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晚邮》海蒂可以说不

4、凉风（一）

　　林晚亭右眼皮轻微一跳，抬眼见人事站在实习生桌前。

　　李东奕和曹志远方回来，脑袋还在放空，见是郑经理，亦是一愣。

　　除了前头面试见过一回，后头入职第一天办手续见过第二回，人事与他们实在称不上熟络。更何况，向来只有他们去找她的份。

　　郑经理笑得宽和，顺手轻抚了林晚亭睡皱的衣领，道，“下周一周总要去南城路演，你们看看有没有兴趣跟着一同去学习一下？”

　　周总？

　　还能是哪一位周总。实习生们都算不得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更何况，周邮臣这个名字在金融圈实在是如雷贯耳的存在。

　　林晚亭暗地里轻松了口气，她有一霎那，当真以为周邮臣会为了那几十块钱走公账，实在是很没道理的猜想。既是路演，更何况是跟着周邮臣路演，林晚亭便深觉无她什么事了。只是人事还在这儿，她冒冒然继续敲键盘似乎也有些失礼，只得按捺，心里暗自估摸着尚还有几张表格要做，今晚如不出意外的话，大概率无需熬夜了。

　　林晚亭的身上仍带着上一辈子培养出来的陈旧的礼仪，譬如有人在面前说话时，纵是话题与自己无关，也不该擅自做自己的事。又譬如，即便是走神想事，也需装作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这都是基本的教养，尽管在快节奏的社会里显得腐朽又陈旧，很没有效率。

　　郑经理很受用，其他三个神色变幻，跃跃欲试，又掩盖着心思划拉着文件，倒显得不尊重。她正要开口，猛地见李东奕举手，道，“郑姐，我想跟着去看看。”

　　郑经理一愣，面上倒是未露出分毫。凭着多年做人事的直觉，她隐隐觉着林晚亭和周总之间颇为微妙。不过都是没影的猜测，李东奕打算深耕量化，想和周总走近一些也算是……预料之中。

　　只是，她原想着路演有两个女生作会场布置和接待更合适一些。尤其是这么漂亮的女生，她的眼不着痕迹地扫了林晚亭一眼又回正，笑道，“那好，就你和赵濛一起吧。两个人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胆大心细一些。”

　　赵濛是必然在列的，事情便就这样定下了。

　　人事去向周邮臣汇报下周路演的安排。周邮臣掩上准备好的路演材料，材料上有一些勾画的痕迹。和很多基金经理不同，他习惯所有的材料自己做，这样心里才有底。尽管大半的日常时间他需在交易室里看盘，留给他做材料的时间不多。一场小规模路演用到的人不多，他听人事报完名单，没什么意见，对这些行政事务上的事他向来无可无不可。

　　他记忆力好，李东奕和赵濛的名字尚且还记得，是那两个实习生。

　　斟酌了半晌，待要细问，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人事还在汇报，末了加了一句，“实习生这块儿是自己报名的，李东奕我和您介绍过，量化这一块做得还行，估计想跟着您多学一些，赵濛是自然要带着出去见见世面的。一般来讲，这样规模的路演筹备人数再加减一两个也都在区间里，您看要不要再调整一下？”

　　说是这么说，只是司里毕竟不是周总一位总，一场路演带走所有实习生，司里的杂活没人做不说，面上也不大好看。更何况，其他总的路演也都在这两周了。

　　周邮臣自然也明白这样的道理，“既然是自愿报名的，就这样吧。”

　　人事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周总在自愿二字上咬音重了几分。

　　大概是刚回国尚且还不熟悉发音吧，人事不再多想，退了出去。

　　秋日的阳光晃眼，带来一阵轻微的晕眩。三十二层的单向玻璃遮挡了外头的习习凉风，只余下二十四小时不停转的中央空调里送出的冷气。

　　林晚亭摩挲一下手臂，将挽起的风衣袖子重又放下。

　　曹志远出声，“晚亭，你这边还忙得过来吧？”因着赵濛和李东奕下周的时间已被预定，他这里又要忙模型的搭建，大半的杂活便自然而然堆积到了林晚亭这里。林晚亭没有什么怨言，曹志远却觉得颇为过意不去，总算是大着胆子搭了话。

　　林晚亭从容道，“还行。”

　　话不说满留三分余地是她的习惯，事实上活虽繁杂，但称不上棘手。

　　只是需要几分耐心，恰恰，她最不缺耐心。

　　曹志远只当她是逞强，却也难再说什么，只顿了顿，终于还是补了一句，“如果需要帮忙，和我说一声。”

　　林晚亭有些讶异，道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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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邮臣从交易室出来，想起人事说的两位实习生，脚已是先着脑子朝那张长方形桌子处去了。待要回转，已是来不及，被几人齐刷刷看着。

　　唯有一人在埋头工作，像是手上有许多做不完的活一样。

　　还不是在休息室睡大觉，周邮臣撇开眼，从容道，“赵濛、李东奕，邮箱里的资料看一下，做好准备。”

　　李东奕讶异抬眼，不妨被自己的偶像记住了名字，一时心神不定，紧张了半晌，只磕磕巴巴吞出了一个好字。

　　到底是赵濛自若些，她自幼和这些大佬们打交道，“路演的宾客名单是届时您再给我们吗？”

　　签到这样的活自然是交给他们的。

　　周邮臣一顿，“……找郑经理要吧。”

　　他像是没什么兴趣，分明是他回国后的第一次路演，路演的表现好坏大概率会对产品的业绩有影响，多少眼睛在明里暗里看着。他却看起来毫不紧张，更称不上多热衷。

　　林晚亭忙着整理资料，这会儿才有空看邮箱，看到收件箱的第一条信息，她意外地挑了挑眉。

　　点开，收件人的最下方，四位实习生的信箱赫然在列。

　　终于，她抬眼望了周邮臣一眼。

　　周邮臣面不改色，顿住转身的步伐，像是在对曹志远说，“对资料有什么问题可以多交流。”说罢，再不停留，转身离去。

　　他的步伐沉稳而快，不多晌只余了个背影，再过一会儿，连个背影都消失在了拐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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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晚亭点开附件里的PPT，风格简洁，少花哨。

　　皱眉看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看不懂。

　　周邮臣的强项在于量化，他回国也主要是做高频交易这一块。国内前些年在量化这一块发展得很一般，这大概也是他出国的原因。至于如今，也绝算不上好，只能说开始起步，于是更缺少周邮臣这样的人才。

　　即便看不懂，林晚亭也不得不承认，周邮臣的这份PPT做得很出色。她不懂更多是自己的原因，缺少交易模型的理论知识。这份PPT若是搭配上深入浅出的讲解，想来一定很出彩。生平第一回，林晚亭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若是能当场听一听，想来一定会受益匪浅。

　　当然这样的懊恼只是转瞬。

　　林晚亭拿起一旁的纸质，去文印室扫描。

　　才进去，里头已经有人。

　　周邮臣蹲在地上，冲锋衣被他随手搭在一旁的椅子上，应是觉着穿着麻烦，手边是刚换出的墨盒，他动作利落，看起来修理打印机的活不是第一回干。

　　白色的衬衫很衬他，挺括熨帖，本是清冷至极的气质，因着袖口随意挽起，露出紧实的手臂，随着施力，骨节分明的手上若隐若现几根青筋。

　　这倒是难得，整个景南，莫说修理打印机，便是亲自复印，他大概也是头一位总。

　　林晚亭觉着自己从前大概是对他有些偏见，正要出声提醒他小心墨渍。

　　他已起身，抬眼看到她，像是没瞧见人，径自将废掉的墨盒扔进垃圾桶里，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林晚亭暗撇了撇嘴，缓步走到打印机旁，熟练地按下扫描件，将文件一份一份地放到扫描板上。其实放进卷轴里更便利，但她担心打印机纸卡住，把原文件废掉，倒不介意多费一些精力。她动作细致，赏心悦目，面上无一丝一毫的不耐烦，若不是知她在打印，怕是会误以为她在故宫里修理易碎珍贵的文物。

　　做事的间隙，她恍神了一瞬。

　　看来是把他得罪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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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志远听到高跟落地的声响，回头，见是林晚亭，面上尚未掩盖震惊的神色。

　　他讶极，问道，“大半的电子稿你都整理好了？”

　　景南内部系统里有很多电子扫描原件，实习生的一个任务便是帮忙完善景南的内部数据库，说是完善数据库，其实不过是从原文件里摘取某个公司的股东信息、某年的净资产、某年的净收益，这些还好，若是上市公司都是年报里有的东西，在的位置也大变不变。但若涉及到了非上市公司，更或涉及到了调研纪要原文件，要找出这样的细碎的信息实在是太琐碎无趣的工作了。

　　景南的数据库前年才搭建起来，里头数据全靠历年实习生手动摘录输入。实习生们来景南自然不是为了做这样的活，他们更愿意去路演，更愿意学一些东西，因而三年了，这个数据库依然仍是形式上的东西。说是为研究员研究方便搭建，事实上很少有人真的打开，才更是无人注意到，数据库已完善了大半。

　　林晚亭嗯了声，又道，“还是要多谢你那日提起的python。”

　　曹志远知道她说的是哪一件事，当时他们初初入职，mentor给他们布置常规任务，其中有一项便是完善数据库。他算是为了显摆，提了一嘴，原文件复制不了，可以试试用python抓取。当时还得了mentor们的表扬。

　　不过也便没有后续了，无人想着当真要做起这件事。

　　想至此，他就觉有些赧然。

　　曹志远挠了挠头，“你之前应该没接触过python吧？”

　　“嗯，学了一下。”

　　林晚亭说得云淡风轻，像是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了不起。

　　曹志远噎住，半晌，他道，“这些是不能扫描的纸质版，是吧？我来弄吧。”

　　毕竟数据库的事本不是林晚亭一个人的活，她一人做了三分之二还多，余下这些只能手动输入的纸质版哪还好意思全让她做。她手上还有其他的事。

　　林晚亭一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