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生[悬疑]》千树颜双

13、赴死13

　　　【柴洛】

　　我没想到这个叫杜齐彦的小孩儿手上居然有这么一条长长的疤痕。面积这么大，还是在手腕这么关键的位置。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又隐藏了什么。

　　只是突然意识到，原来每个人内心深处都藏着不能见光的东西。

　　柴玬是这样。

　　几个月前在群里自杀的男生是这样。

　　夏芒火和杜齐彦也是这样。

　　或许我的前妹夫说的对，我根本就不了解柴玬。不了解她的内心，不了解她的痛苦。真以为她脸上带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原来大家的快乐都是装出来的。

　　杜齐彦说：“哥，没什么事我就回了，你先忙着。”

　　我挤出来一个笑容，顺手跟他挥别。然后给夏了夏天发消息：【夏了夏天，我到了。村口碰见个骑车回家小孩儿，顺道儿把我捎过来了。】

　　她应了一声，然后报出自己所在的位置：洛云民宿。

　　我一抬头，看着那熟悉的四个字，觉得真是巧。我收了手机，大步迈进洛云民宿的院子，果不其然就看见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

　　我试着问了一句：“夏了夏天？”

　　她没回我话，反而盯着我手里揣着的那袋杜齐彦给的芝麻，我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吃芝麻吗？”

　　都已经进行到下一个问题了。夏了夏天才反应过来，可是回的却是上一个问题。她支支吾吾地说：“柴可夫洛夫……洛夫……”

　　我知道这名字难为她了，赶忙过去补充：“柴可夫洛夫特洛夫依特洛斯基。这么久了，你还没记住？”

　　她倒是也很有个性，直接来了句：“太长，不记。”

　　我住在她隔壁，晚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我穿好衣服走到她门前，有突然觉得这么晚了敲人姑娘的门有些唐突。

　　想了想，还是将手缩了回来。

　　我怕她半夜一个人就在住的房间里随便吞了药自杀，便发了个短信：【你一定要等着我，不要自己走。】

　　我说的很隐晦，不过她一定听得懂。

　　过了一会儿，夏了夏天回我：【你放心。】

　　直到这时悬着的心才稳了下来，可能我自己都没发觉自己脸上多了些如释重负的笑容。民宿老板娘正巧经过，看我穿着睡衣站在夏了夏天门前，对着手机一脸慈爱的笑，脑补了一大段故事。

　　她笑起来：“怎么大晚上站这？”

　　我怕我们俩的声音让夏了夏天听到，慌忙往远处走了走，“睡不着，出来走走。”

　　民宿老板娘一脸看穿的表情，“刚谈恋爱都这样，恨不得随时随地都在一起。不过你们俩怎么不住一间房呢？”

　　果然是误会了。

　　可是我又不能真的同她解释，我来拯救一个想要自杀的陌生人。而且还骗了这个陌生人我是来和她一起自杀的。

　　我把所有的话都咽进肚子里，只是回了一句：“她喜欢一个人住。”

　　这话着实把她逗笑了，“你也早睡吧，本来想给你推荐一下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可是想了好久我自己都不知道这里有什么玩的。”

　　我也知道这里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我只不过是跟随着夏了夏天来的，至于她为什么执着于来这个地方，我也不明白。

　　就像我不明白柴玬当初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回了自己的屋子，把钟表定到了六点。

　　没想到一大早钟表还没响起，她就已经主动给我发消息了，说完今天出去，去找一个僻静美好的地方。

　　后半句她没说清楚，可我却瞬醒了。

　　夏了夏天要去了结自己。如她最初的心愿，在洛寨找一个僻静的地方，一个有花有草的地方，在睡梦中结束自己。

　　我慌忙起床，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应对。

　　跟她说大道理？以她的状态可能会更加厌世。或者对我也不会再信任，因为我能和她一起来洛寨是因为我最开始就撒了谎。

　　我不是同她来赴死的。

　　我想带着她赴生。

　　出去的时候她已经在外面等了，比起昨天的素颜，甚至还画了一个素雅的淡妆，看起来比之前精神了很多。

　　我们漫无目的地走，在寻找一个有花有草有树的地方。夏了夏天是一个特别善良的人，哪怕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也不愿意给别人带来困扰。

　　她说这个地方不能是别人的田地，更不能吓到别人。不要给别人带来心理压力，不能让别人的地里平白无故死一个人。

　　她的语气平静如水，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

　　我接过她手中的包，趁着不注意将她背包里的安眠药扔了出去。夏了夏天没发觉，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直到找到了那个地方，她脸上才稍微露出一丝丝笑容。

　　准备好一切，我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拿起小树枝在松软的地上写出自己的名字：夏芒火。

　　脑海里最先浮现的词语是：夏天，光芒，火热。这些美好的词语组成她的名字，她的人生不应该就这么草草结束。

　　我们交换了自己的名字，这算是第一次的坦诚。只是这坦诚还没持续多久，她就发现自己的药丢了。

　　夏芒火质疑是我扔了，因为只有我动了她的包。我以为事情至少能僵持一段时间，哪怕是吵架，是怨恨，是埋怨。

　　可是都没有。

　　她直接抓着一条绳子就套在了旁边的枯树上面，我吓得赶紧过去抱着她的腿。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更加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我没想到她已经如此决绝。

　　我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突然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你为什么进那个群？”

　　虎口处有冰凉湿润的触感，我顺着泪水掉落的方向看向高出，她居然哭了，“那你为什么进那个群？”

　　我说：“因为我妹妹。”

　　我一直没说，其实我妹妹也是死于自杀。一年前第一次来洛寨的时候就是因为她，认尸。很奇怪，那时候她的脸浮肿的躺在银色的桌子上，我明明心痛到死，可是看着她居然流不出一滴泪。

　　我不相信她会跑这么远的地方自杀。

　　可是她留下来的遗书，却又在否定我所认知的一切。

　　我根本不理解她，不知道她的痛苦快乐，不知道她想要的一切。我只会用自己迂腐陈朽的想法来保护她，或许，她根本就不需要我的保护。只是想挣脱我的保护。

　　和孙遮结婚，就是在和我抗争。

　　在她死后我开始了解相关的群体，我想了解我妹妹的真实想法。想要看看她人生最后的轨迹到底是怎样的。

　　或许，我可以帮助他们，让更多的亲人不再有我这样的愧疚。

　　我把夏芒火抱下来，“我没有后悔，我也有想要完成的愿望，我们是一起来的，所以你要帮助我完成最后的心愿。”

　　她表情凝固在脸上，“最后的愿望？”

　　我没说话，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

　　许是抑郁的人多半因为共情能力太强。夏芒火抬了抬头，眼睛被光刺的直流眼泪。她重新低下头，“好，我答应你。”

　　结果根本就不稀奇，她本身就是个善良的人，只有善良的人遇到狂风暴雨不会向周遭施加恶意，他们只会伤害自己。

　　她走在前，我跟在身后。

　　阳光不知道何时变得这么炽热，我看着她的背影，想起那些决绝的举动：“夏了夏天，不要一个人先走，我们是一起来的，所以要一起走。你一定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声音轻轻的，“不管哪条路，无论是人生的路，还是这条正在走的路。”

　　夏芒火驻足回头，头发在阳光下泛着光，“我会等你。”

　　我看着周遭的景色，忽然觉得洛寨好像也没那么令人生厌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死亡好像总是围绕在我身边。我以为好不容易打开了她一点点心墙，没想到半路上突然遇到一个落水的少年。

　　我顾不得身边的夏芒火，迅速跑过去正准备跳下河，没想到她越过我，竟然直接跳了下去！

　　“夏芒火！”

　　我喊了一声，想到她刚刚才答应我不会一个人独自死亡，可她突然跳河让我措手不及。

　　两个人同时落水，我脑子一片短路，却又迅速调整过来分析此刻到底是该先救那个男孩，还是先救生无可恋的夏芒火。

　　我迅速跑过去刚把衣服脱下来，就看见夏芒火从水里钻出来，一只手夹着那个少年的胳膊将他从河水深处带到了河岸边上。

　　我终于意识到之前她嘴里说的：“我淹不死自己。”这句话的含义了，她游泳能力实在太强了，救了一个人上岸喘都不喘一下，接着又跳进去把那男孩的轮椅也捞了上来。

　　我：“……”

　　我在岸边接应她，拽着男孩上了岸，迅速又做起了人工呼吸。直到看到他吐了水逐渐清醒过来，这才算稍微放了心。

　　夏芒火全身湿透了，我从她背包里拿出之前备的那块彩色桌布，披在她的身上，又找了块毛巾给她擦头发。

　　夏芒火说：“你知道这是谁吗？”

　　我一愣：“谁？”

　　“民宿老板娘的儿子。”

　　说实话我从昨天过来就没有见过他，自然也不认识他，只是没想到夏芒火居然会认识他。

　　她偏了偏头，“他的小伙伴来了。”

　　我转头，这才看见马路一头有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孩极速跑了过来。他说不出话来，发出怪叫声让轮椅少年只皱眉头。

　　或许只有他才知道他表达的什么意思。

　　“别叫了宋镜仲。”他抬抬胳膊，看了一眼夏芒火，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故意掩饰：“没想到这么巧，居然能遇到你。刚刚轮椅刹车突然失灵了。”

　　夏芒火没说话，只是静静盯着他。那眼神明明看透了一切。

　　轮椅少年说：“我说的是实话。”

　　夏芒火转过头擦头发，“我相信你。”

　　他又看着我。

　　我耸肩：“我相信她，她相信你，所以我也相信你。”

　　“听见了吗镜仲。”他像是找到了什么统一的战线，“只是意外，一会儿回去我要是问起来，你就这么告诉她。”

　　我们一行四人回了民宿，路上得知轮椅少年叫郭献，同行的那位少年叫宋镜仲，两个人是同班同学。是他一直在照顾他的起居。

　　宋镜仲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瓶子递给郭献，郭献思索片刻，忽然道：“这不是我的维生素，你从哪里捡到的。”

　　夏芒火在边上看了我一眼，又向宋镜仲伸了伸手：“那是之前我掉的安眠药。既然你们捡到了，现在可以还给我了。”

　　我莫名心慌，迅速在他还给她之前截胡到了自己手里。“这东西我先替你保存着。你要是晚上睡不着，可以提前找我申请，但只能是一天的剂量，而且我要看着你吃下去。”

　　夏芒火忍了忍，没有说话。

　　宋镜仲有些犹豫，郭献倒是直接打消了他的顾虑，“他们俩一家人，你给谁都行。”

　　听到这话，他这才满心欢喜的把药递到了我手上。

　　回到民宿的时候，老板娘正在院子里支了地锅，要炖地锅鸡，旁边几个男人正在帮忙。好像是早上来的那几位。

　　他们分工明确，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手里的活儿。

　　其中一个男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身形矫健，像是每天都锻炼过的。他的观察能力很强，看到我们一行四个人衣服湿了两个，便问：“落水了？”

　　老板娘吓得赶紧过来看郭献有没有问题，宋镜仲比划了半天，她全身上下都透着心急，直到最后知道没问题后这才稍微放了心。

　　她招呼两个人去把湿掉的衣服换下，又拿着勺子对我说：“今天这鸡是老潘炒的，味道鲜美，比我强太多了，我给你端一碗尝尝。”

　　那名被称作老潘的男人，端着一碗鸡汤递给我，“有点烫，但是真的好喝。我说怎么在家老做不好，原来是鸡不对。别说，这里的鸡肉熬汤太可以了。”

　　他一说话，老板娘就在旁边娇羞地笑。

　　我的视线略过那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却落在了他身后，刚从民宿客房走出来的一个男人脸上。

　　那个男人居然是孙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