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予西行记》斯琦

56、心悦（二）

　　秋风夜色，月朗星希。

　　池予正在床榻上盘膝打坐，桌上的烛火朦胧昏暗，整个院子寂然无声。

　　突然一只飞蛾从窗口飞了进来，哧哧的拍着翅膀向打坐中的池予飞去，却似碰到了什么屏障一样，飞蛾无论如何都飞不进池予身边，只能绕着圈子契而不舍的转着了圈子。

　　池予突地睁开了眼睛看向这个不速之客。

　　她睁开眼睛后屏障撤去，飞蛾才能飞了进来，飞到池予面前拍打着翅膀。

　　池予看着飞蛾片刻，才起身下了床，跟随着飞蛾开门走出去。

　　走出了房间，离开了她居住的院子，穿越了一片小树林，来到小池边，一直走到了佛寺边缘的菩提树下，月光下，一人背负着手，站在石台上仰头凝望着这棵菩提树。

　　池予在他身后几步停了下来，默默的看着他。

　　崭新的僧衣，干净的僧鞋，高挑健硕的身材，清润出尘的风姿，如莲般皎洁的脸庞，乃是不染凡尘的佛子。

　　净尘回身看向她，微微一笑，向她伸出了手。

　　看着他伸出的手，池予静静的走了过去，无视他伸出的手，她轻身一跃，便站在了他身边，也背负起手仰头看向菩提树。

　　净尘看着她清淡目不斜视的神情，无奈一笑。

　　“法师不在房里看佛经，叫我出来看菩提树？”池予看着菩提树淡然开口。

　　净尘微笑道：“今夜明月星朗，叫你出来赏月！”

　　池予抬头看看天空皎白的明月：“我并非风花雪月之人，只怕会打扰法师赏月的雅兴。”

　　净尘也抬头看了看柔美的月光，才含笑道：“菩提是焚文所译，当初佛陀就是在菩提树下冥思苦想七天七夜后，在黎明之前顿悟成佛，所以后人就把此树唤作菩提树，在佛教里，菩提树乃是圣树，是象征着觉悟、智慧、知识、道路的意思。”

　　池予点点头，浅笑道：“那法师是否也要在菩提树下坐一坐，或许也有顿悟成佛的一天。”

　　净尘目光微微失神，转身伸手轻轻的抚摸着菩提树干，微笑道：“我大概没有成佛的一天了。”

　　池予一怔，愕然看着他，他一路西行，跋山涉水的历经苦难，不就是为了到西方佛陀之地求解心中迷惘，而立地成佛吗，他已觉悟，为何无法成佛？

　　他眉目如画，慈善温和的眼眸里，多了丝温柔的柔情。

　　“法师心中迷惘还没解开吗？”

　　净尘轻轻摇头：“我以为我可以的，但我没有！”

　　池予沉默了片刻，他这段时间一直醉心于佛法，和僧众信徒们讲经说法，妖僧法师也没再出现，她以为他心中的迷惘早已经解开了，一时她心中滋味难辨，轻声道：“那法师是要继续前往那烂陀，才能解开你心中的迷惘？”

　　净尘微笑道：“池予，我若要去那烂陀，你还愿意陪我去吗？”

　　池予看着他，他神情温和，眼神温柔，月光般柔美和善的脸庞，格外的让人心然怦动!

　　池予垂眸道：“出云山，要我回去了！”

　　净尘柔声道：“你想回吗？”

　　池予默默的看着平静倒影着柔美月光的清池水面，轻轻的摇头道：“我不知道！”

　　两人都安静的沉默了片刻，净尘目光更加温柔，轻轻问道：“池予，你愿意回去吗？”

　　池予道：“我不知道，留下来要做什么？”

　　净尘道：“你的道呢，一直以来你不是都在做吗？”

　　池予道：“他们来这里，就是在做这个！”

　　净尘静了下，微笑道：“那你可愿意跟我去那烂陀？”

　　池予的心微微一动，苦笑道：“我去那烂陀做什么？”

　　净尘走到她面前，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道：“池予，你可心悦我？”

　　池予一怔，默默的点了点头，一如一年前他也曾问过，她是否心悦另一个他，她点了头，现在再问她是否心悦现在的他，她还是点头，其实有何区别，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她心悦的就只是他一个人而已！

　　净尘眼波流动，脸上的微笑更加温柔了：“池予，我是出家人，我大约是无法为你还俗的！”

　　池予浅笑：“我也不会为了你弃道！”

　　净尘展颜一笑，这也许就是她能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依仗，她随心所欲，想跟着他就跟着他，不需他的庇护和给予，她想留在他身边，没人能赶得走她；她不想留在他身边，谁也留不住她。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池予，我也心悦你!”

　　池予眨了眨眼，点头道：“我知道!”他若不是心悦她，又怎么会千方百计的要她陪他来到这里，又不顾众僧人的非议和微词而纵容宠溺她。

　　净尘一笑，又道：“池予，我对你有欲，我舍不得你走，放不下你离开，所以我成不了佛!”

　　池予一窘，脸微微一红，点头道：“我知道!”他几次亲吻她都是带着情-欲的，若不是对她有欲，他怎会克制不住与她神交。

　　净尘神情有些尴尬，看到她浅笑嫣然的笑脸，如春风拂面，他抿唇一笑，柔声道：“池予，我自小入了沙门，受足了比丘具足戒，我的名字早已记在度牒上，我会的能做的，还没做完的都是佛法，离开佛法我大概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了了！你可以等等我吗，我不想离开你，我想总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的，佛法与你，我都不想放弃!”

　　池予看着他道：“你知道李青衍娶了公主，放弃了修行吗？”

　　净尘点头，当时他也在场，也听到了。

　　池予道：“我自问如果是我，我做不到像他那样放弃修行的，法师，你自幼学佛不能放弃佛法，我也自幼就学道，也是不能放弃道法的!”

　　她一向随心所欲，任性妄为惯了，仗的就是她的道术，她一身精妙的道术，可以让她纵横无惧，若是放弃道术，她又怎能如此潇洒肆意，只能像那些普通的女人一样，依附在男人的身上，困扰一生。

　　放弃了出云山弟子的身份，就要放弃出云山的道术，她做不到，所以也根本不会要求净尘放弃佛法。

　　所以她和他是同类人，同样的想法，这一路走来，他们为了各自的法和修行，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却又因为感情，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对方，克制着却又靠近着。

　　本来他们两人克制着靠近着，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也就这样相依相伴着，可是如今出云山的长辈来了，再也由不得他们装糊涂了，再不挑明，她就要走了，再无交集。

　　净尘心笙意动，从没有过的悸动震慑着他心底的深处，他将她拥入怀中搂住了，她是他修行中的知己，也是他人生中唯一牵动他内心记挂而放不下的人，佛法与她，他都想兼得。

　　“池予，我何其之幸，遇到了你！”

　　“难道我不是引诱了你，妨碍了你修行的妖精！”她知道寺里的僧人是这样看她的。

　　“你不是！是我自身修行不足，定力不够，无法克制自己的心魔而动心，与你并不相关。”净尘有些无奈，终究是他修为不足，不够强大，没有找到两者相存的办法！他低头，在她发间轻轻一吻，柔声道：“池予，你再等等我，我总能找到两全的办法的 ！”

　　池予埋首在他怀里，伸手抱住了他的腰，片刻才道：“找不到也没关系的，我不在乎你是出家人，他们不让我跟你在一起，我们就偷偷的在一起好了。”

　　净尘一怔，微笑道：“那可就委屈了。”

　　池予道：“有何委屈？”他们都不需要放弃自己的修行，也可以时刻在一起，委屈什么的，她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净尘失笑，她从来就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名声名誉什么的她从不看重，是真的任性妄为，随心所欲。

　　“我不想委屈了我自己。”

　　池予有些纠结的看着他，她都不委屈，他一个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委屈什么？

　　净尘含笑道：“我是一个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在这陌生的国度，除了满腹佛法，只剩下孑然这一身，你把我的身心都拿走了，却不给我一个名份，岂不委屈。”

　　池予：“......”

　　净尘将她拥在怀，抚着她的发，柔声叹道：“池予，会有办法的！” 顿了顿又道：“但我真的要继续前往那烂陀了。”

　　池予一怔：“你的迷惘真的还没解开？你之前在骗我？”他之前和她说他的迷惘已经解开了的，说另一个他不会再出现了，原来是骗她的。

　　“法师，你打诳语了！”

　　净尘微笑道：“是，我打了诳语，认真算起来，我破的戒并不少。”

　　作为妖僧法师时，他杀人，喝酒，吃肉都没少干，早破了戒，就是他自己，和池予神交之时，也算是破了色戒，作为一个僧人，基本上的五大戒律都已经破了。

　　池予抿唇一笑：“法师修的是心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净尘凝视着她道：“我的心也不在了，已被你拿走了！所以池予，我要到那烂陀去，我的身心都不在了，但佛法还是要继续学下去，这是我的执念，也是我的宿命，池予，望你能谅解我！”

　　池予点头，他的心给了她，但他的执念还是要继续下去，佛法是他的宿命！

　　想着她黯然道：“可是我不能陪你去那烂陀了！”

　　出云山弟子的到来，是有目的而来，是为传道而来，作为出云山弟子，如同他的执念，她也是不能放弃出云山就这样跟着他走的！

　　净尘心里叹了口气，是啊，出云山温观主的到来，她就不能再陪在他身边，她有她的责任，他现在还不够强大，还没找到两全齐美的办法，分离是必然的，也是暂时的，佛法与她，他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