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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斩首之邀(17) ...

  •   何知君在办公室里浑浑噩噩待了两天,没有人找她,薛经理没有,她上面那个中层管理也没有,她一个人对着老旧的办公桌,那台运行能力很差的电脑里她正在玩蜘蛛纸牌。母亲最近也不在家,父亲的病情加重了,她去医院陪床照顾。

      何知君感觉自己好像正在被世界遗忘。一到办公室她开始睡觉,朦胧中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高中的篮球场上打篮球。期末考要考三步上篮,她们排着队练球。何知君也拿了个球来练,只不过她的球气不足,她拍了好几下,都弹不太起来,她只好抱着球走向体育老师,说:“老师,我这个篮球没气了,我想换一个。”体育老师道:“你的篮球没有瘪,这就是你的,没有多余的给你了。”他的语气不好,冷冰冰的,甚至没有去看何知君手里的篮球一眼。何知君顿时觉得有点委屈。如果这个球真的有气,怎么可能拍打不起来。

      她抱起篮球,走到篮球场的另一边,再次试图运球,这球还是老样子,眼看着体育老师已经吹口哨集合,叫大家按照学号顺序一个一个来测试,何知君越打心越烦,用力把篮球往地上一扔。篮球咕噜噜地滚远了,好像经过了水坑,滚出去留下一道水痕。可能昨天下雨了吧。何知君跑去捡那个篮球,捡起来的时候她觉得这个球格外沉重,并且湿漉漉的,让她的掌心打滑,几乎抱不住这个球。体育老师大喊着何知君的名字,原来已经轮到她了,她赶紧跑过去。不知为什么,练习的时候怎么也不肯弹起来的球,在考试时候居然已经恢复弹性,她很欣喜,成功地运球到了投篮线。她把篮球扔了出去,扔出了一个很完美的抛物线。何知君自信自己能进球。
      球进了,但很奇怪的是没有落下来。那个球刚好卡在了篮筐上,何知君走到篮筐底下,扬起脑袋去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她发现刘会愚正对着她微笑。下雨了吗?血从篮网上滴落下来,那一滴红色正落在何知君的脸上。

      何知君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同时她感觉自己的脸湿漉漉的,她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颊,但其实只是她自己熟睡流出的口水而已。她突然笑起来,越笑越停不下来,她一个人诡异地在办公室里大笑了五六分钟,直到笑得胸口发疼。
      真是个怪梦,她想。睡醒后她接着玩蜘蛛纸牌,她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好像蜘蛛纸牌已经变成了她人生头一等大事。玩不下去的时候她会用系统提示,直到系统说她已经无法继续了。

      第二天临近下班的时候何知君的手机里收到一条短信,是她的主管发来的取货地址。
      “今日凌晨三点前请于北阳明路599号六号楼403房间取货。”

      何知君看了看地址,觉得这个地方特别眼熟,眼熟的程度是她应该曾经不断去过的地方,但她想了一下,并没有想起来。她刚要去查一查地图,切换APP的时候看到母亲在下午两点的时候曾经发过消息,希望她今晚过来,带一点家里的换洗衣物。

      何知君回了个OK的手势,放下手机时她突然想起来到底哪里眼熟。她并不熟悉599号,但她熟悉六号楼403,因为那是她父亲住院的病房。北阳明路599是静海市第三人民医院的地址。她忽然感觉浑身发冷。

      她回了家,整理了一手提袋的衣服,心中的情绪太多,巨大的不安好像一团浆糊,糊住了她跳动的心脏,让她每一个呼吸间都感觉难以维持,她不愿意去猜测自己接下来会在病房里看到什么。但这是密室,她的每一次犹豫和混沌都会让自己离危险更近一步。何知君深呼吸了三次,强迫自己思考这条短信到底意味着什么。密室的剧情反反复复地和“人头”纠缠,无论是斩首者、猎头俱乐部还是刘会愚的惨死,都明确了这个密室似乎对头颅情有独钟。何知君第一次送货送的是姜州的人头,这一次送的百分之九十以上也必然是人头。

      最好的猜想是有一颗陌生的头颅出现在父亲的病房里,最坏的猜想是她走进病房里会看到一颗很熟悉的人头在那里迎接她。但是她不明白,她不明白她要接触的猎头俱乐部和自己的双亲有什么关系。而为什么管理,不,是她背后的薛瑶仙要这么授意。这其中的关系很模糊。她在原地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反复明确了自己的目标是离开这个该死的密室,其他的都必须放在第二位。是骡子是马,到底是什么人头,到了那里总归知道的。

      何知君抵达第三人民医院的时间是傍晚六点,天差不多已经暗了。医院门口外有几家小炒饭店,何知君随便选了一家面馆进去,吃了碗大排面当晚餐,面条什么滋味她没吃出来,这只是单纯起到一个让她饱腹的作用。父亲没去世前,何知君常常去,她并非是什么大孝女,也没有对父亲有任何主动侍疾的念头,不过是因为不能把所有事情都压在母亲身上。她甚至经常想父亲什么时候早点死。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本就无什么父女之情。

      医院的一切都让她很熟悉,这里的陈设都和密室外一模一样,要不是何知君确实在殡仪馆看到了遗体,确实参与了父亲的葬礼,她都要搞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才是虚幻了。病房是三人间,全是患了肺癌晚期或中期的病人,父亲的病床在最里头。何知君走过去,另两床上仿佛都弥漫着死气,床上的病人形容枯槁,陪床的亲属看上去也是一样,没什么精气神。何知君神经质地看了一圈,一切正常。母亲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在看电视机上的小品。

      “你晚饭吃好了吗?”何知君问。母亲回答说吃好了,从食堂打了点饭。何知君没有理会父亲,父亲正在睡着,晚期做了化疗,头发掉得差不多了。父亲本来不瘦,大腹便便的一个人,自从生了病之后就越来越瘦了,在床上用被子罩着,几乎像一具骨架,颧骨高高地突起,两颊凹陷下去,像硬生生被剜去了两块腮边肉。何知君想起自己以前喜欢吃鱼,尤其喜欢吃鱼头,鲢鱼的鱼头上的两块腮边肉她特别爱吃,但后来很莫名的她不爱吃了。现在看来也许有潜意识的原因。

      一切如常,一切如常就是最大的不寻常。何知君在床边坐着,假装在玩手机,但每一秒她都觉得坐如针毡,窗外的天越发暗了,至此已经全然是黑色,何知君起身去拉上了窗帘。

      何知君看了眼母亲,母亲的脸很疲惫,但母亲却问何知君是不是最近工作不顺,说她看上去脸色很差。公司里有个同事出事了,出了点意外。何知君轻轻地说。
      母亲拍了拍她的手臂,跟她说人工作哪能不累的,上班累很正常,只要赚到钱就好了,其实哪一个工作都累,这年头找个好工作不容易,让何知君好好上班,不要想着再换了...都是一些老生常谈,何知君点点头,但这些话在她的心里没有荡起一丝涟漪。她正在对着母亲出神。

      在神游中她想到了写字楼大厅遇见的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孩。她想到那个女孩说,你对现实和虚幻的判断是什么。你爱你的妈妈吗?
      在她拒绝那个女孩的时候,她就失去了永远待在一起,永远幸福快乐的唯一机会。

      过了一会儿,何知君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七点了,她突然说道:“妈妈,你今天回去吧,回去好好休息,我在这里陪着。”母亲倒也没有觉得很奇怪,看何知君坚持,就说:“那我回去休息了,折叠床在那里,你晚上被子上压件衣服,会冷。”

      母亲走了,病房里还有另外两床的人,两个护工在聊天,另一个家属似乎是出去抽烟了。何知君站起来,她的手有点发凉,大概是久坐没有运动的缘故,她起身去把床帘也拉上,隔绝了视线。发了那条短信之后她的手机再无任何提示。夜间查房时,父亲中途醒来过一次,但显然没有精力和人说话,眼神很混沌,何知君和值班医生交谈了几句后心想,和现实中的时间线差不多,父亲没几天好活了。

      等到晚上快十二点,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仪器在响的声音。何知君没有去摆弄折叠床,她在母亲原来的椅子上坐着,几乎像一座雕塑,她还在等待,期盼着有什么奇迹发生,有什么人过来告诉她,她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做。

      但是没有,没有人联系她,她一直枯坐到了凌晨两点,期间她回想了许多过去的事情。很多事情她觉得自己已经忘了,但一回想却发现居然都记得,仿佛一个小肚鸡肠的人,为一点事情都会斤斤计较。她想起很多小事,想起自己对着卫生间里的瓷砖发呆,因为父亲骂了她,为什么骂已经不可考证,似乎还打了她的头,这她倒已经忘记了,总之她记得自己对着瓷砖,好像在哭,白色的瓷砖,她正在看其中的灰色水泥缝。她又想起家里的电话座机曾经被摔过,电话听筒飞了出去,连接着的电话线好像一根被拖出来的肚肠。没什么愉快的记忆,只不过她的大脑无法自控地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翻出来。

      两点二十了,她该取的货在哪里?始终没有出现。其实她心里已经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她早就替自己做好了选择。她只不过又一次罹患上了拖延症,就像她不愿意去考试就会一直拖着不打印准考证一样,但到头来还是要去。

      这是不是一定是正确的路,何知君并不确定,但这起码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她唯一不得不走的路。她一直拖延到了两点四十五分,再次看了眼手机。她又深深地吸气,又吐气。终于从椅子上站起来,靠近了床上的父亲,父亲的呼吸声很沉重,断断续续,像一台即将报废的老式拖拉机。她找到了放在折叠床边的枕头,对着父亲的脸用力按了下去......

      她的手很稳,如果有镜子让她能看到自己的脸,那上面一定是杀人犯才有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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