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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第三十七章 烟交雾凝(4) ...

  •   连续几日,京兆府尹郭东定和新封的左右骁卫大将军吴岩指挥尹臣、禁军清扫闹事街口残迹,又接到旨意要求他们从今日午后开始全力肃清市井街坊的胡人,如有违抗者格杀勿论。皇帝特别单独下一到密旨给郭东定要求将滞留在韦府、袁府的胡人死士一并抓捕并立即处死。
      郭东定对皇帝的这道密旨并不惊讶,不惊讶不仅仅因为韦晃故意泄露袁氏私养胡人死士,而是奇怪皇帝为也何知晓胡人死士的存在——直到某一天吴春舫密访才知道了答案,并第一次对皇帝产生抵触情绪。
      只说那日吴春舫从袁府出来后,先回到吴府休息,等深夜降临,确认袁氏跟踪监视的人撤走后,着便装出偏门悄悄儿又去了趟郭府。
      吴春舫向郭东定出示袁氏在贡州私造兵器坊、馔养胡人死士、袁志琅收刮敛财,甚至还有一些袁辅政知晓黄闵韧叛逆却隐而不报的证据。这些证据几乎全部写在袁辅政与袁志琅来往的书信里。
      郭东定面不改色:“吴相,这些信从何而来?”
      “郭大人,今日老夫既来了,就不会有任何隐瞒。这些信是章令潜贬至元州前托人带给老夫的,并告之此信可为日后倒袁的铁证。”
      “章令潜?”郭东定此时才落出错愕神情,“卑职记得,吴相与他从未有深厚的交往——”
      看着吴春舫满面皱纹的脸庞,郭东定陷入深思,过了半晌,便不再质疑,“卑职妄言,当初章氏未出事前,吴相就密谋与章氏联手倒袁,可惜后来章青均被弹劾,王氏又执掌十万西北大军,眼看倒袁不成,章令潜只好认输,但又不甘心,便将有关袁氏的证据交给了您。”
      吴春舫双目炯炯:“郭大人,老夫一出示这些证据,您就分析得一清二楚——不错,正如郭大人所言,今日到了老夫将这些证据公布的时候了。”
      “吴相,您认为现在真到时候了吗?”
      “郭大人什么意思?”
      “卑职以为,陛下手中也一定又类似与这些的证据,为何陛下至今未清算袁党?”
      “陛下没想到还未削弱黄闵韧的兵权,就爆发贡州叛乱,担心清算会引发意外,所以一直托而不决。”
      “您只说对了一半。袁辅政最大的喜好便是敛财,至于会不会背叛朝廷也显露端倪,他明明知道黄闵韧会叛乱却隐而不报,只想在其中捞取好处,比如在贡州私造兵器坊,对黄闵韧谎称这些器具是从西域贩来,既满足了黄闵韧扩充军备的野心,也达到自己敛财的目的。此外,陛下还须要袁辅政掌管官吏,又担心拥军过甚的王氏。后来宫中有了王贵妃生下秦王昭,陛下对外表现出对秦王昭的特别恩宠,尤其放言改立秦王昭,这多少是为了稳住王氏兄弟。可陛下忘记了,一个人敛财敛到一定程度也会厌倦,从而想要更多其他的好处,尤其像袁辅政既有手段控制住封疆大吏,便想控制住更多的人,如此便会危机皇权。”
      “郭大人的意思,京中已经有变?”
      “对。这是陛下是想弃守京城的主因。如果单单贡州叛乱并不可怕,倘使这个叛乱出在朝廷内,那才是最可怕的。”
      “郭大人既看出来了,为何不对陛下说?”
      郭东定摇头:“有些事陛下看得比臣子还深远,在乱世臣子须为天子排忧解困,可有的话却不能当面说哇。”
      吴春舫何尝不知道其中的缘由,正要说话,却听郭东定诚挚道:“吴相,您今日信任卑职,将如此重要的证据给卑职过目,卑职也当吴相为知己。你我皆为朝廷作想,便也无隐秘处。尤其眼下有些话卑职对吴相说,也是应当的。”
      “郭大人,老夫生为已故太后的亲弟弟,所有目的用心都是一个‘忠’字,即忠君不二,只要利于朝廷,老夫责无旁贷,乃至视死如归亦无反悔。”
      郭东定笑了笑:“吴相言重了!入朝为官岂有不顾身家性命的道理。倘使真的不顾身家性命,也无报效朝廷的机会。卑职想大人今日前来,一是忧于国家,二是忧于自身,才与卑职剖心长谈吧。”
      吴春舫素来知道郭东定无论做事还是讲话都非常耿直,没想到今日对自己也如此直白,心下暗暗不喜,却和颜悦色道:“大人看得透彻,老夫敬佩!只是有的话不便讲得太明白。你我都是出生官宦之家,又都是状元及第,自当清楚读书、为官的目的。既然你我同心同德,便可做到推心置腹。郭大人,您以为呢?”
      “哈哈!吴相难得如此直爽——也好!你我既同谋国也谋己,便也不必藏着掖着。”郭东定走到书案边,卷起袖管拿起一柄狼毫舔上浓墨,屈躬伏案,端端正正写下一个字“储”。
      “想当初殷氏能死灰复燃惑乱后宫、左右朝纲,致使四位皇子蒙冤而死,致使皇四子卢王淼受惊吓早逝,致使皇长子清王隆致残病逝,致使其他皇子明明天资聪颖却不得重用,致使天下无数庸才蠢蠢欲动,皆因这个字。”
      吴春舫沉默,良久才问:“郭大人又想和老夫说什么?”
      “吴相将章相的证据呈于卑职,卑职也只想告诉吴相,卑职现在的心情。”郭东定深感无奈,“忠心侍主,臣子已尽力,可要将全京城的人置于水深火热,不说那些有田产家舍的,就算一农夫只有茅屋一间也不愿舍弃。君上似乎去意已决,不知还有半分劝阻的可能?”
      “老夫若觉得还有半分希望,也不会今日来见郭大人。”
      如今三省之中,只有尚书省长官正常履职,中书、门下两省早已面目全非,尚书令在大变之下求助御史大夫也在情理之中,但在很多人心里都对维系了近三十年的全盛朝权责划分抱以质疑的态度。
      当日深夜,郭东定秘密组织京兆尹臣和禁军搜捕胡人死士,最后歼灭八人,还有四人仍不见踪迹,有禁军说看到他们翻城墙逃逸去了。到亥时三刻,他令吴岩布置禁军守住各城门,自己也到几个城门口巡视。看着不高的城墙和拱柱林立的城门,不由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往常他作为京兆府尹也没少在城门内外巡视,只是从前也无今日这一次感觉触目惊心。在看到一些守门禁军喝醉酒不安值守,使得他愈加忧虑万分,而吴岩与他说起一些日常巡值的现状,更使他明白皇帝为何要移驾离宫,尽管他内心对移驾十分反感,但也不得不面对现状——城防在长年累月的废弛中千疮百孔,不是短时期就能弥补过来的,哪怕是他这般精明能干的人,数年来动用号称天下第一精锐的禁军和熟谙京城地理位置的京兆尹臣将京城的治安管理得无懈可击,却也无法消弭几十年来因为懒惰、奢靡浸淫出的松弛、糜烂带来的城防的隐患。
      只说从黄闵韧、胡邀叫嚣着举兵南下,京城市井闹事沸沸扬扬以来,兵部尚书府天天有人来询问前方战况,也有宗亲贵族四处打探皇帝留不留京的消息。
      近来,高广谨尊皇帝旨意,对外宣称誓死守卫京城。那些探听消息的人往往只会人云亦云,随着兵部尚书府的言谈举动判断行事,且滔关还在朝廷手上,皇帝又在出离京城之外的陇州、华州、鲁州招募兵士宣称用以护防。他们能出入兵部尚书府,定也是京中显贵,他们的说辞又代表着整个王公大臣的意见,为此,京中的百姓根本不知皇帝要到越州。
      一日清晨,长白街上的皇子公主府,恢复了往日的喧闹。各府邸闻讯纷纷安排奴仆上街坊四处打听缘故,原来是圆成公主今天要带孩子迁居宣化街的兵部尚书府邸,随从进进出出搬运箱笼,驸马高堂杰亦是亲自带着几位贴身侍从查看车况,这使得清冷一个多月的长白街时时传来马声和人声。
      吴王妃和薛王妃闻听讯息,相约来到圆成公主府探问。圆成公主解释称高尚书身体有恙,高驸马为尊孝道,请求公主移居高府陪伴日夜啼哭的高老夫人。高广生病的消息在叛乱发生之前已有耳闻,叛乱发生后,高广曾随驾巡视尚武苑,以正士气。之后一直留在尚书府不再上朝。
      因兵部左侍郎王天路领兵镇守滔关,有关兵部的事务交给了兵部左侍郎杨开甲,兵部郎中萧玉方协助。杨开甲又为左右羽林军上将军,是实际上的“北衙”禁军正统领。此前“北衙”禁军正统领是韦晃,自韦氏受袁辅政蛊惑设计陷害陈询、被陈询反间计降职后,“北衙”禁军正统领的头衔一直空缺,相关的权力实际上掌握在杨开甲手中。高广一不管事,许多人又踏破了杨府和萧府,高府门庭清冷许多。
      从端午节之后,京城又恢复往日的安静和秩序,各坊肆间有许多店铺开张,尤其卯时正是早集市,各色绫罗彩缎、点花亮釉瓷器琳琅满目排满街口小巷,街坊市道人来仁往,好不热闹。
      此前端午当日,皇帝照旧在大元城清正殿安排群臣宴饮、颁赐节礼、君臣互赠夏衣,但取消了龙舟赛。只有姜丽妃带领各宫妃嫔在皇城里相约镜水湖畔踏步赏花。只见内侍宫女成群结队来来往往,各殿宇里花团锦簇,远处昆览湖的鸣翠岛上的含乐宫,几日来乐声冉冉,黄阅领着几十名舞者在昆览湖延乐宫的墨玉池畔习舞,墨廊和储乐亭四周亦是裙衫摇曳,分外妖娆。而置设在清正殿南侧的天正书院里,仍有无数文人客卿在里面碾墨铺笺,书画怡情,各抒所长,皇帝还带领群臣一起前去欣赏,直到午宴前才到怀望楼接受百姓拜见。
      虽然战乱因皇帝对边镇策略偏颇引发,但是百姓只记住皇帝的这三十年来带给他们的稳定与繁荣,大骂黄闵韧忘恩负义,这也是诸多百姓愿意送子赴战场,有的人即使死于战乱也不会对皇帝存有怨恨的缘故。当然,这只是因为战争才开始、上阳还没有遭受破环、百姓的根本还未被动摇而出现的群情愤慨骂乱贼的现象。
      五月二十五日,皇帝下了一道旨意:朕御宇二十七年,至六月初二日,为仁宣太后吴氏八十冥诞,太后生前有愿:杖朝之年定驾临越州离宫贺生辰。今太后圣体升天,天子以为至孝,于五月底携宫嫔、皇子、公主与三省六部九卿前往离宫为太后注香祈福。叛军盘踞滔关外围,着陇州节度使张尚义镇守京师;左右金吾卫上将军霍璜与左右金吾卫将军司马清焕领五千禁军,继续执金吾卫旗察京城烽堠,并领左右骁卫、左右领军卫在上阳、陇州招募兵士协防。
      这道旨意只在内廷公布,并未昭告天下,不昭告的理由是国家大乱之际,祈福祷告须低调行事。同时旨意也送达尚武苑,说皇帝陛下要在怀望楼上阅兵,令张尚义编整五千精兵回上阳待命。
      次日巳初时分,郭东定借职务之便又去了吴府,“连袁志琅私养胡人死士陛下都装作未见,如今到了这局面,陛下知道掩藏不住,不得不清除以告天下,可为时晚矣!”
      “郭大人,眼下你我还只能听从于陛下安排,倘使要移驾离宫,老夫必当随行。只是到那时若真丢下这几十年待过的京城,老夫于心何忍啊!”吴春舫被触痛心灵,忍不住老泪横流。
      郭东定想起今日与吴岩在一起的情形,也因为吴岩想起东宫,吴岩是陈询进谏才得释放回京,吴岑虽为败将却因钱光盛得以存活,而钱氏与章氏为世交,上次交心后他们心思一致,吴春舫甚至告诉他,说自己在鄣令潜贬到元州后派人给予接济。这等于告诉郭东定吴氏明着中立实则也早已选边站了。
      作为朝廷重臣,郭东定曾忌惮皇帝才不敢对太子过于亲近。就拿两年前太子新立重新置设东宫僚属,他被皇帝指定为太子太傅,虽说是闲职,无大用处,可到底担着一个隶属东宫的名分,免不得别人对此臆测。
      起先多有大臣将他看做太子近臣,只是他深谙皇帝心思,将这太子太傅做得浮于表面,并不像崔沪水那样诚心教导太子。崔沪水能违逆皇帝对太子询真心辅佐,是因崔沪水的名望与资历,又垂垂老矣,唯一的女儿早逝无后顾之忧,才敢逆着皇帝我行我素。皇帝当然也对崔沪水有所不满,就当要剥夺其太子太师衔名时,崔沪水中风沉疴不起了。皇帝这才放过了他,但必须留京养老。同样站在反对皇帝立楚王鉴为储君阵营的郭东定,因家族关系和其他人一样不敢明着与皇帝对立,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拖延至今便是这个局面——朝局混乱、朋党林立、官敛财地、民怨纷起,乃至叛乱发生,而皇帝渐渐老去,臣子各自寻求路径铺设未来也无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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