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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4、第四十二章 远山钟磬(2) ...

  •   往年到了七月,越州的雷雨差不多渐止了,今年不知为何雨势不减,好在不是每日都下,漓河水位时长时落,仿佛契合了皇帝的意愿,雨水不停,漓河水涨,就少了很多麻烦,皇帝有更多的时间做好越州防务,也有更多的时间关心滔关外与陈询在京城的动向。
      偏偏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也赶不上人算,七月初,越黔郡四处传出华州有叛军驾船沿江洋渠向北试图闯入沐水再进入漓水。
      消息是半夜传到离宫后廷,皇帝闻讯后令冯峒向离宫外传话,召集所有廷臣于寅末入越政阁议事。
      不一会儿,宗亲们也不约而同聚到豁开楼中央的宜园探询局势如何,一边遥遥看着月山隘山顶的烽火台,七嘴八舌各种猜测。
      天色未大亮,有雨,那烽火台也看不清晰。华州位于越州西南部,与越州有澭水河道相连,漓水才是最需要关注的区域,他们不知就里地观望,暴露出他们的浅薄和无知。
      宗室皇亲间各有算计,但大多是在富贵乡里浸泡惯的,根本不懂朝野争斗和平叛艰辛,只管顾念着自己的利益安全。有几个头脑聪慧的,却无力撑起局面,于是他们只会聚在一起听着局面变换嗑着闲言碎语,今日一惊,明日一咋,毫无头绪,谈不到时局的核心上,却将谣言越传越多、越传越远。
      还这样吵吵嚷嚷一个多时辰,也没有说出个端倪,个个觉得留在庭院里过于招眼,于是又朝离宜园舒亭最近的陈预住处走去。
      襄王兆庭和梁王兆基为长辈,其中襄王年最长。宗亲就算再心神不宁,也要尊敬长辈,于是一群人在陈预的住所里,一起都看住两位老王爷,希望他们能说出一些宽慰的话来。
      襄王满头银发,只坐在靠窗的锦榻上睁着一双浑浊的老眼叹道:“你们不要等我发话。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有算计,我老朽无用,这次随驾离宫,也没想再回京里去,这把老骨头日后能葬在离宫就满足了,如今也仅仅指望离宫平安就好。”
      一位年轻的宗亲愁眉不展,“皇伯是年老,可眼下离宫就要受到叛军攻击,您不愁么?”
      襄王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张着瘪巴的嘴角道:“愁有何用?当日我曾力劝陛下不要弃守京城,陛下不听,我亦不敢违逆圣意,随驾便随驾,身家性命既指望了陛下,其他也不多想了。陛下圣断,自有上天庇佑,我等追随陛下,也会得到庇护。”
      那年轻的宗亲冷笑道:“襄王当然可以做到心无旁骛。谁不知您的子孙多半在南塑郡一带,那里可还没有叛军呢——可襄王不担心贡州乱了,华州乱了,灵州就不会乱吗?”
      “你别激我!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我等作为宗室皇族倚仗陛下,今儿无论外面如何风云变幻,陛下的决断也最英明。陛下在,便可安。你们怎能因为华州叛变,就怀疑陛下的裁断正确与否?”
      众人听出襄王话里的意思,先是对皇帝有薄责,后又以圣旨为上,相信皇帝决断无误。这般左右逢源,怎会听到半点真话。原本也没指望他有什么见解,于是又都将目光一齐转向梁王。
      梁王这几日一直处于担惊受怕中,发现众人都看着自己,不说一句两句必躲不过,只好道:“以为离宫地势优越,有漓水拦截,北部的叛军断不会趟洪水跨过漓水。哪想到叛军会逼近离宫。”
      这话只将叛军的行程说了一遍,一点见解也没有,说了等于没说。几位宗亲不免失望着相互对视,摇头,叹息,对皇帝的质疑渐渐露于言语当中。吴王阁等几位皇子不满宗亲对皇帝的说辞,又苦于见识浅陋,平日里又享受惯的,哪里会分析时局。
      只有薛王游心底藏着几分算计。他早就想请旨参与离宫护卫,可皇帝一直对他置之不理,他便私自到处打探消息,这几日正对离宫周边的状况作调查。
      此时宗亲们聚在一起说这说那,又听到他们说皇帝身边也无得力的皇子分忧,很不服气,必要显摆显摆,于是说:“潍水河水位不下,陛下又令何潞严守,叛军不会冒险打来。走沐水是绕过蠡州,至少要花两日时辰,看来华州叛军是急不可耐要攻离宫。”
      “八弟倒是用心,连叛军怎么打来、怎么想的,都晓得清清楚楚。”陈阁晃着肥硕的脑袋,口中藏讽,明显不满薛王那番话,“父皇一心把兵权交给楚王,没让你操半分心,你却自己管起这档子事来了。”
      陈游冷笑道:“五哥不忙着损我,有本事五哥能解了众人的疑惑,我自当闭口不言。可谁不知五哥在京中就只忙着炼丹修道、广选美女,到了离宫也照旧不误,难道指望着大家不顾自家安危,跟着你一起做道士、纳小妾?”
      “我修道纳妾,总碍不了朝廷的大事。你以为你是楚王,能得父皇看重,需要这般宵衣旰食、处心积虑讨得父皇喜欢?”
      “你不过是没机会罢了。也怪你成日里就想着炼丹纳妾,却生不半个儿子来。”
      “你——”陈阁的脸庞斗然紫涨,手指陈游骂道,“这事现在父皇都没再追责于我,还轮到你对我说三道四?我没儿子怎么了?我没儿子父皇不会把皇位传给我,我认了。你有多少个儿子啊,父皇怎不选你当太子?还将你放到封地薛州。若不是薛州被叛军占领让你迁移到闵州思过,你不知在薛州是死是活呢?若不是你的儿子们个个不成器,你的王妃哭着求父皇,你也不会回京来。为什么父皇这般不待见你,也是你整日里不安分所致?你既不安分,也没见你做出什么成就啊。”
      陈游大怒,跳将起来、伸出手指着陈阁的鼻子大骂:“好不要脸!都是皇子,我有封地,你有吗?你无儿无女,父皇就算给了你封地,你也没子孙享受……”
      他俩这般相互嘲讽谩骂不停,宗亲们也不知该如何劝,连讨论正事的心情也没有了,更何况他们就算正经地坐下来商议时局也说不出一个名堂。看着两位成年皇子相互诋毁,倒起了促狭心理,个个在一边一言不发看笑话。只有陈预看不过,忙上前拉住他们,“两位殿下,两位殿下,外面的敌人正步步逼近,不可起内讧。”又补充道,“吴王殿下,眼下危急,薛王殿下有心,我等听听薛王殿下怎么说。”
      自家性命是最重要的,所有人开始纷纷指责陈阁不知好歹。
      “对。听听薛王殿下怎么说!”
      “吴王殿下,现下不是讨论的时候,该怎样解除眼下的危机才是正经。”
      看到众人对自己投来期许的目光,陈游不免有些得意,“父皇留着袁辅政一条命作甚?你们可懂得?除了用来要挟他的儿子,也因他通朝廷事务,知道可以绕道蠡州能到漓水,而漓水为离宫区域,排洪口多,不容易淹没,只要叛军到了沫水进入漓水,再顺漓水逼近离宫,离宫就会危险,但现在日日大雨就不同了……”
      陈阁不待他说完,插嘴道:“哼!你说的这些谁人不知?单说袁辅政这奸臣,天下人都恨得牙痒痒的。”
      陈游只想到自己今日可露风头,不理睬他继续道:“这大雨天天下,只要拦洪不破坏离宫,可让何璐召集水军筑坝蓄水,等到叛军进入漓水放开坝口可冲他个鸡淋狗跳。我等可陈情陛下,这两日就在漓水拦坝蓄洪,一旦有叛军船只出现,便泄洪淹死他们。”
      陈预道:“如何拦坝?离宫一些亭台楼阁筑在漓水上,筑坝必要舍弃一些楼宇,否则怎么蓄水积洪?”
      陈阁又插话:“就是!离宫新筑的楼阁多半在漓水上面,难道要父皇舍弃楼阁对付叛军?想当初建造这些楼阁,朝廷可是银子大把大把的花,就这样舍了太可惜。”
      有位宗亲也说:“他们打来就想夺离宫,倘若离宫不保,别说这些楼阁被毁,恐整个离宫都被毁了。”
      “毁不毁也不能用你的馊主意,万一泄洪,连豁开楼也掩了……”
      “鼠目寸光!豁开楼淹了又如何,还可以回京去。”
      “钟毓桥已断了,你怎么回?”
      看到两兄弟暗起硝烟,梁王这才叹道:“当初陛下下旨广开渠道,原为了南北商路畅通,不想今日却成了叛军攻击朝廷的捷径。我曾在工部任员外郎,记得华州连接沐水就是袁辅政力主开通,他为此带着袁志琅出入工部、户部很多次,袁志琅自然也熟悉离宫地形和周边水道,想必他早有了打算。这个计策可行得通?”
      陈游道:“袁志琅可不会知道他要攻打离宫前,天天下大雨。”
      “这话也有道理。”
      “那我们这就去见陛下?”
      陈游摆出派头,就等宗亲们唯他是听。
      陈阁“哼”了一声拂袖而去,襄王、梁王岂会跟着小辈,一言不发也走了,只有陈预领着几个年不过十五的旁系子孙打算跟着陈游。
      “益南王还是担心自家的王妃牵连自己不?”好不容易得一成年人跟随,陈游不免假惺惺。
      “是……也不是,我总也要做点什么才心安理得——”陈预再无往日的精神,这几日葛紫歆的言语行为近乎疯了。十日前送来的的消息,说葛仁刚到华州边界就被袁志琅擒获,叛逃的人无论起初的意念几何,都被人不耻,葛仁身为吏部尚书失去臣子该有的气节,乱箭穿心也不为过。陈预在舆论的压迫下也被折磨得精疲力尽,特别是在离宫的袁党杀得只剩下了袁辅政一人的时候。他们只有五个月大的孩子胎死腹中,这谁也不会关心,人们只对他们牵连的人事谈论不休,他们不是袁党,谁都知道,但谁也都清楚,只要有一点点瓜葛,都能够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不知陛下还有何安排……”陈预仍喃喃自语。这位文弱的书生最见不得兵荒马乱,纵然他满腹经纶、纵然他才华横溢,在刀枪和流言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有华州逃难百姓去了上阳,还加入太子组建的水军。太子到底有办法。那日他走前,还与我说了几句话,我记住他说,逃避只有粉身碎骨……太子那里的消息应该比离宫还灵通,京畿周围四通八达……”他语无伦次,连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太子灵通又如何,叛军是想攻离宫,京城还在数百里之外呢,你让太子来救,行吗?”陈游瞧不起他无主无见、慌慌张张的做派,尤其听到他说起陈询,像剐了自己的心。
      “听说现如今京中防御工事做的好,加上关外叛军内耗,反而暂时得以安全……”
      “嗯?后悔来离宫啦——”
      “有些……”陈预说的实话,如果现在他在京城,凭他对陈询的了解必会顾念往日的情分不会因为葛仁对他和王妃存有意见。
      “无用之徒!”陈游骂道,“别把太子想得多么好,他回到京城,还没见他问候父皇,问候我等兄弟们。”又道,“你既信我说的,现在就随我去面圣,保不准父皇会放过你和你的王妃。”
      “我也只有指望陛下了。”陈预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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