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秋风过耳

1、第一年

　　雪下了一天一夜，京川市犹如披上一件白色披风，街道楼群皆是银装素素，雪一停，住在稻田巷的孩子们不约而同从家里跑出来堆雪人打雪仗，狭窄的巷子里欢笑声不断。

　　“嘀！嘀！嘀！”
　　一辆装满家具的卡车驶进巷内，打破了这份雪后的愉悦，孩子们纷纷停住手里的动作闪到道两侧，盯着越来越近的庞大之物。

　　卡车驾驶室内，周燕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回头儿子说：“念生，这是稻田巷，我们的新家。”

　　周念生的视线从车窗外慢慢转向前，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

　　车前的道路狭小蜿蜒，光线暗淡，宛如一条黑蛇盘踞在地面，周燕转回头面朝前方，双目饱含希望道：“新开始，念生可以好好读书了。”

　　周念生听到了母亲的碎碎念，脸上却没一丝变化，好似早已看见地面的黑蛇。

　　车停住，周燕让周念生留下看东西，她和司机两人往楼上搬。

　　周念生已经15岁，力气不比周燕小，他没听从母亲的安排，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纸箱，没等迈步，那纸就被周燕抢回去，大步往楼里走，边走边念叨：“阿生只管好好读书，粗活累活我来干。”

　　母亲和司机消失在楼道里，周念生才看见面前站了五六个同龄人，像看猴似的盯着他。

　　光头狠吸了次鼻涕，对身边胖子说：“大眼睛双眼皮，这么白又这么好看，你说他男的女的？”

　　胖子看着周念生的帽子，“看着像女孩。”他推了推光头，“鼻涕虫，你去把他帽子摘下来，看看是男是女。”

　　光头往袖口抹了一把鼻涕，大步朝楼道口走去，手刚抬起来，周念生便灵活地躲开，往旁边站了站，至始至终没给光头一个正眼。

　　光头双眉一皱，上前一步，又站周念生旁边，充满挑衅地看过去。

　　周念生没理，搬起脚边箱子准备上楼。

　　光头快步走到楼门口，手臂一横堵住去路。

　　周念生目光终于落到光头脸上，冷道：“起开。”

　　光头摇头晃脑道：“就不起，你能把我怎么样？二刈子。”

　　“哈哈.....”
　　“二刈子，光头可真会起名.....”
　　听着伙伴的笑声，光头更加得意，另一只手臂也展开，彻底把楼道口堵住。

　　这时楼道穿来一阵拖鞋的踢踏声，很快走下来一个，他穿着短袖和夏天拖鞋的少年，此人一头黄发，睡眼朦胧，冲着楼门口吼道：“大白天吵什么吵？”

　　嘲笑声戛然而止。
　　光头放低音量喊了声“寒哥。”

　　周念生本不想理这些人，但越来越近的少年太炸眼，一头乱糟糟的黄发让他想起了姥姥家的母鸡窝，还有那三九天露在外的劲瘦手臂，想想都觉得冷。

　　钟寒扫了眼帽子下的小脸，对光头嫌弃道：“除了欺负小姑娘，还有有没有点别的本事？”

　　光头趁周念生不主意，一把摘下帽子，“寒哥，他是男的。”

　　周念生立刻放下箱子，扑过去抢帽子。

　　光头拿着帽子左藏又躲不肯给，眼看要藏不住，抬起手臂准备将帽子扔给同伴。

　　钟寒长臂一伸拿下帽子，递给周念生，“新搬来的？”

　　“嗯。”周念生接过帽子戴上，“谢谢。”

　　楼梯穿来周燕甜蜜可人的笑声。

　　钟寒闻声挥挥手臂，“散了散了，都滚一边玩去，别在我家楼下吵。”

　　人群中的胖子问：“寒哥昨晚去网吧了？”

　　钟寒转身上楼，懒洋洋道：“网上不仅能聊天，还能跟外地小姑娘面对面视频。”

　　“哇！走咱们也去网吧申请个号码。”
　　“不行，我妈说敢去网吧打断我狗腿。”
　　“......”

　　议论声渐弱，周念生耳边只剩下拖鞋的哒哒声，眼前是一双笔直的长腿，钟寒看样子十六七岁，身高182以上，腿很长身材比例极好，脸长得也好看，唯有头发乱了点。

　　周燕下楼撞见儿子搬东西，赶快上去抢下来，“不是让你在楼下等着，怎么还搬东西？”

　　“妈，我已经15了。”

　　“100岁在妈妈心里也是宝宝。”

　　话音刚落，周念生听见一声笑，抬眸一看，钟寒已经拐进305，门内传出女人声问：“有新邻居搬来？”

　　钟寒略带笑音道：“搬来个宝宝。”
　　周念生：“......”

　　母子俩整理好东西已是傍晚，厨具不全，新家第一顿饭只有两碗清汤面，饭后周念生回房间看书，周燕不知去向，半小时后，周燕强行拉周念生进了对门邻居家。

　　进门第一眼，周念生便瞧见单人沙发上，半眯眼睛的黄毛。

　　周燕拉着周念生站到钟寒面前，热情洋溢地说：“阿生刚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平时还得麻烦小寒多帮忙。”

　　钟寒打了个哈欠，“周阿姨放心吧，这事包我身上。”

　　钟母从厨房端着盘瓜子，边走边嗑，看见周念生嗑瓜子的动作一顿，“燕子，这是你儿子？”

　　“对，我儿子阿生。”周燕满面得意。

　　“唉妈呀，这也太白了。”钟母放下瓜子，伸手朝周念生的脸摸过去。

　　钟寒起身，胳膊一伸拦住她，“注意点言行举止，别把人吓到。”说完又一声哈欠，“周阿姨慢慢聊，我先进去睡了。”

　　颓废慵懒的黄毛少年，从周念生身边经过，留下一阵“哒哒”的响声，徘徊在耳边。

　　从钟母看见周念生的一刻起，眼神就没离开过他，说了数遍“这孩子真白。”

　　周燕：“像他爸爸，我皮肤不行，有雀斑。”

　　钟母贴近了瞧瞧，“哪有雀斑？净胡说，不过我最近听说一款祛斑霜.....”

　　被母亲拉着强行营业的周念生，在两位妇女叨叨不绝的话中越来越困，不知不觉靠着沙发睡着了，半睡半醒间，在肚子上摸到一条腿，吓得他一个机灵坐起来，肚子上的腿滑落到腰间，这腿的主人顶着一头黄发睡得正香。

　　周念生第一次和人同床睡，不由地心跳加速，什么都来不及想，掀开被子往家跑，进了自己家，靠在门上微微喘息。

　　周燕正往桌上端早饭，见儿子回来笑道：“睡醒了？”

　　母亲的声音把周念生的思绪一点点拉回来，想起昨天搬家太累在钟寒家睡着了，大人看他睡太香，便让他睡在钟寒房间。

　　“昨晚怎么不带我回来睡？”周念生有些懊恼，毕竟他和钟寒完全不熟。

　　“睡那么香，实在不忍心打扰你，再说妈也想让你和钟寒熟悉一些。”周燕盛了碗粥，招呼周念生过去吃饭。

　　周念生坐下问：“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钟阿姨？”

　　周燕大笑道：“以前也不认识呀，昨晚才相识。”

　　周念生：“......”

　　周燕看出儿子的意外，“搬东西时，妈看见那钟寒一头黄发，和漫不经心那股劲，就知道他不是个好惹的主，你刚来，保不准有些调皮臭小子要欺负你，不找个厉害点的朋友，就算你再能打，也敌不过他们人多。”

　　周念心知母亲是一番好意，到嘴边的话，硬没说出口。

　　“钟寒在读初三，在学校你也能有个伴，新环境妈希望你能多交些朋友，以前是妈......”

　　周念生把剥好皮的鸡蛋放在母亲碗里，“我尽量，吃饭吧。”

　　周念生和钟寒就这样，在普普通通的一天相识了。

　　这一年他15岁，他1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