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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三章 ...

  •   一月前,嘉王宅邸。

      更鼓数声,夜已过半。

      又一杯饮尽,郭偕面上的酒意持续扩散,终似难支,一手托额,闭目以为养神。

      “郭兄今日,有所不快?”对面人放下酒盏,定定看着他。

      嘴角一勾似嗤笑,彼者漫不经心:“殿下何出此言?”

      “你寻常,并非这般。”那人实话。

      片晌静默,郭偕睁眼:“无足挂齿的小事而已,扰了殿下,实不应当,郭某自罚一杯!”言罢伸手去拿酒壶,却教对面人压下。

      “郭兄有何难言之隐?”嘉王蹙眉:“难道是因……令尊之疾?”看彼者未尝否认,一时也为扼腕:“郭员外年事已高,凡事何必亲力亲为?此番远赴蜀地,想是水土不服,加之舟车劳顿,才致疾发途中。山高水阻,如今大娘子与驸马星夜赶去,也须时日才可抵,便也难怪郭兄忧心。”一忖量,“也不知彼处有无好些的大夫,要不,小王令相熟的御医替你走一遭?”

      郭偕婉拒:“此倒不必,我娘与阿俭已赶到,当下令人传回消息,我爹已然好些了。”话是这般,面上愁绪却徘徊不去。

      “那是……”嘉王纳闷。

      悻悻一叹,郭偕垂眸,似难为启齿。

      自一揣摩,嘉王攒眉:“难道是军中之事?”稍顿:“则小王着实难为你解忧,郭兄不愿多言也不怪。”言落,面上却透一重失望色。

      “并非公事。”郭偕忙摇头,一时无奈:“然于此,殿下也着实爱莫能助……”

      “你还未说,怎知我助不得你?”眸光一亮,嘉王信誓旦旦:“即便退一步,我无能助你,然你趁酒意与我倾吐一番,或也能解去些忧愁。”

      听来也有理。酝酿半晌,郭偕一手扶额半遮双目,似为掩饰赧意,才开口:“我娘……又提起我的婚事……”

      一愣过后,嘉王顿悟:“是郭员外突遇不测,令大娘子心起感慨,遂……?”

      点点头,郭偕轻叹一气:“我娘离京当日仍在叮嘱,要我向上恳求,早些许婚!”

      “向上恳求?”嘉王自诧异,“为何须向上恳求?”眸子一转:“难不成……”

      遮在眼前的手又下压半寸,几乎挡住半张脸,郭偕语焉含糊:“我娘……因公主……如今或以为,吾亦可……高攀……”

      顿时恍然,嘉王即笑:“此有何难?若郭兄真有此意,我与大姊一言,令之牵线,想来官家并无不可。”一顿,“则郭兄,眼下可有合意人选?”

      沉吟许久,郭偕吞吐:“我娘……似乎中意宜春郡主……”

      “宜春?”闻此二字,嘉王眉心却是一锁,“为何偏是她?”

      听口气有异,郭偕乍抬眸:“殿下似乎,以为不妥?”

      “这……”嘉王为难。

      “如此说,传言却是真的了?”眼底泛出一抹冷光,郭偕口气不善:“宜春郡主,果真心有所属?”

      讪然一哂,嘉王好言:“实则,宗室女中才貌双全者不在少数,宜春……也非佼佼者,郭兄何不再择一择呢?”

      闻言显是失望,郭偕起身踱向一侧,音色冷下,透露不忿意:“我与殿下相交时日不短,想必郭某本心喜好,殿下早已知稔于心!于我而言,娶不娶妻,本是无妨,只圣人有训,君子务本、孝悌为先,既是大人之意,为人子者,岂敢轻怠?”

      “此言不假。”嘉王随之起身,“然郭兄也当知,所谓’世有不可得’,姻缘更不可强求!宜春心中,着实有所属……”

      “邵景珩?”转回身来,那人冷眸藏怒:“却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郡主一番心意,难免空付!”

      “郭兄!”嘉王一凝眉,自是讶异于自己眼中一贯的谦谦君子,竟也有不可理喻之时!想他当是醉了,一沉吟,开口欲劝之回去歇息,岂料那人却不肯善罢甘休。

      或是酒意上头,方才一怒,郭偕愈发难为自制,当下竟是信口直抒胸臆:“当初也就罢了,然如今,邵景珩乃是因罪遭黜的一介逆臣,却凭何与我相较?且说郭某自登科便受邵氏压制,即便数累功勋,至今仍是个区区五品都虞候,与他邵景珩相较,恩遇可谓天壤!此,难道是天意使然?还是----”一握拳:“圣心偏颇,以我出身卑微,遂自始至终,皆无足与他邵某人比肩??”

      “郭兄!”嘉王面色乍变,“你可知自己在说甚么?”

      仰面一笑显肆意,彼者回眸,“难道我说错了?凭他邵景珩一身,却有几分功绩可言?终究是仰仗了门庭出身,太后维护,今上……”

      “郭兄!”一声低喝制止其言,穆寅澈背转过身:“你醉了,且去歇息罢!”

      晃了两晃,郭偕再回抚上额角,看去倦怠。这一静下,不知是否已意识到前言有失。

      当下无多话。嘉王唤了人来,扶彼者去歇。

      半宿无事。

      天才微亮,郭偕便拉开了屋门。

      “郭将军,您醒了?”门外黄门笑脸迎上,“小的这便与您打水洗漱。”

      眉宇间一抹讪色闪过,郭偕目光垂地:“我……不必添烦了,我尚有军务在身,这就先行告辞!”言罢不容彼者多言,自出门而去。

      晨寒甚甚,滴水成冰。郭偕加快脚步,才入中庭,忽见一人立在檐下。

      “郭兄何事情急,却连早膳都顾不得用,便急离去?”见他走近,那人也迎前几步。

      郭偕驻足,呆愣半晌,才垂眸含糊:“郭某……急赶回衙司……”

      “那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那人步下台阶,“天还未大亮呢,郭兄何必匆促?小王已在堂中备下茶点,郭兄入内一道用些再去罢。”

      盛情难却,郭偕只得依从。然而终究心不在焉,入内草草用过几块糕点,便起身告辞。

      嘉王放下茶盏一哂,竟是旧事重提:“昨夜,郭兄何故当小王出此言?”

      眸光一沉,郭偕暗吸一气,勉力令自镇定:“酒后之言,岂可当真?且说郭某彼时已然神思混沌,当下并想不起究竟与殿下胡言了些甚么。”一顿,乃拱手:“天色不早,郭某公务在身,就先告辞了。”言罢转身。

      “郭兄可知,逆天改命,并非绝无可能!”身后一言悠悠入耳。

      脚下一顿,郭偕似乎迟疑了下,又大步向前。

      “邵景珩如今,依旧是执掌一方兵政的权臣,宜春想必,多少也是系心于此罢。”身后之声似带了些惋惜。

      终是驻足,郭偕声出低沉:“殿下,究竟是何意?”

      嘉王清淡,却跳过前题:“郭兄这两日,可回去好生忖一忖,若主意打定,则三日后来寻小王。”

      背身未动,郭偕在原处伫立了好片刻,才一语轻出:“郭某告辞。”

      目送其人远去,室中人端起茶盏,一抹似有还无的笑意浮起嘴角。

      三日后。

      午后黄云蔽日,天色阴沉。

      七拐八绕出了寺院后门,小沙弥向外一指:“山门外有人待候,施主自去罢。”

      郭偕合掌谢过,依言自出后门去。山路窄曲,途中竟未见到人迹。好在下山的路不长,一刻钟后便抵山门,果见一人在此待候,旁停一辆马车。彼者无声向前一揖,便撩开车帘,郭偕上车,即是离去。

      历了个把时辰颠簸,马车才停下。郭偕只知此地处城南郊外,无多人迹,近处矗立一座道观,外看破败。赶车之人向前指了指,便自掉头。

      郭偕上前叩响观门,来应的是个道童,当下打量了来者一眼,便无声将之放入。

      道观不大,郭偕随着道童很快绕过前殿,穿一重小门,又见一座殿室,上书“八卦室”三字。道童叩了叩门,即退到一侧。

      少顷,室门开启,郭偕立在入口处,刹只觉一股热风扑面袭来,夹杂着浓重的甜腥味——似曾相识!眉心一紧,大步入内,一眼竟见不大的殿内,赫然立着四座丹炉!每炉前皆有两道士围护,乍看神情专注,似临大敌!

      “郭将军猜得不错,他等,正在炼丹。”一声自侧传来,略显苍老。

      郭偕闻声侧目,见一人立在数步开外!“你是……”郭偕凝眉:其人发色灰白,却面白无须,难不成……

      彼者一笑:“老朽姓高,乃致仕中官。”

      果然!郭偕一稳心神,转身做揖:“原是高大官,郭某眼拙,还望见谅。”

      那人摆手:“郭将军言重了,老朽致仕已有时日,将军认不得我,也是常情。”

      郭偕即禀:“今日郭某是奉嘉王……”

      老者打断之:“老朽只听闻,将军大义中正,对邵氏犯上谋逆之举深恶痛绝,遂欲借助天力,剪除逆党,匡正社稷!”

      眸光一动,郭偕顿首:“正是!听闻先生可助我,郭某今日遂特来求教!”

      老者前踱两步:“郭将军可已下定决心?”

      “自然!”郭偕再点头,字字掷地有声。

      “那便好。”老者言罢一招手,身后的道童即送上一小匣。打开匣子,内中卧着粒紫红色的丹药。抬眸,那双还算清明的老眼中黠光划过:“不过,将军也须知,所谓天道有数,素来逆天改命者,皆难免有所自损,才可期取大成!”

      瞥了眼那匣中的红丸,郭偕声色不动:“郭某明白。今日既来,便已无所顾忌,但求先生指教而已。”

      “好!”老者赞许般一点头,递上匣子,“此丹,乃凝天地之气、万物精元所化结,于提升弥补凡人正气自有裨益,将军与常者相较,阳刚自已算盛,然欲得大道,却犹有不足,且逆天改命,致损正阳,遂还须以丹药助进,提精补气,才可祛邪匡正!”

      眸光在那红丸上再一流连,郭偕坦然拿起,就水吞下。

      “将军果然诚心!”老者见下自为满意,“想必天道亦不负你!”

      郭偕再抱拳:“则当下,先生有何事须郭某效劳?”

      老者不紧不慢,话中且透三分玄机:“时机未至,将军不必情急。但须劳烦到将军时,自会令你知晓!”

      未尝掩饰眉宇间的失望意,郭偕一沉吟:“那这丹药……”

      老者眯目:“此丹可固人元神,提升正气,这半月之内,将军都会觉神清气爽、孔武更甚以往,而半月后,会渐渐恢复如前,至于下月,若不补进金丹……”一眼扫过其人:“就难免,元气虚损,有些劳神了啊!”轻一顿,“不过将军放心,但老朽与这丹炉还皆在此,将军每月皆可补丹,此药常服,有益无害。”

      不带意味一哂,郭偕淡淡:“那郭某,便谢过先生了。”

      “好说。”老者转眸:“今日天色已不早,将军若无他事,便也无须在此受这烟熏火燎之苦,且为自便即可。”

      郭偕知趣,便自告辞。转身才迈步,却又想起甚么,回头:“有劳先生,郭某心下尚悬一问,望为释疑,上回清虚观中,可也是先生……”

      事已至此,老者看来也无意遮掩:“那日老朽并不知是将军,因是有所冒犯,还望恕罪。”话是这般,然音色语调,却并无一丝一毫的愧疚意。

      事已了然!暗舒一气,郭偕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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