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紫传说》天上羽

153、十九层地狱

　　忘川雨落下，天地万物归宁。
　　此次天宫破印而复，天帝嘉奖人界、阴司和妖都，龙神便带着天旨来到阴司。
　　阴司一如往昔不曾因天宫还复而改变，百无聊赖下冥帝便坐在三途河旁饮酒，龙神将两坛上好天宫佳酿至于石桌上。
　　“天宫百花仙新酿的百花酒，特别带来与你尝鲜。”
　　冥帝轻笑，这时一个小女孩笑着从三途河畔跑来冥帝身边，奶声奶气地说：“爹爹，花园里开了一朵紫色彼岸花。”
　　龙神打量着小女孩，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便问到：“这孩子是？”
　　冥帝又饮下一杯酒答到：“我女儿。”
　　龙神有些好奇地问：“你何时有了女儿？”
　　冥帝苦笑：“一不小心爱上不该爱的人，这是她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了。”
　　“见人初解语呕哑，不肯归眠恋小车。一夜娇啼缘底事，为嫌衣少缕金华。冥帝何时也愿一尝这人间养育孩儿的趣味了？”说着，龙神笑看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双眸清澈答到：“莞瑄。”
　　龙神怔了怔，冥帝却看着莞瑄的笑容陷入了沉思，思绪回到了鸑鷟自毁前最后一次来阴司，他与鸑鷟立于三途河旁。
　　“你要不要就这样和我生活在阴司冥府？”
　　“跟你生活在阴司冥府？”
　　“若是你愿意，从此往后我便关了阴司大门，任谁都带不走你。”
　　“你……爱我吗？”
　　“其实我并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但是地上人事太过复杂，阴司冥府虽无阳光，可至少也有这大片彼岸花。”
　　鸑鷟怔愣片刻，轻笑道：“也许我会以另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
　　当时冥帝不解鸑鷟语意，直到那日狼牙全身血迹斑驳地衔着襁褓中的莞瑄来到冥府时，他便知鸑鷟所言之意了。
　　“原来那时你们封闭修罗宫大门那么久，是因为鸑鷟怀了龙神的孩子。”冥帝问想狼牙，“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狼牙回答：“鸑鷟大人为她取名叫莞瑄。”
　　“莞瑄？”冥帝略一沉思，自言自语道，“依稀记得有一世，鸑鷟与龙神育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似乎就叫莞瑄。”说着，冥帝看向那个孩子，“莞瑄就莞瑄吧，”冥帝将狼牙口中的那个孩子抱在了手上，小小的婴孩躺在冥帝的手心中，睡颜正酣依稀露出了笑颜，“莞瑄，以后你便是我的女儿了。”
　　冥帝的思绪拉了回来，这时一只玄狼缓缓走到了莞瑄身边，冥帝满眼爱意抚摸着莞瑄的头，道：“我和龙神再说会话，你和狼牙先回去。”
　　莞瑄乖巧地点点头，坐在了狼牙身上离开了三途河畔。看着莞瑄和狼牙逐渐远去的背影，龙神问到：“听闻你在寻接班者？”
　　冥帝回过神来，笑得如释重负，幽幽说到：“我年纪大了，阴司之事也是力不从心了，今后我只想专心看顾瑄儿长大。”
　　龙神看着冥帝云淡风轻的神情，知道他如今有女万事足，似乎一切心思都放在了这个女孩身上。况且此事冥君已上奏天宫，天帝早已应允，待到寻到新一任冥府之君到位，这位冥帝便可解甲归田了。
　　“自从鸑鷟之乱后已过去了许久，天地间一切都在恢复正常。”
　　冥帝笑了笑：“天帝如今委你重任，有你相助，这天地已然打理得井井有条。”
　　龙神叹了一口气：“那日我想要翻阅无字天书却一无所获。”
　　冥帝片刻怔楞，笑着再饮一杯酒：“那不正好，无字天书显出字来非灾既难，现在天地一片祥和多好。”
　　龙神点点头，冥帝言之有理，那缺失的一点也许有一天会补上，想着，龙神也斟了一杯酒，与冥帝举杯对饮。
　　与冥帝言谈了许久，如今也只有冥帝能与他言说一番了，火凤没有留在天宫，而是回到重光山上继任重光山母，她的七情六欲咒随着过往记忆消解，又或许是因为天宫解封，重光山母遗愿达成，七情六欲咒随之解除了。
　　没有人知道具体为何，也不会再有人在意此时为何了。
　　龙神离开阴司途经三途河时驻足停留了片刻，他凝视平静无澜的水面出起了神，直到身后响起了一个稚嫩的孩童声。
　　“为何你盯着三途河发呆？”
　　龙神回神后望，站在他身后的是莞瑄。龙神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明的悲伤，缓步走到她的面前，步履如有千斤重。
　　龙神在莞瑄面前缓缓蹲了下来，凝视着她，眉眼间那种似曾相识的相似感将心中的痛楚再次推到了极致。
　　“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已。”
　　莞瑄也凝视着龙神，伸手抚平了他紧锁的眉头，依旧是童言稚语。
　　“别靠三途河太近了，沾上了三途河水就会遗忘了那些往事的。”
　　龙神怔了怔，苦涩一笑，忽然问到：“我可以抱抱你吗？”
　　莞瑄愣了愣后露出了微笑，也许是与龙神之间那份血脉相连的亲近感，让她纵使是第一次见到龙神也仍然很亲切。
　　“可以啊！”
　　龙神喜出望外，将莞瑄拥入了怀中，下巴抵在了她稚嫩的肩头，那些往事重现脑海中。
　　鸑鷟带着三途河水迎上天劫，从此身死魂消，那场雨中冥帝告诉了最后一个真相，可龙神却在昏厥前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割破了左手手腕，龙血混杂着风力形成了一小股血龙卷，将所有的记忆寄放其中，再用神力将其强行化为一颗龙血珠，紧紧攥在了手中直到失去意识。
　　等龙神醒来后，天地已是一片祥和，可他却再也记不起任何往事，摊开手心看到那颗龙血珠，在阳光照耀下，龙血珠飞入龙神脑中，将他在那场风暴中极力想要攥住的记忆重新注入，他怎能忘记那个让他一见钟情、为他逆天改命，又陪了他二十世轮回的鸑鷟呢？
　　此时忘川山巅上，阴君与狼牙并立看着这一幕。
　　冥帝看了眼狼牙身上那巨大的疤痕问到：“为何你再不愿化为人形？”
　　狼牙眸中闪着幽光，道：“鸑鷟大人已逝，再无人值得我化为人形。”
　　冥帝微微一笑，果然，不要轻易被狼族爱上，那一爱便是永生。
　　“你为何要让他与莞瑄见面？”狼牙问。
　　冥帝叹道：“那毕竟是他和鸑鷟的女儿。”
　　“可他不配，若不是他，鸑鷟大人不会死。”
　　寥寥数语尽是狼牙的遗恨，见狼牙心中执念难消，阴君看了他一眼，道：“可鸑鷟至死都深爱着他。”
　　执念难消只因深情不退，狼牙如此，鸑鷟也是如此，冥帝自问神佛都化不去的执妄，他一个小小的冥府之君又何必去多管闲事呢？
　　话落，狼牙不语，只是和冥帝远眺三途河畔的龙神落下一滴泪，依依不舍地松开了莞瑄，取下腰间那枚龙玉交给了她。
　　“以后如果有什么事，带着这枚玉佩来天宫找我。”
　　莞瑄稚嫩小手拭去了龙神眼角那滴泪，不解问到：“天神也会哭吗？”
　　龙神笑得格外温柔，从眼前这个与自己一脉相承的孩子身上看到了一丝鸑鷟的影子。
　　“心痛时就会流泪的。”
　　莞瑄嗅了嗅指尖泪滴的模样，想要用舌尖去舔尝，却被龙神一把拽住手腕制止。
　　“瑄儿，我希望你永远不会懂这滴眼泪的滋味。”
　　莞瑄懵懂地接过那枚玉佩，放在手心把玩，开心笑道：“这枚玉佩真好看。”
　　龙神微笑道：“是一个很重要的神送给我的。”
　　莞瑄用稚嫩的声音问：“那为何要送给我？”
　　龙神笑了笑，摸摸莞瑄的头，道：“因为你也是很重要的小神仙啊。” 莞瑄面露不解，龙神笑道，“你可是冥帝心爱之女。”
　　“原来如此。”莞瑄露出了稚嫩又纯真的笑容问，“你还会来阴司吗？”
　　龙神宠爱地摸了摸莞萱的头，道：“会，我会经常来找你父君喝酒的。”说着，龙神倏而想起什么，“你也可以来天宫找我。”
　　莞瑄似乎面有难色，道：“可是父君说那里规矩森严，不会让我进去。”
　　龙神指了指莞瑄手中的那枚龙玉，道：“给他们看这枚龙玉，他们就会让你进去了。”
　　莞瑄低头看着手心里那枚精致的龙玉，道：“父君还说天宫里的人都没有情味，无趣至极。”
　　龙神片刻怔愣，接着笑了出来，道：“你父君此话不错，那里确实无趣至极。”
　　“既然天宫无趣至极，不如你就留在阴司吧？这里可好玩了。”
　　“喔？你很喜欢这里吗？”
　　莞瑄拼命点头，道：“喜欢啊，这里是我的家，又美又好玩。”
　　龙神放下了心，又摸了摸莞瑄的头，道：“你喜欢这里便好，但我还有事情要做，也许有一天我会带那位很重要的神明来看你。”
　　莞瑄追问到：“究竟是哪位重要的神明？”
　　龙神沉默了片刻，道：“是我的夫人。”
　　莞瑄似懂非懂，道：“喔，那你下次记得带她来跟我玩啊。”
　　“嗯，一定，我一定会带她来跟你玩的。”
　　龙神凝视三途河水，在这阴司冥府藏着一个只有他和冥帝知道的秘密，也是他在鸑鷟自毁前最后一次来阴司与冥帝达成的协议。
　　一个天界龙神，一个阴司冥帝，为了救下鸑鷟，为了骗过无字天书，为了让天地归宁，两个各掌一方的神明联手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龙神在鸑鷟自毁时化为原形揽下了她的最后一缕幽魂养在了自己的神躯中，冥帝第十八层地狱后建造了第十九层地狱，布下了一个足以瞒天过海的结界，将玉无月的躯体藏于其中。
　　此后，龙神将鸑鷟的幽魂放入玉无月的身躯中，又踏遍九天大地去收集那些化为零星碎末的魂片，他们深信有朝一日鸑鷟会在玉无月的体内苏醒。
　　就这样，在不为第三人知的阴司第十九层地狱中，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只有山川河流、鸟语花香和漫山遍野的彼岸花，那是神明的幻梦，是暗夜的曙光，是雨后的彩虹。
　　龙神和冥帝一个失而复得，一个甘之如饴，就这样守着属于他们的深紫传说，而在遥远的天宫中，无字天书翻开了崭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