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迷魂招不得》肖萧潇

1、周虞的客厅

　　下午三点，周虞家的牌局在客厅支起。
　　房子是一幢民国建灰白色小花园洋房，西二楼的阳台外爬满爬山虎，垂到一楼厕所窗前。过了9月，一把火烧了，露出葡萄架上坠的一串串巨峰，时已门窗紧掩，被夏日涤荡过的纱窗上残留几只蚊蝇残影。东边原来有个泳池，不大，没什么人玩，现在做了鱼池，却也没养鱼，而是放了几盆莲花。进屋去，要走一扇圆拱对开海棠琉璃门，廊庑挂着蓬纱，当中是顶八角宫灯。斜对着玄关的楼梯，左右两边是客厅和厨房。客厅没有沙发，厨房没有餐桌，餐桌放在客厅，原来是一张长饭桌，后来朋友常说不方便打麻将，就换了两张圆桌。有一间壁橱，上一位屋主用来放基督耶稣，现在被专门用来放凳子。北京天坛厂的折叠凳，套着白毛线粗针织的坐垫，是一个学纺织的学生毕业作品，等了三个月才收货。
　　周虞另有一套远在市中心的住宅，倒出来借给了陈伽悬，美其名曰：“我常打牌啊，你也知一吵起来没完没了，不影响你创作了。”
　　周虞牌打的一般，但朋友爱玩。他的客厅，很像2块钱一局开在老旧居民楼里无牌无证的麻将室，他的朋友，衣着光鲜烟不离手，无工人阶级的柴米油盐，都是喝神仙酿的。周虞不反对众人抽烟，他自己也抽，Mrloro或555，甚至有段时间还尝试了哈德门。未免太世俗化他买了盆佛手柑放在桌子下面，朋友久了久了，自己也带香薰蜡烛这些，焚香沐浴茹素三天虔诚祭拜求得雀圣垂怜。这种话听听就罢了，无产阶级的麻将室供一顿饭要5块钱，无非是生菜沾大酱或者土豆茄子乱炖，这点上周虞会撸起袖子亲自下厨，看你是想吃中餐西餐还是泰国菜也会做一点。他看起来面部神经受损，语言系统也有些障碍，实际上是容易亲近之人，朋友也是大方，“小来小去的”，总有些不方便公开的，想聚一起唠唠的，交换信息利益的，陪着说笑捧场的，周虞的客厅就是这个绝佳去处。
　　沈碧邱是朋友中玩乐的翘楚，她有本日记公开向众人展示过，学的是胡适之——
　　【7月12日教授小考，考完打牌】
　　【7月13日成绩出来还早，约好了人去xx那打牌】
　　【7月14日昨晚喝的有点多，起晚了，xx昨天欠我一个底，打牌……】
　　她牌友之多涉及各行各业，后来入行也是牌友一句戏言，「她拉了个长的不错的同学去拍广告」一来二去成了人人要叫一声的邱姐。
　　和沈碧邱同样爱玩的还有王钟卿，这人没什么性别意识，有时候和沈碧邱称兄也有时候和周虞称姐，挺混的一个人。
　　沈碧邱今天的牌打得不太顺，几圈下来输了不少，这会儿又扔了一张牌冲对面的陈钟卿说：“阿卿呢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说你的，我笑我的，我是看透了。之前好说歹说求人档期，其实呢，四五月前就被口腹蜜剑的小亲亲拉走去注资了个公司。现在外面怨声载道，他倒是早早就把钱赚到了，怪不得你们老大喜欢你的不得了。”
　　于情意是她的下家，闻言摸了张牌：“你这话说的就粉言粉语，你们家一哥不是一贯散养么，这会儿装一副亲妈样子给谁看呢？”
　　“是是是，你最亲了，亲到死缠烂打还能谈崩了。”
　　“那是你们一哥坐火箭似的窜，下次定男选女，这瓜保真。”
　　“和稀泥吧您就。”
　　这一桌子的人，沈碧邱是新诚的艺人经纪总监，于情意是制作公司经理，还有一个王钟卿是平台高层，听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明褒暗贬打配合，只一径笑着，一副好脾气模样。第四人叫胡淼，是沈碧邱从老对家那挖来的大经纪，第一次和这些人玩，照旧看牌打牌，直到王钟卿一脸老奸巨猾推翻了牌面。
　　“给钱给钱，和了。”
　　胡淼定眼一看，这不就是自己点的炮么：“姐姐们，下次打牌不要聊八卦，我这光顾着吃瓜了，害我点炮。”
　　这伙人玩得大，王钟卿这一局就赢了个钵满盆满。抱怨归抱怨，愿赌服输，扔骰子换庄又是一局。
　　老何扒了个橘子，晃晃悠悠地从牌桌边过来，看周虞正捧着电脑盘腿坐着，脸上还煞有其事地戴了副眼镜。他探身瞄一眼，也就一两行字的邮件，周虞却看得极为仔细。
　　周虞捏捏鼻梁，只觉累，老何顺势坐到对面。
　　“虽然你看起来很正常，但也能看出你的不高兴。”
　　“很明显？”周虞抬眉问，一胳膊搭着屏幕上。
　　老何扔嘴里一瓣橘子，囫囵呜噎地说：“谁也不瞎，要不他们来干嘛？最近本来事就多。”
　　周虞扫了眼打得正酣的牌局，“临时填档，沈碧邱怎么想的？”
　　“你也知道，原定档期是留给xx剧的，可疫情突然又严重，这档期就算空出来了。王钟卿和邱姐关系好嘛，不能全组不开工就等一个没定的男主，求她帮忙啦。”
　　周虞皱了皱眉。
　　“这剧虽然不怎么样，但对咱们没影响，反而是王钟卿更着急，鹅在跟他们抢咱一哥，连人带ip一起加码抢。”
　　周虞的眉头松懈了一些，“该盯着就盯着，让沈碧邱清醒点，别因为Annabel就真散养别人了。”
　　“是。”
　　见周虞按下不提，老何暗暗松了口气，干脆躺平，找了个靠垫掖在脑袋后。
　　周虞这时又把电脑打开，再读了那封邮件。
　　陈伽悬讲的不过是终于把之前退掉的剧本改完，想吃鱼了，你快过来等等。
　　发送时间在凌晨三点左右，周虞盘算了下，陈伽悬这会大概还在睡，如果去买鱼再做好，她差不多也能醒了。
　　周虞合上电脑。
　　“我出去下，冰箱里有三文鱼寿司，我今早做的。”
　　“哦，好。”老何答应，转而突然想到一直呆在楼上的Annabel。“Anna一会醒了……”
　　“你告诉邱姐，记得给她热杯牛奶。”
　　周虞驱车前往生鲜超市。
　　陈伽悬吃鱼就两种，河鱼有股土腥味，但水煮鱼可以吃，要么就是各种海鱼，比如家常刀鱼，红烧多宝鱼。周虞想着她熬夜到早晨才睡，再吃辛辣油大的恐怕得进医院，看时间有点赶，便拐个弯先去了家港式茶餐厅，订了份菇茸鸡丝粥，一碟肉沫炒豇豆，这才又调头开回生鲜超市。
　　周虞选了条斑鱼，兜了一汪清水拎回家，用了最好的一套刀具，调动手腕肌肉筋骨，像一门高深失传已久的功夫，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切头去尾，又转刀开腹取腮去腥线，快刀紧贴鱼骨片下鱼身，行云流水间一气呵成。
　　胸刺也要拔掉，大姑娘的绣花针，一针一针绣成花。这是讲究的，油也要烧到八分，再下锅成金灿灿捞出来。
　　酱汁由高汤勾芡调成，浇上鱼身，洒上葱姜细丝，唇齿留香。
　　松鼠斑鱼，口福留给陈伽悬，朋友们只能干瞪眼。装保鲜盒密封，周虞准备给陈伽悬送去。
　　有些感情说不出一二三来，个中参杂的滋味，仔细想想，不提也罢。
　　总之，惦记着她那封邮件，想着自己有她第一时间期望的依赖，巴巴地做尽一切，不过图个放心。
　　这些无法宣知的隐秘，周虞一直小心收藏。他不是看不懂其他人眼中的那些心思，其实导员在毕业纪念册上对陈伽悬的评语也是在说他。
　　执拗、偏执、但有恒心。
　　和陈伽悬，就某些方面来说，他们是一类人。
　　众人见周虞出去一趟回来，做了顿饭，又要出门。沈碧邱急了，多说了两句。
　　“Anna刚醒，我们商量了下，大家涮火锅。”
　　周虞点头，“你们涮就好，上次王哥带来的麻辣锅底还有，老何知道鸳鸯锅在哪放着。”
　　眼看着留不住周虞，于情意给王钟卿打眼色，二人说今天阿卿赢钱了，不得宰他一顿大餐！
　　「好好好，就怕你们没那么肚子撑。」
　　沈碧邱还想再说什么也只能作罢，跟周虞最后说了一句：“Anna只跟导演争取了3天假期……”
　　周虞囫囵应道，依然推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