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紫传说》天上羽

4、玄门

　　流火西落月，北川城的夜市丝毫不受鬼月的影响，依旧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笙歌缭绕，红烛影摇。
　　夜市热闹纷呈，大街两旁的小贩吆喝着生意，北川城的老百姓早已习惯了。虽说北川城繁华似锦，可此时的镇北司却不得消停。
　　阴阳有定约，万鬼回阳十五日，阴司大开生死门，但人界秩序不能乱，于是镇北司上下人都全副武装、严阵以待，毕竟鬼在人中行，总有不甘事，难免伤人身。
　　事有机缘巧合，同在鬼月第一日，北川城正在发生一件大事，法术界北域第一大派玄门门主温北林阳寿将尽，然则早已没了意识的温北林却偏偏吊着最后一口气，似有心事未全，迟迟不肯西归。
　　早在三日前，就有法术界人士陆续从四面八方赶来北川城送温北林最后一程，玄门温氏大堂内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从各地赶来的法术界之人。
　　法术界门派之间也常有人情往来，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人情世故是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东西。这些来到北川城的法术界人士未必与温北林有多深的交情，更多的不过是为着“玄门”二字而来，毕竟温北林在法术界位高权重，玄门一派更是在北域称首。
　　这些前来送行的法术界人，一则是为自己门派表好意，想要借此拉进与玄门的关系；二则都想来看看究竟下一任玄门门主究竟是谁？众所周知温北林的两个儿子温以东、温以南都是扶不起的阿斗，丝毫没有继承到温北林的本事。唯有一个女儿温以湘倒还是承了温北林的法术，不过玄门门规森严，女子不得接任掌门，这也彻底断了温以湘的念想，早早便嫁为人妇，着实枉费了温北林的一世英名。
　　鬼月本就不太平，温北林生前降妖伏魔树敌不少，再加上一将功成万骨枯，人在天地间行走，不得已的事不少，不湿鞋的路不多，多年打拼的温北林双手也着实沾了不少血腥，若说此生坦坦正正也不尽然。
　　因此，趁着鬼门关大开，想要借机向玄门报复的冤魂厉鬼不在少数，不少曾命丧温北林手下的怨魂也纷纷赶来赴一场阴鬼盛事。想来即便温北林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阴司鬼兵想要无波无澜地将他的魂魄带回阴司也并非易事，毕竟那些恨不得啖肉饮血吞魂的怨灵太多了。
　　为防人鬼冲突，镇北司早已守在玄门外严阵以待，阴司也派了黑白阴君带着大量鬼兵在镇北司的防护圈外又加围了一层，这也是为何玉无月刚在北川城外乱坟堆弄出些风吹响动，黑白阴君就会立即出现的原因。
　　再加上法术界聚集于玄门大堂中，可谓是里三层外三层将玄门温府围得水泄不通。
　　镇北司这任主事是人称北司大人的周璟兮，只见他背着手缓缓从拥挤的人群中走出，虽说鬼夜纷乱，可周璟兮还是气定神闲，隐于大市，万事在心，纵使千头万绪总有厘清之时，何必急在一时？
　　周璟兮穿着一身玄色官府走在世间道，眼神锐利地扫过两旁远远躲着自己的怨鬼们，确定了那些鬼无作乱之意，便也随他们而去。
　　周璟兮乃是玄冥老者膝下排行第二的徒弟，虽说玄冥老者法术高强，但他性格古怪，经常做些踩界的事。那些事算不得法术界正道，可偏偏以法术界现有的条规又奈何不了他，再加上玄冥老者毫无争胜之心，连门派都没有创立，就这样一个逍遥散人带着四个徒弟在世间行走，只求一痛快。
　　其实若是玄冥老者正儿八经成立一个自己的门派，以他的法术与睿智想在法术界出人头地那是易如反掌，而他也会是一个自身法力佼佼，又可随意玩转他人的一门之主。可惜，玄冥老者无心于此，更乐忠于当一个无门无派的流浪老头。
　　玄冥老者座下的四个弟子，周璟兮排行老二，上有一个师姐南枫，下有两个师弟宇文彬和华星漓。
　　其实周璟兮本身也是一个亦正亦邪却又非正非邪的人，他为行正道也踩过界，只是由于法力强大，而法术界需要这么一个明日之星来撑起希望，也需要有这么一个法力强大到令人望而生畏的人来成为精神寄托，让他人也让自己相信法术界依旧是匡扶天地正道的主力。
　　不过周璟兮与玄冥老者既相同又不同，他不但是被誉为法力强大如神佛一般的法术界首徒，而且供职于神隐司，神隐司海纳百川，但凡进了神隐司便是对法力的一种绝对肯定，所以法术界的人都以进入神隐司行正道受人敬仰为傲。
　　说回鬼月，年年此时终是难以太平，周璟兮在玄门外置好布防后，实在有些受不了玄门内的那些虚伪气息，人情世故这一套周璟兮深谙却不屑，不然当年他也不会毅然放弃了神隐司的尊荣，选择来到了镇北司这偏远之地做一方主事。
　　周璟兮正看着玄门内，这时镇北司副主事沈长空走到了周璟兮身旁，沈长空与周璟兮同一年入的镇北司，一起破了许多奇案，关系甚好如兄弟般。后来周璟兮离开皇都来到镇北司，沈长空毅然决然选择了跟随，既是全了兄弟之情，也是因为沈长空打从心底佩服周璟兮。
　　沈长空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说到：“孝子贤孙啊。”
　　周璟兮看了眼沈长空，浅笑问到：“正话反话？”
　　沈长空也笑道：“聪明如你，还听不出正话反话吗？”
　　周璟兮继续盯着玄门温府，道：“我只知痴情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沈长空耸了耸肩，对这句话不置可否，也不想过于深究这个于他而言意义不大的问题。
　　沈长空问向周璟兮：“你觉得温北林一旦西归，北川城会否大乱？”
　　周璟兮摇了摇头，道：“这个鬼月不太平，但不一定与温北林有关，也许还有些什么潜藏在这夜色中，我们却未察觉到。”
　　沈长空先是一怔，继而笑道：“还有你北司大人察觉不到的？”
　　周璟兮笑道：“当然，比如方才就未察觉到这隐隐戏曲声。”
　　周璟兮如此一说，沈长空才仔细听来，果然，隐约听见了川流人群中飘来阵阵透着鬼魅的唱戏声。
　　沈长空心中微有不安，周璟兮与他交换了个眼神，沈长空意会，毫无痕迹地替下了周璟兮的位置，周璟兮则独自一人悄然离开了玄门。
　　周璟兮寻着唱戏声走到北川城的西北角，手腕上那根青白相间的手绳隐透暗光，四周弥漫着森森鬼气，而且越往西北走，鬼气越发浓厚。
　　周璟兮寻迹而去，一直来到北川城西北口一个废弃戏台。周璟兮远远看去，戏台上一个穿着大红戏服、画着浓艳戏妆的女子正粉墨登场，唱着北川城独有的戏曲，那曲调声音哀怨又诡异。
　　这座戏台曾经是一个很受欢迎的戏班所搭，记得那个戏班里有名花旦盛名在外，不少文人墨客、达官显贵拜倒在其石榴裙下，只是后来这名花旦无故失踪，据说是和心上人私奔，后来那个戏班见生意惨淡便离开了北川城，唯留下了这么一座戏台。
　　周璟兮寻思着，这座戏台荒废了许久，如今又有人在此唱戏，可戏台下却只坐着一个观众，周璟兮认出这个人便是今夜令得镇北司与阴司如临大敌的玄门温家长公子温以东。
　　周璟兮摇头叹息，闭合双眼，青白手绳发出的光又亮了些，周璟兮在此睁眼时眼眸中有道青光一闪而过，眼前景象骤变，哪里是什么名伶？分明是只红衣女鬼故作撩情地凝视着温以东，纤长的手指从额头划过鼻尖点过双唇最后落在了下颌上，口中深情款款地唱着“与尔同消万古愁”。
　　温以东红衣女鬼控了心神，缓缓站起身走上了戏台，红衣女鬼双手从温以东的腰间环过，将头依靠在了温以东的肩头。周璟兮发现方才那浓艳戏装全然不见，只剩下不见眸子的双眼，仿若两个黑色空洞，两行血泪流下苍白脸颊，张着血盆大口亟不可待地要将那细皮嫩肉的富家公子噬肉吞魂。
　　周璟兮见着温以东这副不思进取的纨绔样，想来是受不住夜夜守在玄门的辛苦，既要招呼外来之客，又要应付家中琐事，加上自身如草包饭桶无半点本事，要应对这样大的场面与繁杂的门务，也是要了命。
　　所以温以东今夜应该是偷跑了出来，留下温老夫人，上了年岁要一边承受夫君即将离世的痛苦，一边打理着玄门事务，而这个败家子则是与那帮狐朋狗友灌完大酒起了醉意，途中见着女鬼，饱暖思□□，早就将家中吊着最后一口气的爹抛诸脑后了。周璟兮忽觉这温北林也是可怜，拼命打下了玄门温氏的江山又如何？自己的一世盛名想来终究还是会败在儿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