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宫阙春秋词》韫秀

93、第十四章 烽烟狼突（5）

　　南罗与趾檀交界的地方，四时鸟语不断，长年和风送暖。到二月，早早的，柳舒新岁，紫绽绵月，漫然千里，至三月，地热气暖，满地苍翠，天飞嫣红，轻裘归箱，薄裳上身，又早早的似要开启夏日的大门。
　　三月七日，亥末，在谷镇由司马清庭率领的五千将士自沧水源头西下，再次突袭南罗驻扎在沧水西岸一支南罗水军。这次袭击是在陈询命令鄣军退回谷镇北面的干州城郊二十日之后。
　　这二十日里，还有一支一万军马由深谙南罗地形的贾涌率领，穿过一处茂密的树林和河流，迂回到南罗主力驻军所在地，以夜晚偷袭为主深入南罗军的营帐，每次只要杀敌过半后就撤退不战，目的只用以搅乱敌人的秩序和军心。每次偷袭南罗军，都选在南罗军最松懈的时候，等南罗军提高警惕时又按兵不动。
　　这是非常危险的一种打法。因为要不停出现在敌军腹地，还要以最大的能力突破敌军的攻击和围堵，确保参与突袭的将士性命不受损害。这理论上的操作往往被现实摧残，结果自然不如人意。
　　出征前陈询曾单独与贾涌交谈，尤其谈到春天到来会越来越热从而引发瘴气横生，贾涌就想起全盛二十一年春天那段过往，不待陈询说完，就跃跃自荐当领军。
　　“将军，此举非常危险，您可考虑清楚？”陈询等他表态后，提醒道。
　　贾涌垂首惭愧道：“三年前时疫之痛，末将从不敢忘，更对那年死去将士愧疚至今。一个多月前随殿下到谷镇，末将更觉无地自容。今日殿下与末将谈起，是看得起末将，末将不雪前耻，誓不回上阳面君。”
　　陈询这才叹道：“将军有此报国之心，询感动至极。询从得旨获封大元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将军，次日午前就在离宫将军宅邸外徘徊，期待与将军一见，奈何将军闭门休客几年，除了在朝堂上与将军有几面之缘，还没有机会深谈过。没想到当日后黄昏将军就亲自来见询，说了许多肺腑之言，询珍惜将军的诚意，在君父面前提请将军出征。”
　　“末将十分感念殿下的厚谊，更没想到殿下心底还有末将。”
　　“也是听清王提到过将军，询时刻记在心里，从未忘记过。”
　　“原来如此！”贾涌感慨，眼眸里泛起晶亮的水光，“清王殿下还记得末将，末将更感激。想当年有幸与清王殿下一起在尚武苑历练，清王殿下何等意气风发，文采武艺何等了得，只可惜——”他说不下去，也觉得不便多言，只道，“在殿下身边月余，末将觉得殿下颇有清王殿下的风姿。”
　　“询自幼受教于大哥，也勉强学得他几分，与大哥比还相去甚远，所以询惦记将军，希望能与将军互切互磋，共度此次大战难关。”
　　听陈询仍以本讳自称，言辞处处恭谦，贾涌对他更加敬重。
　　“殿下，这突袭的领军请由末将来当吧。末将定要以此雪耻，才能不负此行。”贾涌再次恳请。
　　陈询这才拉住他的手臂道：“将军有此心，询岂能辜负，也当竭尽全力为将军着想。让我想一想，怎样从军中拨出一万精壮人马随你突袭，才保你安全。”
　　“殿下不必为末将考虑。末将有个提议，可将从上阳、黔州、渡州带来的一万罪人归于末将管理，末将保管一月内让南罗军主力分崩离析，以便殿下尽快剿杀蒙承倥。”
　　将领收编管教的罪人是件非常头疼的事，一般人不愿揽接，如果带领这批人深入敌军之中更危险至极。虽然在出征前对这些罪人有过利诱，但是罪人之所以成为罪人，皆因他们品行恶劣，才会犯下大错被囚于铁壁，尤其是上阳、黔州、渡州的监狱，收押的是朝廷最恶毒的罪人。
　　这次能率领罪人参战，是齐斐扬向陈询提的建议。那日齐斐扬如是说：“这几年我军的战斗力及其薄弱，虽有司马祁和司马清庭坐镇南疆，但是他们与殿下几无交情，且殿下是从离宫出征，带去的兵大多数隶属于王天路，姚州的将士也是王天路的手下，只有一千人是高将军请旨用来保护殿下的。殿下第一次领将带兵，王天路是袁辅政的外甥，与殿下素无往来，更何况王惠妃怀有龙嗣，已经在殿下与王氏之间形成隔阂，尽管将士们负有皇命，还是不能完全信任。此次殿下还要保护蒙承王，属下以为殿下可请奏从狱中调拨罪人随行。罪人不可信，但总比王天路的手下可靠些，因为他们身负罪责随时会被处死，如果让他们得到一些利好死心塌跟随殿下，殿下到了谷镇也不要担心万一出现变故手中无人。”
　　很快在出征前，陈询上书皇帝以京畿一带将士少有实战经验、南疆地形险恶为由亲求调拨罪人随军。皇帝收到奏报立即准允。
　　“君父允准得如此快，你怎么看？”回到穆王宅邸，陈询感觉不踏实，急忙找来齐斐扬商议。
　　齐斐扬道：“殿下不必纠结陛下所思所想，关键是这一万罪人将成为殿下最大的依靠，殿下现在要做的是如何使他们收归殿下所有。”
　　“我母妃娘家李氏现在无权，但有一点是别人少有的，就是有钱。你如此说，我立即去见几位舅父，请他们协助。”
　　李秉成听了陈询的求助，立即从黔银李氏老宅里拿出数十万钱银支援。此举办得十分迅速也效果惊人是李秉昆特别慷慨，一改从前吝啬作派、从他的李氏农庄里就拿出一半钱银支援陈询。李惠锦得知后大赞父亲慷慨，也不忘提醒父亲自己想嫁入穆王府。
　　待陈询一行朝巨渡郡进发时，在观州意外收到一封由李秉昆亲笔书、着家奴快马加鞭送来的信。
　　“表舅父这般急切，让我十分反感。”陈询伫立在观州一处青翠苍笼的山谷间，只留下齐斐扬一人在跟前，厌烦道，又将手里的信纸递给齐斐扬。
　　“属下理解，可殿下千万不能厌恶李大人。此次李大人拿出一半钱银支援殿下，也是为殿下挣得一半的安全。李大人以此来将女儿嫁给殿下作为交换，虽有些强人所难，但也不为过。”齐斐扬读完信后，看了看陈询生气的脸庞，劝道，“不光属下，清王殿下和蒙承王都劝过殿下，在用情上不可独钟，就说细络这件事，若无她怀有身孕，陛下会迫于大臣的压力同意殿下为南征大元帅？吴王之痛一直是陛下难以接受的，只是吴王不懂圣心凭着自己的性子胡来，闹得现在被囚禁在京城。说到底还是无子嗣带来的厄运，无子嗣才被人肆意利用。现在殿下执意求娶章姑娘，无论清王殿下还是元老大臣都乐见其成。而殿下志在东宫，日后难免要有三宫六院，如娶了李姑娘是一举两得、皆大欢喜的好事。”
　　齐斐扬前面一些话陈询听得进去也暗暗默许，但听到最后又生出几分不悦，“世人都以为男人当三妻四妾才算圆满，可我就弱水三千、只一瓢饮。”
　　听陈询说得坚定，齐斐扬心底生出几分钦佩。他也是重情重意的人，只是到现在还未遇上一位值得他去惦记的姑娘。一年来看到陈询为了章青砚作出很多异样的举动，着实为陈询担心过，也为他高兴过。
　　好在故太子逝后，随着陈睿暗中拨动手中的关系为陈询一步步谋划、那些元老们又担心皇帝第二次争国本、章令潜几番观察和运作，不知不觉让朝野形成一股将穆王推向太子位的力量，与执意改立楚王的皇帝和将希望寄托在王惠妃腹中还未出世婴儿的袁党之间，构建起一个三方对抗的局面，也在数次较量中陈询终于得到了皇帝的认可，以封南征大元帅向世人昭告对这位皇子的重视。
　　“殿下，世事并不由一个人来定，而是往往由一群人来推动。殿下有这份心难得，只是太出离现实了。”齐斐虽然认同陈询的坚守，但是出于现状，他不得不继续劝道，“历来调遣罪人，只有两个结果；得到罪人的拥戴；被罪人伐害。殿下想要的东宫就在咫尺间，孰轻孰重，殿下自己清楚啊……”
　　齐斐扬那日的劝解，在与贾涌谈起如何领罪人突袭敌营时，使陈询有片刻清醒，原本铁定心大战后不会娶李惠锦的决定也有了动摇。
　　“关于那些罪人，我能告诉将军的是，他们大多数为贪财之辈。待将军领军令后，我将让张晁拿出十万钱给将军，将军只管分派给他们，只求将军确保此次突袭万无一失。”
　　“末将定不负殿下所托。”
　　许是贾涌终于等来雪耻的机会，说到这里心胸澎拜，眼里也濡上一簇激动的泪花。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才是从军者最好的归宿。这在一般人眼里是不珍惜生命的表现，可对于每一位将士来说，不战死沙场就是对本职的亵渎和辜负。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2）。询平生不历沙场之苦，今日亲历才知国之艰辛为何，才知哪怕眼前青山参天、奇峰叠嶂，芳菲盈鼻，景致再迷人也要时刻铭记自己身处何境地。刚才将军说到这个份上，询触感良深，更感动至及。沙场硝烟弥尘，刀剑更无眼，但将士们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许多家里还有老小妻儿，每念及此，询不敢大意。今日这一万人随着将军，又在瘴戾横生的南境，所处的险境询更不敢多想，还请将军先想出一个保全将士们不被时疫干扰的良策，再尽力保全他们的安危。”
　　忽然听到陈询感人至深的嘱托，使得贾涌生生愣在那里——他从军以来从未有哪位主帅如此嘱咐过他，如此看重每一位将士的性命，哪怕那些将士曾是罪大恶极的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