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山颂

1、第 1 章

　　初秋的空气总是带着一股泥泞的腥味。

　　邱沐阳融在带着铁锈味的夕阳中，双眼也被夕阳染得血红：“姜然对你做什么了？！”

　　姜然是丁未的表哥，今天邱沐阳把丁未从他身边揪回来时，丁未的上衣被脱光，那人正亲着他的脖子。

　　邱沐阳吼得很大声，丁未觉得耳膜有些撕裂的痛感，他皱了皱眉，开口还是非常平静：“他说不想做我的哥哥了，想做我的男朋友。”

　　他不知道邱沐阳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丁未在这方面一向都是只能交白卷的废物，尽管邱沐阳一遍遍地告诉他，这样是生气，这样是愤怒，这样是喜悦……但他就是学不会。

　　他看到邱沐阳哭了，哭是一种坏的情绪，于是他只能像邱沐阳之前教过他的那样，走过去，抱住他。

　　坏的情绪是黑色，好的拥抱是白色，黑色是坏的，白色是好的。丁未在心里默念着邱沐阳给他的公式，努力尝试对号入座。

　　邱沐阳哭得更大声了，丁未不知道哪一步出了错误，慌乱得像一条不小心扑腾上岸的鱼。

　　“他该死……”邱沐阳的声音像是接触不良的电台信号，丁未听得有些吃力。

　　“没有人是该死的，这样说很不礼貌。”丁未说道。

　　他看着邱沐阳掀翻了桌子，地上铺满了玻璃水杯的尸骸，钢笔泼出的墨渍像一只只蛆虫蜷缩在丁未的脚下。丁未尖叫着盯着自己被染色的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尖叫，只是耳膜里混着邱沐阳的吼声，全世界都有种天旋地转般的疯狂。

　　尖叫是丁未打开另一个世界的开关，每当他眼前的光景在自己的分贝中高速凝缩成一个光点，一扇白色的门就会在视野里缓缓打开。

　　周遭的一切井然有序地排着队变换色彩，一个个像素点重新排列组合，像是难度过大的拼图游戏，又像是维数超标的多阶魔方。

　　门关上了，丁未慢慢缓过神来，邱沐阳使劲捂着他的嘴，他险些被活活闷死在邱沐阳的房间里。

　　从指缝里活下去的丁未觉得自己像是一块脏抹布，被邱沐阳捏在指尖，拖进离小区不远的澡堂涮洗。

　　邱沐阳问了丁未不下十遍，问他姜然到底有没有碰他下面，或者是有没有用下面碰他，得到了一遍遍的否定回答，最后丁未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脑子有病？”

　　邱沐阳的声音紧了起来：“你脑子没病，是他们有病。”

　　“我不想洗了。”在浴场的第四十分钟，丁未觉得自己实在喘不过气了，他抓住邱沐阳不停在自己全身上下搓洗的手，恹恹道。

　　热气腾腾带着洗发水味的空气，把澡堂揉成了巨大的蒸笼。丁未觉得自己像是个散在蒸笼底没封好的饺子，烂熟，用筷子挑一下就会破掉，流一地的碎肉汤汁。

　　“我快死掉了。”丁未说，“我想回家。”

　　-

　　回家。

　　邱沐阳在丁未家楼下犹豫了半晌，还是把人领回了自己的房间——姜然的车还在楼下。

　　“你要去哪儿？”丁未站在门口，指着邱沐阳房间角落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问他。

　　早在一周前，邱沐阳就已经开始悄悄收拾离家远行东西了。

　　父母、老师、同学……没有谁值得他好好告别，除了丁未。

　　他是准备今天下午走的，如果不是在和丁未告别的路上，撞上那桩破事儿的话，他现在已经搭上离开这里的车了。

　　“我准备去很远的地方旅行。”邱沐阳犹豫了几秒，还是很认真地说，“永远不回来的那种。”

　　丁未盯着他看了半晌，黑洞洞的眸子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吸走。丁未仿佛在窥探着他的想法，这让邱沐阳感到心慌。

　　良久，他开了口：“带上我。”

　　***

　　-丁未日记·日记只写好的事情-

　　【日期】2016.9.20（一） 【心情】红色（我的）白色（羊羊的）

　　姜然回来了。

　　他给我带了礼物，也给妈妈带了礼物。

　　如果能给小咪和丁来也带礼物就好了。

　　妈妈去上班了。

　　姜然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男朋友。

　　姜然说他很喜欢我。

　　被人喜欢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那我很幸福。

　　姜然说要教我谈恋爱。

　　羊羊来了。

　　门打开了。

　　是丁来和小咪。

　　门关上了。

　　今天洗了个很干净的澡。

　　要跟羊羊一起去旅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