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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第四十三章 上阳宫阙(3) ...

  •   流夏如炉,到处是热腾腾的空气徘徊在京中别苑内外。自兵乱以来,上阳的冰窖废弃,所以这个夏天宫里宫外只能靠风雨来驱热。天子的这座京中别苑门牌老旧,墙壁斑驳,淹没在上阳城中茂林隐蔽处,平头百姓家靠近不得,禁军也不敢进来。这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规矩,多年来这种在上阳别苑比比皆是,各家有各家不想被人知晓的院落,有的人需要借别苑会见紧要的人,有的人需要别苑藏好心爱的人,有的人需要别苑做着不可告人的事。
      总之,人心最忌讳的反而在群体里形成默契——互不干扰,互不打听,你干你的勾当,我做我的事,除非真的触碰到自身的利益。现在陈询的这座别苑又成了天子别苑,谁还敢没事对着门楣贼眉鼠眼张望。再说,这些日子韦太后曾亲自驾临两回,来的阵仗不大,却人人知道太后来过,更不敢多妄议了。
      这日午后,陈询依然简装素履踏进别苑门槛,早有韦太后安排的内侍、保镖迎上去,直到关了门才下跪呼喊“陛下”。陈询始终一言不发,径直朝内堂走去,过了两道门,有三五个宫女迎上来,行完礼后就出去了。齐斐扬和张晁也都停下步子,并排站在最靠近二门的一所凉亭的外台阶上。
      满院子的蔷薇得了人精心照看,波红分影,风好带香,朵朵精神,枝繁叶茂、花娇蕊鲜,引来夏莺千啭弄蔷薇,鸳鸯双双栖息荆条。有好些蜜蜂飞来采蜜,忽上忽下,碎碎的阳光照着它们飘动的影子,落在地上,像一只只奔跑的甲虫。依着蔷薇花藤的一块土墙上凿有几个小圆洞,洞口处进进出出的蜜蜂扇着翅膀,总是与那些趴在花瓣上的蜜蜂商量好了分工,你来我往,就一个目的,千万不要让娇艳的花儿白白开在尘世间。
      这会子张晁口干舌燥,正嫌蜜蜂的“嗡嗡”声难听,却听齐斐扬笑道:“瞧!蜜蜂只采深花的粉,浅花的粉一点也不沾呢。”张晁撇撇嘴,瞧不上齐斐扬居然还对蜜蜂采蜜感兴趣。
      又听齐斐扬小声说:“看来日后得多栽些深蔷薇花苗,这大夏天的,有蜜蜂来,总好过知了没完没了的。”
      这话倒合张晁的心思,每次晴天白日职守,想歪着假山打个盹,总被知了吵着,蜜蜂声音虽难听,但不至于影响睡觉,没好气道:“明日咱寻些网罩来,把知了全抓了。”齐斐扬笑了笑,“何必与虫子过不去。”
      “何止我过不去,你去问霄环姑娘,皇后是也很讨厌知了?”
      “哦!那是要把这些虫子赶一赶。”
      “你啊,就知道听主上的话,琢磨主上的喜好,可到现在你我还是担着东宫的职务,却听不见升职的旨意。”张晁话语里含带激愤情绪。
      齐斐扬却很淡定,只朝他摆摆手,“有话再说——”话未落,就听到内堂传来花盆破碎的声音,接着有人的脚步声,嗡嗡几声人话语又没了动静。
      正当他二人分神时,却听到陈询在里面道:“但他忽视了一句古话,一次不忠,终身不用的道理。”这话咋听起来没头没脑,也不知道到底说的谁,却让齐斐扬多了一层心思。他伸手握住剑柄,五个指心贴着柄面的钢板,只觉在这夏日透心的凉。
      “皇后回来了,陛下的脾性会不会好些?”他暗想,这个念头从脑子里闪过,自己却苦笑起来。好些日子了,他没有与霄环单独见面,几次求赐婚的话到了嘴边,总被陈询的漠视挡了回去。
      没瞧见陈询刚刚赐婚了司马清焕和宣益公主,大婚的日子刚过,宣益公主府也改成了辅国大将军府,非常时期也不太张扬,有些官员前去祝贺,府上安排薄酒几杯算是答礼。总有好事者,出了辅国大将军府,临行前扭头朝对面的左右骁卫大将军府指指点点。
      那是新封的吴岩府邸,原来是上佳公主府,上佳公主殁了,就赐给了吴岩,一个是兵部最高将领的府门,一个是“南衙”禁军大将军的府门,两家门对着门,四只威风凛凛的大狮子没日没夜地两两对望,夹在其中的大道通往从前的募兵处,募兵处在归恭门南边,这条大道自然也成为他俩入宫的便道,这条路又与须岩巷和柏青街相连接,万华楼和蔻丹坊近来成为外来人进京后据点,秩序比较乱,他俩带兵将前去维持秩序也成为家常便饭,好在府门都在这里进出方便,还有一个便利就是从这里出发穿过归贡门到鄣西山尚武苑距离最近。于是陈询也对朝臣说两位将军府在一起,维持城中治安方便多了。如今募兵处事务不多,陈询接受吴岩的建议,又改成了练兵场,内设居所,若有人来参军直接收了编操练,所以大批新入伍的将士多半听司马清焕和吴岩的话,对皇帝身边的两位贴身武将齐斐扬和张晁甚是陌生。好事者也会提起齐、张二人目前和司马清焕和吴岩的地位高低,甚至谈起张尚义,现在皇帝听了先皇的遗旨死守都城,可不是也得了张尚义的心,其他不说,皇帝回京次日就去登门拜访张尚义的父亲母及妻子儿女,尽显关爱照顾。
      昨天齐斐扬在别苑见到了霄环,又谈起李贤妃,就是现在追封的李太后。韦太后的长寿宫里近来悬挂一副李太后的画像,对皇帝说,思慕李太后的品行,以悬画像时刻提醒自己见贤思齐。陈询笑而不语,却十分受用。
      荃葙道:“韦太后已从别苑移了几株皇后喜爱的蔷薇到了元坤宫,只说皇后需要静养,看到喜欢的蔷薇对身体更好。”
      “这事陛下也知道么?”霄环问。“知道。移栽那日,陛下也在元坤宫,还亲手栽种呢。”齐斐扬对霄环道:“皇后回宫也就在这几日,你们都收拾好了?”
      “全好了。”霄环说着,面露些许难色,“皇后妊娠反应严重,这些日子尽躺着,陛下为防万一,已经叫人特制一辆软车接皇后回宫。”荃葙便将那辆软车的内外装饰唧唧哇哇说了一遍,又笑道:“你们二位也该成婚了,想必陛下早有了旨意,待皇后回去就办酒席吧。”却见霄环淡着脸道:“这事切不可混说!一切以陛下意旨为准。”齐斐扬现在想起当时霄环的脸色,失落感更强了。
      “难道连皇后的帮忙也不济事——陛下真要与我生分么?”想归想,他也只敢在心里埋怨。忽然,大门开了,是霄环从里面出来。
      “大暑天的,你们到门廊下阴凉处站着呗!”她朝他们招手。
      “陛下和皇后在里面呢……”
      “不妨事。皇后今天可以起来动动,刚刚陛下携皇后去了池子边。”
      每次陈询来别苑,一待就是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第二天才起身回到宫里处理政务。
      果然滔关外两股叛军打得热火朝天,终究是两败俱伤。上阳自然是最受益的,朝廷根本不想动一兵一卒,仿佛是在看笑话。听说最苦的是薛王游,千方百计不等号令就从越州出发回到薛州,以为凭持自己手上的兵和薛王妃娘家的势力,可以在薛州干出一番事业,好把陈鉴比下去,谁知,贡州叛军和王氏叛军对打期间,还不忘联手对付薛王,生生把薛王手下的兵全部赶出了薛州,薛王等人的死活谁也不知道。此前两边的叛军着实看不上薛州,嫌城中贫瘠,少有女人,连紧邻的才州也不如,至少那里人多,至少女人众多。现如今薛州城里既有贡州叛军,也有王氏叛军,他们赶走薛王后又继续对殴,那架势仍旧是你死我活。毕竟双方势均力敌,陈询估计两者之间至少内乱一到两个月。
      当然他也不忘拱火。起先陈询想让卢晏调拨观州的粮草支援干州。曹翩来信说,暂不要了。既然两股叛军对打不消停,抢他们的粮草才是好时机,再使用反间计、生间计每天派人混在薛州、才州专门与两方的间谍接触,来个鱼目混珠也不错,再顺便抢粮草。陈询闻讯,给张尚义送去粮草的同时也发出密旨,说固守滔关自然要放在第一位,但也要时不时给叛军能攻入滔关的希望,让他们之间的内斗更猛些。使用离间计,实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是陈询对付关外叛军主策略。当然,这种策略可以暂时消耗北部叛军,但陈询最放不下的仍是陈鉴和华州叛军,如果以滔关为界,毕竟这两股军依靠的是中原势力,赶外贼易,杀内贼难。
      次日申末,陈询到了别苑,才知道到韦太后也来了。“母后也不告诉朕,让朕陪母后一起来。”他笑着说,却指着长寿宫的宫女问,“太后有喉疾,你们可伺候好了?”
      “回陛下,奴婢这几日都去清王府拜见清王妃,讨要治愈喉疾偏方,清王妃已教会奴婢怎样熬制汤药。”“如此很好。你等尽心便是。”
      陈询笑对韦太后说,“今日我让忠玉传话到清王府,晚膳去那里用,母后可愿陪儿子一起?”
      韦太后脸色微变,道:“陛下且去吧。皇后刚才说什么也吃不下,我已让宫女去准备些素食,与皇后约好一起用膳。”
      章青砚道:“太后白天来看,晚上还要陪着,妾岂敢受用!”
      “都是一家人。皇后客气了。”
      傍晚,漫漫宫阙隐藏在烟雨中,让人以为下了一天的雨,实则是太阳垂西前突然刮风雨落,雨停了埋在地上的热气继续烘着地面,又停了风,水汽散不出去才起了大雾。韦太后用完膳回宫,直到戌时陈询才来。他屏退左右独自来到寝室,章青砚小睡刚醒,正秉烛读书。
      溽暑有雨,凉爽是凉爽,可雾气绕身,全身湿答答的不舒服,他贴着床榻的双腿背部更是湿漉漉的。
      “大嫂可好?”
      “好。但日渐体弱,是太思念大哥吧。”他俩人不约而同静默,好一会儿,陈询才伸出手指在她发线间揉搡。
      章青砚感到一阵恶心,她强行忍住,似乎从怀孕以来忍着忍着就习惯了,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三年在荒野生活,每日在阴湿空气里,早就把身子骨弄坏,这一怀孕就什么毛病都来了。
      他的手搁在她的肩上,扶她的头靠上他的胸膛,“青砚,你要好好的,我想要这个孩子。”
      “我知道。我会没事的。”她展眉一笑,半片埋在他胸膛里的面颊却通红通红的。“外面局势如何?”她问。滔关外弱肉强食,时刻在激发人残忍的动物本能,往往越是混乱越控制不住,嗜血不单纯是虎狼的本性,也是人的本性。今日一早传出袁志琅的叛军逼近到漓水西岸,为了避免被叛军俘获,越州的百姓见朝廷无兵支援,就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陈鉴身上,越州出现以楚王为首的军阵规模。这也是必然结果。陈询要守护上阳,总要先舍弃越州,再说,他就要陈鉴先动手,陈鉴动手了,他才有讨伐的借口。
      “灵州一带,流传出先皇篡位、诛杀沪王的谣言,整个南域百姓等待看谁给他们太平就认谁是天子。先皇驾崩前对我说,我们陈氏皇族是边疆小国的后裔,中原人骨子里总排斥我们,或许他们从不希望我和楚王哪一个赢,或许在他们希望出现一个属于他们的乱世英雄,所以我只有以静制动。”
      “可是,现在的陈氏皇族也不全是异族,经过这几代君王,你们身上流淌的也中原人的血。要不,你请求南罗的协助?”
      “你说蒙承偬?”
      “嗯。”
      “很久没有与他联络了。我只知道现在南罗国国泰民安,想必他们的百姓也不想管外事吧。”
      “管不管,试一试才知道。到底从前你与蒙承偬亲如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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