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谁歌》景柒

2、庭院深深深几许（二）

　　许是出来得久了，待我返回时，天已经暗了不少。远远便眺见一个提着灯笼的身影站在浣衣局外，近了我才看清那分明是浮嫣。浮嫣看见我回来，急急提着灯笼向我跑来，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耸耸肩膀，笑道：“迷路了。”说着正揽着浮嫣的手臂要迈步呢，浮嫣却不动了，“怎么了，姐姐？”我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她的侧脸。
　　浮嫣缓缓转头看向我，说：“德芙，你知道吗，这宫里的路，咱刚进宫那会儿就全探熟了。而今，你却告诉我，你迷路了。”
　　我愣了一下，笑笑说：“宫里这路难走，难保没什么变数，今天还通向这儿呢，谁能预测明天它又会延伸到哪里呢？”

　　纷纷扬扬下了大半个月的雪，这两天倒是消停了。生活在古代的一大不方便就是没有天气预报这玩意儿，虽然以前也不觉得它有多准。但根据熔化过程要吸热的物理原理，今天我真真是冻个不行，心想这“德芙”的体质怎跟我的那么相像，都是畏冷怕寒的主儿。
　　打小在北方长大的浮嫣自是不怕这“小冷”，见我蜷缩成一球儿，虽嘴上不留德地损了我几句，却仍自告奋勇替我去领多几块炭。而最最不巧的事儿也在这时发生了。
　　安姑姑进了房间，看我用被子将自己包得跟一粽子似的，朝我吼道：“作死啊！姑姑我都要干活，你一小丫头蜷在床上像样吗？还不快给我起来！”
　　我不情不愿地掀掉被子，嘟着嘴爬下床。安姑姑把一个托盘——里面盛着些衣服——交给我，道：“送到翊坤宫的宜娘娘去。”
　　这回我可学乖了，什么都没问。

　　沿着走廊近了延洪殿，斜眼一睨，却见羽衣侍候在门外。心想奇怪，羽衣又没事，怎又要遣人送来呢。羽衣倒是眼尖，一下子就发现我了，招手让我走近。我腾出一只手也给她打招呼，她突然扬手让我靠边去。
　　敢情我后面跟着什么东西了。我伫了脚步，回头看，刚好撞到人。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惊慌失措转过身，托盘棱角正好又撞到那人肚子，他“哇唔”一声捂住腹部，头侧向一边，看不清表情。
　　我把托盘放一边，回头一看，羽衣不见了踪影，只好把他扶起来。伸出的手被一个人截住，我这才看到他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我……”我想着法子要收场，那人倒从痛苦中腾出一只手朝我扬扬，我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他身后的人立刻吼我：“爷都让你走了，还不快滚！”
　　“哦，哦，”我端起搁一边的托盘，说，“你没事吧？那我走了。”
　　“慢。”刚迈出的脚步又收回，我转过身，近近地对上一双乌黑的眼眸，深邃不见底。一时反应不回来，我杵在原地，进退不如。
　　他倒是像没事人似的，朝我笑道：“小心点，别又撞到人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这人性格倒挺好，遇上这事也不恼，茫茫人海哪去找。复又想一个男子能自由出入这内宫，怕不是什么简单角色，既然他大人大量不追究，我还是快点离开为好。
　　又走了几步，我方见着羽衣。自打上次那件事后，她待我甚是亲热，倒是我有点不好意思了。听她提起过去听到的关于“我”的不良言论，又道我并不如她们所描述那般，我才明白过去的“我”是个多么不讨人喜欢的主儿。只是我生性是个惰于解释的人，没什么人气倒图个清静。世界就是这样，有些事实总会有时间来证明，不劳我们这些俗人费心。
　　那羽衣见着我，抓着我的肩膀上下直打量。我一脸茫然，问：“怎的了？”
　　羽衣松了口气，戳了一下我的额头，道：“幸好你是遇上了菩萨心肠的八贝子，要撞上那生性暴躁的十阿哥，有够你好受的。”
　　“八贝子？”我一惊，“是八阿哥胤禩么？”
　　羽衣赶紧捂住我的口，朝我身后瞅瞅，才松开手低声吼我：“找打啊！也不避讳！”
　　呵，这倒有趣了，敢情我撞着不该撞的人了。
　　我耸耸肩膀，笑着要前进，羽衣却拦住我。
　　“又有什么事？”得，这一出一出的，快把我整晕了。
　　羽衣踌躇了几许，才道：“娘娘身体不适，正在里面呻吟呢。你把这些交给我，我替你拿进去便可，省得你遭她骂。”
　　“身体不适？”我轻轻蹙眉，“那是怎么了？病痛这玩意儿我懂些许，不妨说来听听。”
　　羽衣拉我到一边，瞅瞅四周无人，才开口：“近来娘娘下腹总是胀痛，她又老说没有大碍，就是不肯请御医来把脉。结果，我们就成了那受气包了。”她撂起袖子，手腕处有几道淤血，分明是他人用力抓过的痕迹。
　　“下腹胀痛？她最近的饮食起居有什么变化么？”我从小体质不佳，虽懂得不多，对这些东西还是多花了几分心思去了解的。
　　羽衣想了想，道：“也没啥大变化。这是前些天天寒地冻，娘娘每隔一天便炖一只鸽子暖暖胃，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鸽子？”我微微低头思索，道，“约摸就是这鸽子惹的祸。我记得鸽子气盛，吃多了心气太旺，下沉到腹部，所以会胀痛。错不了。”
　　“嗯？是这样吗？”羽衣看着我，又问，“那怎么办啊？”
　　“很简单呢。首先当然是不要吃鸽子了，然后饮食清淡些，嘱咐御膳房加生姜蒸一些大枣，没事儿就吃吃几颗。”我笑着把托盘交给羽衣，“好了我走了，你去表现吧。”行了，任务完成，咱回屋。

　　天气渐渐回暖。前些日子停了雪，风和日丽，这两天却又淫雨霏霏，真不知该说是惬意还是烦心。
　　这些天羽衣的脸色好了许多。前几天跟我道了谢，我一愣，复想起是什么事儿。看来我的食补方子还是奏效了。就是浮嫣，不晓得我们在说什么，一恼，硬道是我们排挤了她。羽衣和我也只是笑笑，假意哄她几句，却故作神秘地继续守口如瓶。倒不是说不得，只是这些主子们的私事，还是不多嘴的好。
　　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本是个生活在21世纪的人，不可控制地来到这莫名其妙的地方，居然也潜移默化地认为自己是个“下等人”。我苦笑着晃晃头，转而安慰自己是想太多了。在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只管安生待命，就是保护自己的最佳方式，这一点还是无可厚非的。
　　只是心里有些许不甘。
　　那日羽衣又问那银步摇怎样了，我耸耸肩膀道又能怎样，回眼却见浮嫣阴沉着脸瞪我。心里一慌才想起这事她还不知情。欲怪羽衣多口，又觉得本是自己不对。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没怎么放在心里，可落在浮嫣眼里，难免会以为我是故意瞒着她要在贵主面前争宠。如此想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又神游太虚了？”倚在回廊发愣的我，并没有注意到浮嫣在我身后多时，被她一惊，浑身一哆嗦，手里捧着的桃花顷间洒了一地。
　　“作死啊！怎这么吓人！”我懒得去捡，站起身子就要追打浮嫣。刚跑了没几步，就被安姑姑瞧见，两人自少不了一顿训。浮嫣和我相互挤了挤眼，连连朝安姑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