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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第四十六章 怀远究源(4) ...

  •   天子别苑,蔷薇阁,一个上午,章青砚伏在案上终于将《蔷薇图》描摹完整。
      刚放下沾着朱砂的笔,荃葙就上前接过画,招呼小宫女帮忙托着画边四角搬移庭院中的石板几上晾干,旁边早有一来自正源书院的裱画师等候,他直挺挺立于蔷薇架下,手心里提着一个硕大的裱盒,许是第一次来伺候皇后,脸色与他的身姿一般略显拘谨。
      荃葙弯一下腰、垂首笑道:“画师辛苦了!烦请半个时辰内裱好!”又道,“天儿热,蔷薇架下有对石几儿——画师暂且歇一歇!”
      裱画师怔了怔,听说皇后贤德,没想到皇后身边人也十分客气,深宫位卑,被尊重很难得,忙客气道:“请姑姑放心!”
      看着裱画师迟疑很久才规规矩矩坐下,荃葙抿嘴一笑,又让小宫女送来一壶茶水、一盏茶盅。
      仲春四月花发很久了,不知不觉断断续续开过了几茬,现在最娇媚可人的也就是芍药、牡丹、连翘、樱花,凡是梅、桃、李、杏遗留的花柄全被茂绿的枝叶掩盖住,一年的风华早过去,只等孕育果子再引人注目了。
      屋檐下,黄鹂轻歌、蜂蝶展翅。章青砚被它们引出了门,抬头望着无瑕碧蓝的天空,说道:”过了巳时,公主怎还不来呢?”
      “来了、来了!”她话刚落,宣益公主自花廊一角急冲冲走近,童心抱着小郡主、密心提着小箱笼紧跟在后。
      须臾,霄环从正室的小阁堂里也抱着皇嫡子云樯出来了。
      “饶是老天也懂你们的心思,前儿才约了见面,你看着明晃晃的天空,满眼的花草,不聚聚说说话,岂不浪费好时辰。”
      章青砚笑融融看着宣益公主春光满面的脸蛋,心里甚是欣慰。
      只见她兴高采烈,上前抱过那团红绒绒的襁褓,“数日不见,越发像亲娘了。”且唤道,“显曜,显曜!是你的名字起得好,显现闪耀,光芒万丈。你又叫云樯,我唤你樯儿如何?呵!从你降世,你父皇的兵马所向披靡,你父皇的臣子宵衣旰食。可不全都因为你呐!”
      章青砚笑对霄环道:“瞧瞧她,做了娘,满口学会了奉承。这哪像大将军的夫人。”
      宣益公主笑了,“什么大将军夫人,我可不稀罕。再说那是圆成姐姐该有的头衔。皇后不可浑说了。”又对霄环道,“还有咱们的军师夫人,将来这些头衔,定少不了她这一份。”
      “长公主说笑了,奴婢岂敢与两位公主相提并论!”霄环垂下头。
      “嗨!还害羞呀。你和齐大人的婚约是早几年定好的,若不是时下混乱,我想皇后早为你俩行了大婚礼——哦,齐大人呢,还在正源书院吗?”
      听到正源书院,不远处的裱画师的眉头动了动,心想:齐大人可不是小人物,我今日来别苑前,便看到新君又亲自到正源书院去探望他。只是齐大人什么地方也不去,每日只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满书院的书籍被他翻看个遍,他也不乏味,除了吃喝睡就是读书。
      “回长公主,他还在那里。”
      “还是他自己不愿出来么?”宣益公主不可思议盯着霄环的脸,“想他从前何等喜欢外出,怎就自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半年了呢……”
      “是啊。斐扬固执得很!”章青砚说,望了霄环一眼,“今日午后,我让霄环再去劝劝他。”发现不远处有个人正在埋头裱画,知道是正源书院来的,忙对霄环说,“云樯要吃奶,去把奶娘叫来。连果儿也一起喂吧。”
      果儿是宣益公主与司马清焕的女儿的小名,她们互唤各自孩子的名讳,是交情一直不减。
      “别!我这个丫头呀,人小鬼大,只喝自己奶娘的奶。”宣益公主拦住,“她爱热闹——带他看弟弟喝奶,当看个热闹吧。”
      一旁的童心托着小郡主的屁股笑起来。喝奶还有热闹看?小屁孩不馋着哭闹就不错了!她仍笑嘻嘻拉着密心随霄环进了小阁堂。
      章青砚和宣益公主才说完宫外城外一些稀奇古怪的好玩事,只一顿茶的功夫,裱画师双手捧着裱好的画就前来拜见皇后了。
      裱糊严谨、衔缝自然。彼时自有一番赞叹。
      章青砚让小宫女为裱画师取赏钱,又嘱咐荃葙:“将《蔷薇图》和《立香图》一并挂在书橱前,放在陛下看得到的地方。”
      裱画师、荃葙等一众人走了,宣益公主与章青砚这才回到内室。
      “院落里新栽的蔷薇,是玫瑰——千叶玫瑰?”宣益公主蹲到两盘紧靠门扉的花苗前,仔仔细细端详好一会儿,”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呀。”
      “所以说巧妙就巧妙在这里。连我这个自小就养蔷薇花的人,也没看出端倪。”
      宣益公主起身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呃……我想起来了,三天前我和清焕在京郊别墅,他说他大哥从巨渡回京曾对他讲,多年来南罗的千叶玫瑰不许运送到京,但南罗人极爱,每次在贡品里总放上几株,可每次到了巨渡郡的检查口就被扣下。检查人说是当时的南罗国王故意往我朝送千叶玫瑰,只为惹怒我朝,巨渡的官吏也不敢回报君上,所以往往藏着不说就过去了。”
      “自高祖起就不允许千叶玫瑰进入京城,当时南罗的作为,的确在挑动两国矛盾,所有后来先帝一定要举兵南罗朝野无人有异议。所谓小事处看大事,以这个手段激起我朝的愤恨,与蒙承倥当初改名‘蒙承毓泰’的意图如出一辙。”
      “清焕也这样说。我还想几棵玫瑰花会有什么阴谋?果不其然,听你刚才说的,可知其中不简单。只是现如今灵州也有千叶玫瑰,会不会是从灵州来的?”
      “这个七郎也在怀疑,正在派人查探千叶玫瑰到底从哪里来的。”章青砚皱眉,“若是人与人之间联系不上,通过物件传达善意或恶意,是那些好事者惯常的手段。”
      她握住宣益公主的手,“你七哥想知道此事与司马家有没有关系,为免打草惊蛇,只有让司马将军私底下与他大哥求证,你只要替我传个话便可。”
      “我明白了。”宣益公主叹道,“还有一人,我不知该不该在你跟前提起。”
      她说的是陈鉴,章青砚当然知道。从刚才话中也听出,在她面前陈鉴宣益公主是有顾忌的,但问题是提到灵州就与陈鉴脱不了关系,这一点章青砚也想到了。从前他们三人都有一段共同美好的回忆,现在相互敌对,提起来总觉尴尬,她本不愿说,宣益公主替她说了,是懂得她的难处。
      果然听见宣益公主连叹带息说,“这些事,会不会是九哥所为?”
      “可宜,从前与将来,我都不会觉得楚王对朝廷会有多大危害,你我了解他的性情,倨傲且单纯,但是他身边的人会引导他做错事,他也容易被人激怒、蛊惑,更少长远的谋算。如果将来天下重新回到叛乱前大一统的景象,日后他少不得要受到天下人的唾弃和谩骂。如果你顾念他,去查也是挽救他。”
      章青砚低眉,”我并无他意,先帝要求七郎无论如何放过他,七郎已经在做了,援兵贡州是为帮他。试想明明知道他要争夺天下,为何还要帮他呢?七郎一是为了孝道,而是为了不骨肉相残。只说七郎对吴王你也就清楚了。可是他已深陷战乱和流言中,也许很快就要背上了叛国的罪名。还有更糟糕的,如果他勾结南罗的罪名成立,那就是对七郎的侮辱、为难七郎,毕竟七郎那样看重蒙承偬,更不想违逆先帝的遗愿。如果要救他,我和你能做的也就是防患于未然。”
      提到孝道和骨肉相残,宣益公主对死去的皇帝父亲深感失望,然而新君一朝正在努力改变从前的弊政、弊端,她也走出了阴霾,凡事想继续,就要往好的方向去想。
      “青砚,我知道你要顾全大局,可你想过,如果你所做的让七哥知道,他会怎么看你?”
      宣益公主终究是最在意儿女情长,提出的担忧也离不开儿女情长,“我和你,不能再经历从前的遭遇了。”
      章青砚笑了笑,“所以我找你,请求司马将军去查,七郎就不会想太多。”
      她眼眸里多了一份失落,少顷道:“你知道么,尉迟妃有孕了!”不等宣益公主发话,她继续说,“男人终究是最在乎前程,何况君王。”
      宣益公主不知道说什么。
      “七郎让我准备封贵妃的典仪,我已经通知了礼部和内侍省,计划在下月行大典。”
      “大典?”
      “是,大典。比立后还要隆重。实际上是慰劳尉迟氏。”
      宣益公主似懂非懂,见她面色很沉稳,仍关切问:“你身体康健可痊愈了?我还带来了几起治疗气喘头晕的草药偏方,已经让蜜心交给荃葙煎制。如果吃了好,我再送些来。”
      “看落英缤纷,听细雨霏霏。从难处的世俗中拔除了难处的烦恼,把可喜的世俗小景画出来,诗意在纸,情感在墨。花儿引导丹青成画,丹青将人的心思变成画,是为了好好观看自身所处的人世间,在灵台方寸的意境里,得到一丝欣慰就够了。”陈询透过日铺时分的光,远远看着画,自言自语道。
      章青砚陪立在旁,外面人静声无,让她想起那年他以她为背景描摹《立香图》的情形。
      “七郎,我懂最无用的是回忆过去。然而今日看到《蔷薇图》,我便想起你为我画《立香图》。”她伸出手指,悄悄拉住他的手指。
      “怎么,你有话说?”
      没有谁更了解她。她有些安慰。眼观鼻,鼻观心,她又在观谁?她也只有他了,还有那个不懂事的陈显曜,她的小云樯。
      “七郎烦心时,要么写字、要么画画。没想到七郎烦心时画工不减,反而立见心智。”她终于想到说辞。
      宣益公主对她说“我和你不能再经历从前的遭遇”,当时她也这样期待不要再经历从前的遭遇——可等宣益公主走后她的心境又回到独处时的荒凉中,也许是高处不胜寒,也许是心里有事,她近来不是很安静,也许是陈询太忙,也许是那一出又一出的事故朝他扑来,连带她身处别苑也不能做到安之若素。他与她住到这里,就是为了躲避马上要来的麻烦,他们还有很多要一起面对的麻烦。
      “乔小郎在今日未时闯入户部贡品库敲碎相思子。死前,他说是他疏忽所致,让这批贡品里混进了毒药,而他大意是在黔州喝醉了酒才让歹人趁机使坏,且那天晚上他赶到了越黔馆驿,恐怕也会牵扯到张先生。乔小郎是拿自己的命交换自家的平安,此前有人已经暗暗杀了他的父母。幸好他死前手写了一份血书悄悄到御史台,里面有指证谁陷害了他。这份血书现在郭东定手里。”
      “我已将曾华从内狱关进了明狱,这是郭东定的建议,只有牺牲了他,我才算是做君王该做的。还有——”
      他说了两件事,还有第三件……她感觉到他的沉重。
      “还有,你哥哥当年与葛采方的事我无法遮掩;你哥哥在陵寝建造中贪腐我也无法遮掩,有言官提供了当年葛采方抱病察河、而你哥哥视而不见的证据;你父亲借用手中的职权让地方拨出五十万钱用于建造陵寝,但自传出建造地有石头之后,那笔钱就被你哥哥以拓浚徽州河渠的名义私吞的证据,且是当地十多名百姓的连命供诉他,起源是半月前徽州河渠堰塞,也就是说拓浚之说子虚乌有。”
      “他们必要我看到这些事实,我别无选择。”
      “……”
      “青砚,你不要怪我!”
      “他们都是谁?”
      “灵州的人、韦氏的人,还有禁军衙署、御史台、户部、工部、殿中省、少府监的人。估计不久,吏部和国子监也要被他们算计。”
      章青砚深深吸了口气,紧了紧握住陈询的手,“七郎,旧吏旧阀是你的磕脚石,你要做你该做的。不要顾念我,以大局为重。我们章家剩下的也没有几个人了——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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