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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十五章 马踏寒云(2) ...

  •   “却从来没有给你任何好处……”,蒙承倥仔细回味王太后最后一句话,想来的确如此,这些年,到头来如果是今天的局面,他什么好处也没有得到。
      “我自以为是,嗯——你说得对!可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呢?”
      “我与曹翩也是故交。”王太后并不隐瞒,似乎对一个将死之人叙述,仿佛不将这次的来龙去脉告诉蒙承倥,就对不起他似的。
      “你篡夺蒙承偬的王位,会引起支持他的长老、酋长敌视,而我作为他的生母,又怎会由着你欺负他。所以我要挑起长老、酋长对你的不满,这样为了平息内乱,你会接受我的建议将蒙承偬送往鄣朝,于我来说,是要他远离不受你的伐害。后来我又得知你欣赏曹翩,就以协助他灭你、换取功绩为交换与他曾达成默契。没想到曹翩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我当时也想,所谓的忠臣,不过是利益的忠实者。遴选明主,是每个想一展报负臣子的盘算。曹翩既有志向,必在干州有所行动。所以,后来在与他交往的过程中,我被他气节震撼和远见卓识吸引,从利用到真心相待也就在一年时间,而那时你仍然对曹翩抱着幻想,希望他如莫荣觉那样背主忘义为你所用。”
      说到这里,王太后有些伤感,“谈起莫荣觉,你怎如此轻信他。十二年前,鄣朝与南罗作战,南罗投降鄣朝称臣,莫荣觉作为降将被鄣朝封为干纷节度使,没过一年,莫荣觉就开始不安分,数次和趾檀暗通款曲欲背叛鄣朝。记得当时鄣朝巨渡郡有一批重臣前往广元郡,要联合当地州府对趾檀骚扰边进行镇压,途经干州就被莫荣觉派人把他们全部杀掉,以此行动向趾檀国表示与鄣朝不和的决心,换取趾檀国王的信任。后来巨渡郡地震,他在谷镇又诱拐百名受灾的鄣朝边地子弟到峰塘林西,说是招纳他们为士给予好营生,让他们先到峰塘林西开荒地夺水源,原来是利用他们试探李由独的耐性和兵力,激起李由独杀了这些人,从而引起鄣朝对李由独的怨恨。可见那时他就三心二意之徒,亦是个不讲诚信、心肠歹毒之人。偏偏你信了他,而你与莫荣觉的所做所为,都是为了毁损蒙承偬的声誉,用以引起鄣朝朝廷对他的敌视,达到借刀杀人目的。可你忘记了,莫荣觉的卑劣无耻也可以用在你这里。”
      王太后站起身,拖着柔软莹白的裙摆亲自走到大门前,伸出双手打开门框。
      一阵凉风涌入,吹起殿内轻薄的幔纱飞起,灯火慢悠悠摇晃。
      外面漆黑一片,那离王城不远处的树丛里,有时高时低的杀喊声寸寸敲击着蒙承倥的耳脉。
      “你与我说这些,是想告诉我,现在朝王城而来的是莫荣觉?”蒙承倥平静地问。
      这不用怀疑的问话,他偏偏要再问一遍,大概是对自己自信的判断有很大怀疑——自以为的处处思虑周全的安排和计划,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初他真该先杀了王太后、蒙承偬,以及蒙承偬的妻子儿女,也就不会有今天的困境。
      吵杂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其中隐含的血腥与着明媚的春天格格不入——人性里的残酷不会因为季节的美好而产生积极的一面,反而助长了贪婪的本性暴露,在这春华秋实的日子里施展自己的欲望,是天地孕育生灵就安排的活动,从有人的那一天就没改变过。
      蒙承倥回过头来,打在他脸上的烛光暗淡,灰蒙蒙的,一下子将他照老了许多,“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又是如何与曹翩联手来对付我?”
      “未曾刻意联手,只是各取所需罢了。我需要他帮助照看在上阳的蒙承偬,需要他与穆王询建立良好的关系,为蒙承偬日后回到南罗做准备。恰好穆王询早早看出你总有一天会与鄣朝兵戎相见,他几年前就将目光投到谷镇,他献给鄣皇的《山水志》里就有很多对南罗地形的描写,这些也是曹翩告诉他的。你以为时刻唤起南罗人对先祖的仇恨就能激发他们的斗志,可是你却不懂,人往往容易安于现状,你要穷兵黩武,必会引起不满。我只是抓住南罗百姓的心,向他们传递世代安居乐业的希望。哪怕是莫荣觉那样不安守己的,也有被钱色收买的一天。”
      “你这样做,就是要将我五花大绑送往鄣朝受辱吗?你觉得我被活捉,对南罗子民不是侮辱?你还是南罗的王太后,你要看到南罗子民蒙羞吗?”说到此,蒙承倥想起什么,嘴边不由噙住讥讽,“我忘记了,母亲也是半个栾鄣人,所以您背叛了南罗子民,对母国的忠诚。”
      “半个栾鄣人!“王太后喃喃自语,仿佛因为他这句话唤起遥远的记忆。
      她已经年近七旬,白发苍苍,皱纹满面,通身是南罗人的装束,看不出半点栾鄣人的影子。有二十年没有人说她是栾鄣人了,因为她的父亲是南罗王族,母亲是当年被掳到南罗的栾鄣使女,被她父亲看中生下她。她因为美貌和善解人意又被蒙承碘封为妃子,生下蒙承偬后封为王后、直到今日的王太后。当初她刚进入王庭,就对蒙承碘唯一的幼妹蒙承钰格外照看,后来蒙承钰作为和亲公主嫁到鄣朝,她还伤心了好些年。
      “倥儿。”王太后沉沉唤道。这一声如此凄凉,蒙承倥听后双腿就像灌了铅,双目沉下,看着烟鼎一侧桌上的清茶袅袅雾气出神。
      “你刚生下来,你的母后就去世了,是她临终前请我好好照顾你,也是你的父王恳请我抚养你。我那样喜欢你,哪怕后来生下偬儿,也未曾冷待你半分,所以到如今我也想不明白,为何你还要抢夺你弟弟的王位?”
      这是王太后第一次问蒙承倥这话,尽显做为一个继母的无奈和不甘,“我当年的初衷就是要让你做王,让偬儿做一个宗亲王就好,是你的父王喜欢偬儿,偏要立他为王。难道偏心的父爱才使你如此狠心么?还是你对先祖的死不甘,要用权力和兵刃,换取一个你以为的天下公平?”
      “是,你说得不错。我是长子,就该坐上王位,我身体里流淌着南罗人纯正的血脉,在幼年就对鄣朝充满敌意。也偏偏蒙承偬从一出生就被人捧在手心里,尤其当年的‘至城蕃役’,带给他无上的荣耀,却给我蒙上无用无能的烙印,所以你再关心我,也不能使我释怀。”
      这就是人性的悖论,于外五欲染爱名贪(1)。然贪嗔痴亦无实性,但据众生而言矣。于是只要有一点点不等量齐观或不分轩轾,潜藏在心底的恶就会呈现出来,哪怕曾经酒食游戏相逐、诩诩笑语握手相示,一旦临小利害失衡,就会反眼若不相识。
      他突然也温和地喊了一声,“母亲!”又咬牙切齿问,“你如此算计我,皆因如此恨我?”
      “我怎不恨你?我真心相待,你要背道而驰。”王太后的眼里忽然洇出一层晶亮的水汽,沁得眼角酸涩不已,反问:“是你背信忘义在先,何来的勇气问我这句话?”
      “我懂了。但还想问一句,就在我对曹翩千般容忍和拉拢的时候,你与曹翩已经制定了将我拉下王位的计划?”
      “对。如果通过借助外力可以为蒙承偬讨回公道,我放低姿态也值得。”
      “所以,尽管你将我一手抚养大,对我还是没有半分怜惜。”
      “你错了。如果你恪守信用、善待兄弟,我不会这样对你。一直以来始作俑者的都是你。”王太后嘘唏,“蒙承偬错就错在没有杀了你,而你错就错在没有对他赶尽杀绝。这恰恰又都像我,保持一颗仁慈的心,却在某一天要对自己的仁慈付出代价。”
      “你说得多么冠冕堂皇,现在你自己坐上了王位,难道这也是对你亲生儿子的报答?”
      “王位。”王太后看住蒙承倥,摇头道,“你所谓的王位在你眼里十分重要,可在我眼里,这个王位是我为了蒙承偬暂时坐的。你让莫荣觉一次一次挑起事端,损坏他在南罗子民心中的印象,现在就算蒙承偬回到南罗,南罗子民会接受他这个王吗?尤其,此刻他将与鄣朝皇子一起兵临城下,被你逼得以这种方式来换取归国,你让我这个母亲该怎么做?如果是你,又该怎么办?”
      直到此时,蒙承倥才颓然坐在一张离王座不远的椅子上,那是一张仅为臣子准备的座椅。他失算了,就算现在心底还觉得眼前发生的不真实,他知道那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天下之大,芸芸众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考和欲望,带来的是百千种相遇和交往,绵延的又是数不尽的善与恶的交替,乃至生命的代价。比如当下一队军马就要冲到他的眼前,要他拱手将王位让人,要他做一些他不愿做的事。可所有的过往又与他从前的种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于喜好的偏执,对于讨厌的偏执,诸烦恼生,必由痴故。若无所为,便无所伤;若无所爱,便无所恨;若有半分怜爱之心,过去、现在和将来,他也可以无忧无虑、白首仍安然自得。

      文外话:这一段看似很啰嗦,没有必要写,其实都是为后期陈询与陈鉴对立打下伏笔,主要因为陈鉴的生母纪悦妃是南罗人,而王太后又是栾鄣人。先点到为止——论打伏笔的主要性。
      还有人物情感的波动,也说明一个事实,所谓的好人和坏人,并没有明确的区分,只看他处于什么阶段、遇到什么问题,才使一个人时好时坏、时忠时奸,只要一人在大是大非面前做到恪守社会规约和伦理道德的一大半,我觉得就是一个合格的人了。
      这里也提到了佛家的“贪嗔痴”,恰是整本书呈现的众生百态。浅显领悟,还待提高。
      本书开笔之初,我的本意就是写一部符合人性的书籍,这样做也许起不到小说那种大善大恶、大喜大悲的效果,可是我觉得符合人性的东西才是正确的。所以我固执地按着自己的思路写下去。
      第一本,权当练笔,可能不好看,却是我倾心而作。人生虽然遑遑几万天,我要的日子不是浑浑噩噩,哪怕每天进步一点点,我也觉得没有辜负时光。这就是我继续下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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