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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十一章 霶沛雨飘(2) ...

  •   想李氏十年来在官场并无一人进阶,族中家长李秉先得袭鲁成候爵位,也只享俸禄而无实权,平日里好游山玩水,却与天下贤士来往密切;李秉成以儒徒自诩,早将府门辟为学堂,专门以教授贵族子弟六德、六行和六艺,还辅以天文地理,这一教就是十多年,年年光阴如是,他也乐此不疲从无二意;曾官居少府监的李秉昆虽无才学,在李贤妃故世后被革职后,在京郊却经营起李氏农庄,其出产的八珍玉食、山肤水豢、香醪佳酿、奇花异果为京中人竞相购买,连现任少府监汪固山也与他采办宫里的用度,而李氏的产业也因此遍布全国,日益富裕。可见李氏虽然远离朝廷中枢,却以另外一种方式与权贵交往。难怪陈询会对地理有兴趣,这或多或少受了李氏的影响。
      于是他笑道:“臣自十年前入京供职,忝居陛下左右,从未见殿下在国子监行走。可每次见到殿下,就觉殿下之姿出尘若化,想必殿下的外祖李氏平日对殿下也附有教导之义。”
      “章相说对了。这几年我的几位舅父不忘出生黔阴名门,虽无实权,却兢兢业业谋学业和产业,为此不求万古流芳,至少能亲朋满门、桃李天下。”
      章令潜仔细端详他一会儿,才笑道:“果然是的。殿下样貌确有外祖的遗风。”又道,“殿下恐没听说过,臣二十年前曾到黔阴李宅拜访您的外祖李山长,那天去时正巧遇上一生挚友张熙哲。”
      “张熙哲?”陈询对此名字有些印象,听提到却十分模糊。
      “嗯。他现居住在鄣西的毓秀山钟毓桥边的越黔馆驿里。”
      陈询觉得有趣,“没想到,如此僻荒之地,还有章相的至交。”
      “他志在做一山野闲人,奈何学问名气大,又善经营交际,陛下便下旨让他做了越黔馆驿的驿将,还为他建造一处幽静宅院,既留他管理朝廷事务,也为了全他毕生所愿。”
      陈询不免感叹:“是一位世外奇人。”
      章令潜点点头:“臣的这位挚友,博古通今、卓尔不群,一般人还不得他待见,所以他很少在越黔馆驿坐镇,却让那些管教得服服帖帖的属下代他处理事务。”
      “听闻越黔馆驿坐落在山谷间,离京郊也有七八十里,人迹罕至。想他每日也无多少事务。”
      “殿下不知,越黔馆驿是京城通往北境唯一的官道,虽在深山野谷里,却经常接待达官贵人,也有从北境来的马商、盐商路过。他们喜欢到越黔馆驿停留,一半是官道平坦安全,还有张熙哲的贤达望名,他向来待人又很大方,还格外勤恳,在馆驿四周开荒种地,囤积不少粮米无偿送给过路人。你说这样的人,谁又不想到他那里走一走。”
      “听章相所言,我还真想见他一见。”陈询面呈向往色。
      章令潜喝了一口茶,左手放下茶杯,右手拿起杯盖,缓缓触碰杯沿,待发出轻微的碰撞音,才洒然一笑:“没想到殿下也有此兴致。”
      “章相推崇之人,必是翘楚。我数年深居简出,得听这一奇人,岂有不仰往而探访的道理。”
      “呵呵,殿下真性情!臣忽觉今日与殿下一面,胜过数年。殿下既有心,臣马上写一短笺,任由殿下得空去便是。”章令潜立即转身伏于案前寥寥数笔写就,又将纸笺递给陈询,“不是张兄会怠慢殿下,皆因他脾气有些古怪,若持臣的亲笔信笺前往,殿下才不虚走一趟。”
      “章相周到,询谢过了!”
      眼看时至申初,阳光不是先前浓烈,徐徐凉风入面,生出几分恰意。章令潜引陈询到府里园中小步,直到踱步到紧临洗心潭畔的两棵桂花树下才站住。
      “呃,刚刚话说远了——殿下说起李氏,臣想如今位居三省六部的几位重要官员,可都曾受教于您的外祖和大舅父。记得几月前有一门下省起居郎到中书省办事,偶尔谈起少府监汪固山赠送的椒酒,咂咂唇齿、回味无穷,还吟起香山居士的‘更怜家酝迎春熟,一瓮醍醐迎我归’(1)诸等赞美言辞。后来陛下得知,亲自品尝,直称天界琼液,还赐黄封,定为宫酒。听说,前不久圆成公主大婚所用御酒也出自李氏农庄。昨日臣手下的一位右谏议大夫和起居舍人还说,下月是李先生的寿诞,要去李氏农庄讨寿酒一杯。万华楼里也有此酒专卖,也常用杯中酒,酬劳座上客,以此来吸引更多的贤才聚集。可见李氏研制的佳酿不枉‘酒为欢伯,除忧来乐’(2)之名。”
      “章相所言不虚。我外祖家几乎都赋闲无事,研习字句文章、地理酒经本也为了打发时光,只没想到还能受天下人赞赏。就说这两年天下安定,漫说贵门豪户喜食银耳莲子羹,普通之家也好绿豆莲子汤,求补脾泻火、养心安神之功效。外祖看到商机,早于三年前就在李氏农庄开挖几方荷塘,如今正是莲子成熟时,多少人家采办仆从来往京郊,只为购买外祖家的青莲子。几日前我与楚王到碧霄山庄狩猎,但见马车熙熙攘攘,禽兽多半躲了起来,只余下人在荒野游行,楚王居然还能射中几个在湖边树边小憩家奴的帽子。”陈询絮絮叨叨,似在讲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却句句进入章令潜的心。
      前几日,章青砚被请进流晴宫、穆王私下托人送礼给女儿,他都听夫人提起过,藏在心底到现在一直在琢磨着。近来宫里又有为皇子择妃的说词传出,两件事一比对可见陈询今日来的用心。所以今日他便存心隆重迎接以探虚实。现在说了一个时辰话,他所言皆有试探的意味,而穆王向他透露的信息意图也与他是殊路同归,于此,他心里更有几分笃定了。
      只漫不经心地问:“殿下何时开始写《三水志》?”
      “五年前,我曾与楚王到过北疆,也曾去灵州等地查看秋收。见地方史志多半局限在内地风土人情,少有研究边界的。便想我朝历来边患不断,君父为此常寝食难安。我想若有一本描述边隅的书籍就好了。后来有几位边镇节度使进京述职,我便留心。尤其干州、渡州一带,毗邻南罗国,可是父皇的心头之患。我与南罗国的质子蒙承偬又是至交好友,便常向他打探谷镇地貌地形,又与干纷节度使曹翩接触几回,也为了探寻南境地貌情况,这般几年下来才有成书之日。只是我所知道的都是他们或口述、或寄来地图,所以《山水志》在去年成稿,我也不敢公布于世,权当平日里的消遣罢了。没想到长兄为解君父之忧,将此拙作呈到御前。那日柴翁来我府上讨要,我还着实吓了一跳呢。”
      “呵呵,殿下言词风趣!殿下也知道,陛下观此书后如获至宝,对殿下虽无褒奖,可臣看出陛下心底是很高兴的。”
      正说到酣畅处,突然宫里来了旨意说陛下要召见章相,轿子已在相府门外了。
      “实在不巧,陛下突然召见,君命难违,臣只得去了。”章令潜欠身敛袍。
      “君父召见,必有重要政务。章相请去吧!——只是我今日来,还有一事望章相允准。”
      “殿下客套了,只要殿下开口,臣必当力所能及。”
      “得知小公子长居建元寺,师从淳于彦大师学文断字、习剑拳脚,我甚为羡慕,很想与他切磋剑术,不知今日小公子可在府上?”
      没想到陈询是为了章青沣,章令潜笑道,“臣的小儿天生体弱,四岁那年得幸淳于大师怜悯,收养在建元寺至今。说起来他在鄣东山数年,少与人往来,殿下还记得他,是小儿之幸。”
      “凡儒门清户,必得正统熏陶。大公子如此出色,在于章相教子有方,小公子僻居山野,亦名动京城。我得长兄告知,才贸然来贵府求见。”
      “噢!是清王殿下告诉的殿下?”章令潜被夸得浑身舒服,又感意外,转念一想,这次帮穆王献出《三水志》的正是清王。
      “都说清王深居简出,却闻达天下。连小儿这点功夫也知道。”章令潜故意说。
      陈询只神采奕奕道:“我平生无甚喜好,习剑是一样。只叹无良师指教,才在今日求见小公子,期望得半分淳于法师的精髓。”又叹道,“章相是知道的,君父有很多才赋过人的儿子,平日待我稍有冷淡,那建元寺亦是君父赐名并常去的圣地,我除了今年六月时皇祖母忌日得幸随驾,后来又发生一些伤心事,更不敢在君父面前索求,所以才想起小公子。”
      他突然提起废太子和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使章令潜很意外,可他那失落模样,又使章令潜不忍拒绝,况且,他很喜欢有人赞美、欣赏自己的儿子,其实心底早已愿意,只是不便直接答应罢了。
      片晌他才点头道:“殿下有此心,臣岂有拒绝之理。”很快唤来家仆引陈询去寻章清沣。正待诸事安排妥当,他也打算出门去宫里,望着陈询跟着家仆朝后院走去,他又唤来一个女仆。
      “去棋望楼寻姑娘,说小公子近来犯痰疾,做姐姐的要关心关心,让她煮些冰糖梨子水送到小公子房里去。”
      章青沣居住在洗心潭南侧的莫邪楼与棋望楼只有半里之遥,到申时三刻,章青砚与霄环走进莫邪楼,陈询正与章青沣在庭院的空地上兴高采烈着研讨剑术。
      但听章青沣朗声道:“武当派练剑之要,切忌停滞,身与剑合,剑与神合,于无剑处处处皆剑,能知此义可修大道。”
      “这也是淳于法师教你的?”
      “嗯。师傅说,天下剑法得以传承必有道理。让我什么都学些,才能做到诸法皆通,亦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呵呵,你这话的意思,以后还想征战沙场?”
      “习武男儿不入沙场,岂不罔负勤学苦练。”
      “你这话有几分道理,可你也知道如今天下太平,边镇之患自有边将把守,还轮不到你这小孩儿征战。”
      “殿下这话说的,再过几年我就长大,还会是小孩儿么……”
      章青砚抬头看天,黄昏逼近,山抹微云,天连衰草,地沉烟霭,一片开阔、寥落的景象。想不到陈询居然在这里,而章青沣与他说话居然能无半分拘谨,好似相识了很多年。
      手提食篮的霄环见章青砚站在那里不动,心底明白得很,拉住她的袖摆轻声道:“姑娘,咱们回去吧!”
      她们刚走出莫邪楼,就见到一位家奴迎面走来。
      “穆王殿下何时来的?”霄环拦住他问。
      家奴答道:“殿下在未时来了府上,与大人在正厅说了好一会儿话,到申时二刻才来找小公子。”
      “哦!”霄环转头看住章青砚。只见她垂敛不语,又走了几步,才听她说:“父亲定是知道穆王在这里,故意让我送冰糖雪梨给弟弟。”
      霄环回过神来,“可见大人对穆王印象很好,亦或,是大人在试探姑娘。”
      章青砚轻咬牙关,嘴角轻抿,须臾,才叹气道:“父亲的心思,变得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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