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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第三十四章 语罢清宵(1) ...

  •   四月二十五日,子时,东宫,月色微黄,云淡风轻,花气袭人。
      从叛乱发生到现在,整整二十日。到目前为止,皇帝仍没有召见陈询。这二十日里,变化随时发生。
      陈询独自一人在崇德馆书房里静坐。他保持这种状态有十多天,每日除了听些派出宫外的探子叙述外面的局势,就是在这里闭门思过。
      翌日,午前,柴泊以关心太子起居为由来到东宫。
      “柴翁,你说什么——清王,大哥他怎么了?”
      看到陈询惊恐的神情,柴泊恨自己刚才言重了,忙安慰道:“尚好!尚好!太子最清楚,清王殿下的脾性,平日里温温吞吞、少言寡语的,可这一时半会儿身上总不大好,难免烦躁了些。十多年的老毛病了,许是春天容易犯病,这不在榻上躺了月余,到底没个耐性。”
      柴泊语气尽显平和,也不乏自责,“要怪老奴,从叛乱发生以来,净想着陛下的龙体,却忘记让奚宫局多送些冰禾到清王府。昨儿老奴已经派人去了。老奴近来若得空会代太子再去问候一下。”
      陈询这才松了口气,“哦,想必是近来未服用冰禾的缘故。”
      “可不是。原以为越州也不安全。十日前有人来报,说越州街景如旧,潍水河漕运井然有序,所以冰禾草也容易得到。”
      “毕竟越州还在漓水南岸。”陈询若有所思。
      他们正说着话,忠玉在廊外敲门,“殿下,尉迟良媛来了。”
      说话间,尉迟眉月的就提脚跨入了门槛。
      “殿下!”她朝陈询躬身礼拜,略微抬眼发现柴泊,只稍迟疑,淡静的脸颊就旋即漾起难得的喜悦,“妾见过柴翁!”
      “不敢当!”柴泊忙还礼,“老奴何德何能,受尉迟妃的礼拜。”
      尉迟眉月笑盈于眼:“在宫中,谁不知柴翁地位之高,素日里妾想拜见也见不到,今日得幸一见,妾不知有多高兴呢。”
      柴泊笑道:“尉迟妃这话说得,老奴该日日伺候主上才行,只是老奴年迈,有时难免记性不好。这不,今日只道要来拜会太子,关心关心东宫日常的用度,却不想尉迟妃也来了。老奴恐扫了太子与尉迟妃的兴,这便就走咯。”
      “柴翁且慢!”陈询抬手道,又问尉迟眉月,“你来做什么?”
      他的言辞还是一贯的疏离,但话语里却有不容她不回答的坚定,这让尉迟眉月有些尴尬,柴泊却见怪不怪,只等陈询说话。
      “妾惦记殿下的身体,特来瞧瞧。”
      “昨晚细孺人来过了,说是托你嘱咐也来瞧孤,今日你却自己亲自来,恐有别的事吧?”
      柴泊似乎想起什么,道:“适才老奴过宜阳宫,好像见到了尉迟妃。”
      “哦!柴翁好眼力。刚刚妾是到宜阳宫看了看。”尉迟眉月笑吟吟着,对陈询道,“马上蔷薇花开。妾想殿下爱惜宜阳宫里的几株蔷薇,就去看看宫女们护理得好不好。”
      章青砚走后陈询不许任何人踏足宜阳宫,那几株蔷薇更是不许任何人碰。数月过去了,尉迟眉月好像忘记了什么。其实从章青砚离开后,她没少不留痕迹地试探陈询的心思,诸事做得有理有节也不伤大雅,独独忘记在陈询内心里,凡是与章青砚有关的,是容不得别人去碰的。
      他极力忍着性子,思量很久,才问柴泊:“今日堂上,可有什么要事呢?”
      太子在尉迟妃面前不避讳就问,使柴泊很意外。他向来懂得陈询的脾性,所为必有所打算,便如实答道:“有。礼部上书建言今年春闱暂停。原来那些已经到京数月的世子们怨声载道,又听闻叛军压逼近京都,也就各自散了。听京兆府尹说,他们大多数先涌向离滨渡口东岸,下沥水乘船沿着湃水进入潍水河辗转去了越州,可想而知越州是他们觉得最安全的地方。太常寺卿于大人御前奏报,说昨夜观天象,有一颗星星荧荧似火,行踪捉摸不定,朝边上一颗色红似火圆球心宿星靠近,似两星斗艳,红光满天,又威胁和凌犯心宿星。再看其他星星,又似有九颗较大的星星正团在一处,映照得那片天空格外明亮,连月光也逊色不少。”
      他的话还未说完,尉迟眉月就接口道:“火星近于妖星,司天下人臣之过,主旱灾、饥疾、兵乱、死丧、妖孽等。原本‘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现时是仲春,就有荧惑守心,是最不祥的。太常寺言此等星象,若于往朝往代是预示皇帝驾崩,丞相下台,而九星联珠,则必有凶灾难,且灾难深重。”
      陈询眼睛盯住尉迟眉月的双眸:“大人易政,主去其宫。往朝往代如此,今时也是帝王的亡故之灾。你想说的是这个么?”
      尉迟眉月如何不懂忌讳,却异常平静答道:“妾深以为。然而,此话在外面说不得。柴翁——”她垂首谢罪,“妾有过,刚才妄言了。但是,妾将此话在太子与您跟前提及,是想说今日天下之乱,非一日之寒,星宿预灾,实则指贡州的‘黄胡之乱’。司天台能在此时于御前谈起天灾,可想而知朝廷的焦虑,抑或是促使陛下加紧防守。可陛下调兵遣将,不用太子与其他皇子,这于情于理说不过去啊。”
      “大胆!”陈询这才呵斥,“你可知,柴翁是御前的老人,你如此妄言,是要置孤于不孝么?”
      尉迟眉月这才跪下道,“妾的确妄言了。可妾是为殿下着想啊。”复抬起头,凝视柴泊,“柴翁,请您御前代为殿下请愿。那样多的州县失守,陛下可不要忘记还有太子,可为社稷分忧呐。”
      书房内,登时静悄悄的,偶有鸟雀自殿顶掠过,延绵起时断时续的鸣声,剩下的便是被风吹过的细弱的、沙沙的树叶响动音。
      陈询在书案前坐下,双臂搁置在案台两侧,那浑身青素的锦袍在光丝下微微颤抖,只有眼珠里的漠然,似要将这一室的激动全部压制住。因为尉迟眉月欲动的念想,刚才的气氛到底有些反常,却也在他的意料中。他微微闭了闭眼皮,片晌,才挥挥手:“尉迟妃,你先去吧!——孤还有话要单独和柴翁说。”
      四月二十六夜,寅初,仍旧睡不实沉的陈询又一次从书房内的榻上坐起身来,穿上束腕履,未披风斗、只着一身皓白紧袍,提着一把剑便走到了殿外。
      夜色晦暗不明,他回望湖心岛上的灯火,水光冉冉,湖烟茫茫,全然不似在人间,又仰头看了看昏暗不明的天空,只见淡淡月牙儿像一个银勾,数点星星如同宝石缀在四周。尘世已经万般变化,唯有天空大地如旧。
      在他手腕的运转下,剑头数次指向苍穹,眼睛随着闪动的剑身晃动。舞剑有几种用处,怡心、练身、抗敌,仿佛一剑便是桃花盛开,一剑可以风情万种,一剑又如鲜血淋漓。这一通舞剑,承载着陈询太多的苦闷,只余下要鼓起此刻全身的力气,唯要长剑急驰、内力疾泻,方可遣怀自然。
      就这样,半个时辰过去了,他憔悴的脸上突然生出一点光辉,原来最想的是一剑封住春天的咽喉,来把这个春天里的不愉快全部斩断。
      白天听到的天象异常之说,萦绕着脑海里久久不散。当看不透时,依托星象预计未来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人很多时候斗不过天,但可以斗倒自己。凡心所向,皆为自己;皆为自己,心才力动。
      “呲!——”长剑蓦地翻动,最后一个动作是直直劈向一株蔷薇丛。泛白的花骨朵儿微露一丝丝粉红,剑过枝桠,几枚花柄断了,沿着剑沿滚滚到了地上,伴随着的是数不清的绿叶。忽然,一道闪光照亮整个大元城,闪电飘过,有春雷踏云而来,“轰隆隆”地直接坠向大地,四周漆黑不见,月牙儿和星星早已逃之夭夭。
      陈询站住不动,欣长的身躯又被一道闪电照得清晰如昼。至此,在大汗淋漓之下,他才朝书房里走去,他的心速加快了,思绪也加快了。
      白天,从与柴泊与他的对话中,尉迟眉月的野心终于暴露,却也证明了她不是皇帝派来监视他的人,她不过一个纯粹为了家族利益和个人的虚荣奔波的女子,也能在强权面前坚持自己的初衷,对他或许真的没有半点私心。但她做过一些让陈询深恶痛绝的事,比如章青均贪腐、章令潜沽名钓誉,就是她通过在后宫走动慢慢传了出去。当初他听闻后恨不得杀了她。现在想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没有尉迟眉月也会有其他人攻击章氏,只是她又成了一个让他视为极其厌恶的人。
      人言可畏。可畏的人言是私欲的表现,是钱财的私欲,是情感的私欲,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卧榻之侧,至少少了一个隐患,还有怎样利用尉迟氏如何将过去的遗憾来弥补上。
      如果照目前的形势看,叛军只要越过韬关,京城疏于防守的城备绝不是固守的好地方,而千鄣山分散的河泊谷底,纵然有地势的屏障,也不能保证安全。想到这里,陈询对绝响观的安危深为忧愁。若不是需要静观其变,在叛军南下的第一刻,他就想过去鄣南山见章青砚。眼下虽还不是良好的时机,可再不去恐变数难料了……
      今夜,是齐斐扬和张晁值守在崇德馆外。夜晚温风和煦,暖暖地吹在人身上格外舒服,待四周静悄悄时,他俩就转到门外十米以外的一丛花阴下,绞尽脑汁一同为太子出谋划策。虽然他们离书房有十来米远,可张晁时不时爆发的大嗓门儿还是顺风飘到陈询的耳里。他二人的忠心天地可鉴,陈询每回沮丧时想到他俩还能得以慰藉。
      过了半个时辰,至卯初,陈询才打开门唤他们进去。一直静伺在外殿的忠玉借着初破的晨光,为他们三人备茶,完了捡最下手的椅子也坐下来,参与他们的商讨。
      这是他们第八次集体商讨了。东宫幕僚很多,常常也有集会,不过谈论的都是表面的事——陈询害怕内有奸细,不愿轻率告知那些人自己的真实想法,即使有李秉城在也不吐露半点。而这种秘密的商讨,只有他们四人。四个人平均年纪不到三十,年轻,无经验,但士气盈人。
      张尚义复出,使陈询心头一松。至少有一支与东宫关系紧密的大将军参与了叛乱。有关袁党多人已被皇帝猜忌他也听到了。白天有东宫幕僚建议,立即弹劾袁党中其他几个要紧的人。陈询以为不妥。
      此刻连张晁也摇头:“外界越是想请东宫出面对付袁党,越要做出漠不关心的姿态,否则会增加陛下对殿下的不满。”
      齐斐扬却另有他想:“这只能作为暂缓之计。眼下多少人巴不得袁党下台呢,东宫还是要抓住这个机会。无论如何,平贡叛乱,殿下总要有所表示。否则日后如何收拢人心?”
      他顿了顿,又建议:“太子还记得前日李大人派人送来的信?李大人的意思,太子可以借此请求出征,一旦出征,军马就归殿下控制,如此,既得民心,又能收拢军心。总好比过眼下在东宫无法施展拳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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