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迷魂招不得》肖萧潇

5、呕吐

　　陈伽悬两天前就什么都干不下去，她像间歇性癫痫病患者，发病时肢体不受控制，一会躺下，一会坐下，一会翻箱倒柜，一会自言自语。跟周虞说，周虞开始还能附和两句，再之后，他就不吱声了。两个人在电话里或者面对面时，都在各自想着自己的事。
　　第三天，周虞在打牌，Annabel的电话打了过来。他们约在半山的一家私人会馆里，Annabel三点下了戏直接过去。
　　客厅里烟雾缭绕，绿色的牌子像烫手的山芋，周虞一手好牌打不出去，最后还给对家送牌，硬生生输了局。
　　陈钟卿一边甩着火柴一边笑问，“虞少是怎么了？让牌呀，够意思够意思。”
　　周虞：“……你高兴就好。”
　　四个人四双手，推翻洗牌，码齐摇骰，又一局。周虞却突然站起来，拍拍身边人说你们先玩，我出去趟。
　　他开了车直接去找陈伽悬，一开门，她湿淋着头发坐在地上，沙发上堆满衣服，她决定不好穿哪件，但不妨碍眼睛里有藏不住的喜悦。
　　这一照面的光景里，周虞想反悔了。两人刚认识时，陈伽悬一头短发染成橘黄，刘海像狗啃，她不化妆，除了白成墙色瘦成枯骨，并不好看。然而她的五官是长得好的，曾经表演系的老师问过她要不要演戏。
　　今年也二十啷当老大不小，周虞有些伤神，“我没和她说干什么，看你造化了。”
　　陈伽悬迫不及待，“行了，我不给你丢脸，成了一定请你吃顿好的。”
　　“少糊弄，到时不还是我做饭？”周虞挑了条长毛衣，帮她套上去，“腿脚不方便，还是老实穿裙子吧。”
　　盖过屁股的毛衣，外面搭一件人造皮草，周虞抱陈伽悬坐上车，开车赴约。
　　和桃花岛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市区的南郊，算上红绿灯开过去要两个小时。随便捡了个话题聊，怕陈伽悬无聊和她说起几样会馆招牌菜。什么醉虾、清焖蟹子、酒烧乳鸽，从食材采购到工具做法，周虞说得头头是道。
　　不出几分钟的功夫，陈伽悬就开始发脾气，口气生硬地说：“你不如多讲讲Annabel。”
　　周虞梗了一嗓子，慢慢才道：“网上多的是她消息，我又能说出什么来。”
　　陈伽悬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周虞开车，大概就要扑上去掐他腰肉。
　　“网上永远都是那些东西，要么是官方放出的要么是捕风捉影的营销号通稿，我想知道Annabel是什么样的。”
　　周虞自认从未有要瞒的意思，他是新诚的老板，Annabel是他公司艺人，他了解她真实的样貌，却不知怎么戳破陈伽悬的幻想。
　　Annabel本人并不好相处，她说话不行，嫌弃沈碧邱管着她，她没有朋友，圈里人缘也不好，她还催吐，催的有点厌食症。
　　陈伽悬沉默了一下，这会儿一脸正色，有心反省，所以话音里便带了诚恳。
　　“我以前不该那么说同学，隔壁学了十几年跳舞的都能当演员，做编剧当然也能成红星。”
　　周虞取笑她，“编剧也可做主持人，你口条好，不做这行委屈了。”
　　陈伽悬沉默了。
　　她自认眼里容不下沙子，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可是学了戏文却去跑剧组的不是傻批就是大傻批。只是她最近发觉情感陷入了暗恋，想着接近心上人就要到心上人身边去，哲学的箴言，去伪求真，但之后呢？
　　周虞说：“做助理可不是好差事，端茶送水，受气挨骂是常事，不是人人做得。你一时心血来潮能坚持几时？真要做那之后呢？你没有时间再写剧本，一年能休几次假都是奢侈。”
　　陈伽悬叹气，按下车窗点了根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也尝到打脸的滋味，还挺疼。
　　半山的会馆其实是一家农家院，装修成和室拉门榻榻米。周虞两人到的时候，门口的服务生直接领了他们去包间，一百多坪的室内，人也只一个。
　　沈碧邱请他们坐下，一边倒茶，一边解释：“Anna在卫生间，马上出来。”
　　陈伽悬说：“不好意思，我也去下卫生间。”
　　沈碧邱看了眼周虞，周虞摇头。
　　“那你注意下。”
　　陈伽悬询问了卫生间的位置，进了去，一排排的隔间，只听最里面有呕吐声，可能是喝多了无人在意。
　　她没用服务员帮助，把人支走，敲了那扇门。
　　Annabel打开门，她以为是沈碧邱。
　　“你还好吗？”
　　陈伽悬的担心显而易见，Annabel脸色难看，突然又甩了门，躲在厕所里催吐。
　　陈伽悬见到了，食指和中指并成一束压住舌根，呕吐感瞬间从胃里涌上来，速度很快来不及准备，眼泪也迸出来，眼睛马上红了，润润的，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事实上确实是自己给自己受的，陈伽悬等在门口，给她递去纸巾和漱口的纸杯，这么懂事的陈伽悬，可以让人原谅。
　　周虞告诉她有人吐是生理吐，还有人吐是心理吐。陈伽悬奇怪，吐个东西怎么还这般讲究。
　　周虞说女明星哪个不是这样。
　　陈伽悬翻了个白眼，“纯有病。”
　　“这年头女人都流行练肌肉马甲线了，”周虞空出只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没有肌肉还满身肥肉你当自己是五花三层肉有嚼头？说了你也不懂。”
　　那阵还不懂，现在也差不多懂了。陈伽悬看Annabel软软倒做一团就吐个昏天暗地，周虞那一身衣服就是个见证，人和人真的不能比，Annabel那身条相貌，吐也吐成一个可怜可爱。

　　Annabel跟她说，能不能先走，不想被人察觉端倪。
　　陈伽悬点了点头，回到包间，沈碧邱在说话，注意力都放在周虞身上，她就大大方方四处打量。
　　桌边放着的包，椅背上搭的大衣，都是那日在医院看到的。周虞分神看一眼，见陈伽悬神经兮兮，皱了皱眉。
　　“脱衣服吗？”
　　“没事，我自己来。”
　　周虞把手递过去，“脱了吧，递我。”
　　沈碧邱抿了抿嘴，当没看见。这时又听包间的门打开，Annabel回来了。
　　陈伽悬回头看一眼，把手缩了回来。沈碧邱亦叫她过来，指了指旁边的空位。
　　Annabel穿着羊绒衫，下面一条牛仔裤，坐下时也和普通人一样，都是盘着的。
　　Annabel没说话，按了电子钮招服务员，陈伽悬正好坐她斜对面，看她划屏时懒洋洋，又撩起滑落的头发，美的无声无息又动人心弦。
　　可能也是陈伽悬的目光太明目张胆，Annabel抬头与她对视上了。周虞从前认为她脸皮厚，什么三纲五常在她那都行不通，所以她的目光不躲不避，坦坦荡荡的叫人无法生气。
　　“你喜欢吃什么，可以自己点。”Annabel推着Ipad横跨桌面，到了陈伽悬手里，“说起来，你骨折也是因为我，这顿就当我的赔罪吧。”
　　陈伽悬直摆手，这哪是Annabel的过错呢？
　　“不用不用，我都出院了。”
　　“你出院我也没去看看。”
　　“没事没事，这都马上快好了。”
　　周虞停下和沈碧邱的谈话，转头见陈伽悬这副模样，就跟服务员说，“来一份清焖蟹子和脆皮烧肉，蟹子的膏要单独做砂锅粥。”
　　Annabel从包里掏出烟盒，一边给周虞点上一边说：“他家清焖蟹子是招牌菜，一定要尝一尝。你不用客气，这顿饭该我请的，只是拖的久了些。”
　　周虞当没听到，径自给陈伽悬介绍起来：“这位是沈碧邱，你叫她邱姐，这是Annabel，你们见过了。”然后指向陈伽悬，“我同学，陈伽悬。”
　　“邱姐好，Annabel好，”陈伽悬反应极快，马上顺下来，“托了周虞，才能见到二位。”
　　Annabel只点头，沈碧邱则不动声色笑道：“陈小姐客气了，既是虞少介绍，大家便是朋友了。”
　　陈伽悬装的很知书达理，一一为二人布上餐前小菜，“我从前就在家写写剧本，不得什么门路，周虞看我可怜，介绍我出来工作。”
　　周虞接下话头，“她写的挺好的，邱姐你没事可以看看。”
　　言下之意，下次选剧本，优先从陈伽悬开始。沈碧邱是什么人，突然想到那日周虞做了鱼送人，就是她吧。
　　“虞少真是让我一刻不能清闲啊，那剧本合适就先给大家看看。”
　　“不用给其他人，Anna就合适。”
　　沈碧邱喉咙一梗，果然，Annabel也抬头看向了周虞。
　　她想说什么，桌子下面，被沈碧邱按住了腿。
　　“那我申请加薪可还行？”
　　沈碧邱口吻玩笑，余光瞄向Annabel，泫然欲泣。
　　周虞这次没有开口，他把陈伽悬面前的砂锅粥端到窗边，拉开了，灌进一片凉风，吹的热气袅袅，袭上窗户蒙上雾气。
　　这顿饭吃的如何，无人知晓，周虞送陈伽悬回家，临走前从车窗探出头：“明天去横店？我让陈伽悬直接去机场。”
　　沈碧邱能说什么？只能好字应下来。
　　车尾气要把人窒息，Annabel一嗓子哭出来，被沈碧邱死死捂住嘴，拖进了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