成什么样了。我,我……”

      他想起太多旧事,甚至想起发高热糊里糊涂时,聚仙阁那女妖身上厚重的脂粉气,和涂着鲜艳蔻丹的细长指甲。

      慧海摇头,伸出两根手指道:“小施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黄九郎与你熟稔来往两月有余,寻常人沾染了妖气,哪里活得过这许多时日?你能安然无恙,是因为你身上有累世功德。”

      修行者为修大圆满,常行善事积功德,若有人轮回往生、忘却前尘后,仍一心向善,行善积德,经得几世修行,身上的功德便厚重非常,可抵寻常妖祟侵袭。何逸前生便是这样的修行者,故此生累世功德加身,托胎富贵人家,本是一生安康无忧的好命数。

      然而不巧得很,黄九郎经年修炼,正在渡劫飞升的关键时期,身上妖气大盛。何逸受他侵染,累世功德便如破掉的纸皮灯罩子,难以护佑灵台,让别的妖邪嗅到了何逸身上纯正浓郁的善念气息,便如觊觎那唐僧肉一般,纷纷试图前来分一杯羹。这也正是为什么何逸在遇见黄九郎之前从未撞见过邪祟,而在黄九郎与他熟识后,却屡次三番受妖鬼侵扰。

      慧海一生诛邪,决不会说出“黄九郎是因为怕你受不住妖气才遁走他乡”这样的话——听起来像为狐妖开脱。是以他将一些客观事实向何逸详细分说了,让后者自己思索着,便捻着佛珠又闭目参起禅来。

      何逸捋清了前因后果,呆坐许久,方哑声道:“一切起源,不过是我儿时想要将那只红狐狸据为己有,……那时候哪懂得仁善救生?贪念罢了,竟牵扯出这许多事来,累我失了挚友,甚至害他受了重伤……”

      慧海合十道:“阿弥陀佛,孽缘不过如是。如今黄九郎自在修行,若能飞升成仙,跳出妖魔身,这孽缘自解,小施主便不受他妖气影响了,累世功德重新护佑,往后也不必忧心旁的邪祟来扰。缘来缘去还自在。”

      何逸愣了愣:“成仙?”

      慧海点头。

      何逸脑中无端想起那个香艳非常的梦,梦里的黄九郎红衣如火,握着他的肩头认真说:“我必须要走,因为何兄要成亲了。”又说:“我心悦你。”

      何逸心头纷乱,恍惚道:“他并不曾与我提及渡劫之事……敢问大师,传言成仙必断七情六欲,可是真的?”

      他问得急切,半个身子失礼地往前探着,一双清澈的眼中满是自己不曾察觉的忧虑和痛苦。

      慧海平静道:“这是自然。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去贪嗔痴,方证澄心。”

      ·

      何府上下知道何逸这几日在宝林寺参禅,一家子欢喜得不行,以为何逸终于不再奉行他那“敬鬼神而远之”的道,改投了如来门下,以后初一十五都要随家里一起诚心祝祷了。

      然近在眼前的四月十六恰是何逸与陈五小姐纳吉的日子,何府须得备好酒礼去陈府过文定,何夫人派了个小厮来传话,让何逸在宝林寺求个姻缘签,占占这桩婚事。

      何逸依言照做了。

      他拿着那条签文离开大雄宝殿时,慧海叫住了他。披着大红袈裟的和尚站在金色的门柱下,半身沐在和煦的阳光里,说出的话也如纶音佛语一般,教人听了心头震动。

      “小施主,莫多情,情伤己。”

      ·

      四月十五清晨。李魏来宝林寺接人时竟亲自架着马车。

      昨夜刚下过雨,路途有些泥泞,李魏衣裳下摆垂在一旁,不可避免地溅上了泥点。他跳下车来,话还未出口,眼圈竟有些红。

      “吓煞我了,”他今日没带折扇,加之一路吹风,束上去的头发有些乱,不似往日翩翩公子的周正模样,“你身上大好了?”

      何逸笑着点头,李魏又将他周身仔细打量了一遍,方放心道:“那日送你来时,你面色灰败,气息微弱,我以为你……嗳,罢了!好了就好!”

      回程是李府管事驾车,两人在轿厢中坐定,李魏道:“我瞧你在寺中过得不错,原先清减许多竟也养回些。可惜那大和尚诊治时并不许我们进去瞧,如何,他可施了什么仙术?”

      何逸笑道:“哪来什么仙术,不过寻常看诊服药,高热退了也就好了。”

      “慧海大师果真会看诊?我原以为他只会画画符算算命,若不是黄九……”李魏自觉失言,连忙用话带过去:“那日雨大,好险耽搁了病情。想来你病得糊里糊涂,并不记得这些了。”

      何逸却听清了他说的,沉默半晌问道:“李兄,你老实同我说,黄九郎他,是不是来找过你?我此番病后被送上宝林寺,是否也出于他的授意?”

      若果真如此,只怕聚仙阁那女妖是由黄九郎制服,而他自己……再一次获救。

      李魏一双眼珠子正骨碌转个不休,听他这样问,知是唬弄不过去,遂将那夜黄九郎来敲门的事原原本本讲了。

      “我原本不信他,治风寒发热是郎中的分内事,去求慧海大师能治个什么?不曾想后来请的郎中果真如他所说那般,无论如何治不好你的病,眼见大水淹路,请不到悬济堂的郎中,我心一横,只得送你上了宝林寺。”

      何逸像是在走神,只轻轻地“嗯”了一声。李魏问道:“你和黄九郎究竟怎么了?我依稀记得从前问你时,你说起了争执,但瞧那夜他忧心的模样又不像。”

      “……”

      李魏想起看诊郎中说的“撞邪”,忍不住追问道:“这事我后来仔细思量,透着一股子诡异味儿,逸哥儿莫怪我多心,你果真清楚黄九郎究竟是什么人?他如何知道你高热会三日不退,又如何知道慧海大师能救你?”

      何逸叹道:“此事叙来话长了,他家中世代相传些奇门遁甲的术法,而他近来确实同我闹别扭,不肯相见。本来相识也不多久,我对他知之甚少,只……”

      “什么?”李魏听他说“叙来话长”,想起那天黄九郎也是一样的敷衍托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没什么,前面快到我家了不是?”何逸撩起车帘道,“家去后还有一阵子忙碌,就不留李兄用饭了,救命之恩,改日当登门致谢。”

      李魏知道他说的是纳吉的事,笑道:“成亲要紧,你且忙你的,过几日学堂见便是。”

      他心思敏锐,总觉何逸有话瞒在心里并不和盘托出,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既和自己无相干,便飞快地将那点疑惑抛之脑后了。

      何逸也微微笑着,跳下车去与他挥手作别,自转身往何府朱漆大门走去。

      与陈家婚嫁的事他心中已有数了,至于黄九郎……

      知之甚少,甚少,只知他是九年前邂逅的故人,自山林深处来,欲同我偕游,至白首。

  •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婚事怎么办
    佛法的事,查了资料,懂了,但没全懂,遂佛道混写,反正架空世界我随便扯哈哈哈哈
    太久没用中文写作,给我整不会了,写一句卡十个小时……逻辑也不太通顺,见谅见谅呜呜呜
    (所以上章作话里面的套娃同人文真的没有人想看吗呜呜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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