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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第三十一章 卿遁坤道(4) ...

  •   她转头遥望远处的鄣西山,沉思道:“不知那处山谷,也是一片洞天。”
      “那里绝不如此地,除了坟场,就是接连陇州的边军驻地。”
      “是尉迟良媛的兄长所驻扎的陇州边军?”霄环感兴趣问。
      “想必是吧。”章青砚若有所思。
      却听霍珽叹道:“陇州边军的名声太坏,大多为游手好闲之辈,数十年武门之家的尉迟氏,怎就愿意将自家的子孙放在那里作一个小小的边军统领。”
      霍珽又摇首:“卑臣有位从弟原本驻扎在那里,因一次射骑演练摔断了胳膊,被贬回了家乡。朝廷给的养身俸银不少,可他志在沙场,这般回乡怎会甘心?卑臣去年曾回家看望他,他多有愤慨,说陇州边军蛮横骄纵,原本他的腿还有治愈的可能,偏偏那些一同骑射的兵士见他从马上摔下,就滚下马一窝蜂扑上去抢他身上的珠宝银钱,几番来回挤压,腿最后真的瘸了。也怪他自己平日里爱胡吹炫耀惹人眼红,一旦出了事就尽欺压他。”
      章青砚吃了一惊。陈询曾对她说过他随皇帝检阅军营,发现大部分将士游手懒散,军秩松垮,原来不仅府军=兵风气如此,边军也如此。她曾希望日后尉迟氏能助陈询渡难关,张熙哲又说贡州将有兵变,若真如此,她的期望不是落空了?
      她问霍珽:“大人可曾听到南罗国有什么状况?”
      霍珽摇头道:“并无多少传说。但是凡来往灵州的人对蒙承偬颇有兴趣。的确这位国王不可小觑。”
      “嗯,我在东宫也听到过。市井之内又是如何评说?”
      霄环先接口道:“生在王族,若没有几分狠毒,难以存活。霍大人是想说南罗国王的铁腕手段吧?”
      霍珽点点头:霄环姑娘说得对,这蒙承偬真是与众不同——太子妃听说过一个故事叫‘至城藩役’?”
      章青砚歪首努力从记忆里找寻“至城藩役”这档子事。
      霍珽对此颇有兴趣,侃侃道:“至城为南罗粮仓,分封在此的藩王,是蒙承偬同父异母的弟弟蒙承佶,封为嘉信王,虽才华了得,却生性诡诈,因此是个歪才。蒙承偬继位之前,就与蒙承佶关系紧张,原因是蒙承佶与蒙承倥感情非常好,常联手打压蒙承偬。所以蒙承偬接位后,第一个目标便是想剥夺蒙承佶手中的权势。那蒙承佶岂是好对付的,于是一场夺嫡之战暗潮汹涌。你知道那蒙承佶如何狂妄?他想趁蒙承偬登基大典举行之际绞杀蒙承偬。听说运南城里有一般兵力为他控制,加上蒙承倥的人马,又添了三层兵力。满以为人多定能胜天,谁知手中只握有少量兵力的蒙承偬却想出奇法,在大典当日将计就计,让他的心腹扮做典礼官、唱礼官、甚至混入侍卫里去,其中还有几位近伺宫女,原是他在王府里悉心培植出的武艺高强的内府侍女。就这乌压压一群人围着他,看上去全是弱不禁风、穿红戴绿的侍从和脸蛋花俏、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谁能想到他们的力量足够斩杀三军。那大典行至过半,蒙承偬在国王宝座前还未坐下,就见他双手一挥,那些由蒙承佶控制的几位将领全部就地被拿下,蒙承佶也当场被抓获。兵无主帅,便乱了套,他们本混进禁军里伺机动手,谁知从外围杀来一群人,直接将他们围在其中,见了就砍。这般杀戮后,蒙承佶的人几乎全部死了,却是蒙承偬的人越战越勇。接着,蒙承偬举起剑柄,一剑刺向蒙承佶的心胸。他这般迅疾就将异谋解除,可见其善于未雨绸缪、性格果敢勇毅。”
      “如此说来,确实了得。”章青砚赞道。陈询真没有对她说过这件事,庆幸陈询在异邦有此挚友。
      霍珽继续道:“只说蒙承倥见大势已定,便悄悄收了自己的兵马,装作无事一般,还百般讨好蒙承偬,让蒙承偬以为整个事件是蒙承佶一手策划与蒙承倥无关,最终他没有对自己的胞兄下手,还在老国王面前为他求了情,这就为以后埋下了隐患。只说此后蒙承倥陷害蒙承偬的心越盛,经常在暗中抬举‘至城藩役’中被杀死的将士家人,待他们得到好处后,就鼓动他们到处游说蒙承偬的坏话,引得整个南罗王庭敌视蒙承偬。此时老国王体弱乏力、生机不远,更无力控制蒙承倥,所以才有了后来蒙承倥抢夺王位、又设计将蒙承偬送到我朝做质子的那段往事。蒙承偬到了上阳后一味隐忍,可见他的韧性很强。咱们的皇帝陛下也看清这点,怎不对他有所防备。所谓君上欣赏、优待南罗质子,都是陛下用来对付骄纵无度的蒙承倥,却从未对蒙承偬放下心。”
      “话是如此说,可后来陛下还不是让蒙承偬随太子南征,其实就是放他回去抢夺王位。”
      “依卑臣看,是形式所致。蒙承倥嘟嘟逼人,只有放一个他讨厌的人回到南罗,才是可以牵制他的野心,或将他消灭。所谓得失之间,取一处利己耳。至少现在看来蒙承偬没有对我朝有威胁,那蒙承倥的恶迹却被人们记住了。”
      “因为蒙承偬与七郎之间有个盟誓。”章青砚暗想。陈询说帮助蒙承偬抢回王位,也是为了太子位的稳固。
      “如此雷厉风行、做事果决,现在南罗做了国王,陛下是会耿耿于怀。但正如大人所言,得失之间,取一处利己耳。也只能如此了。” 章青砚道。
      又想起早前章青均买来的两个小奴仆,一个叫蒙承森,一个叫蒙承林,他们说是南罗人,想来和南罗王族有点关系。便与霄环谈起,霄环想了想道:“那两个小孩子,现在随大人去元州了吧。”
      霍珽讶异:“若说外族人来我中原为奴不奇怪,刚才听霄环姑娘说他们自称家在至城,我知道住在至城的南罗人里,只要姓蒙承的人,几乎全是南罗王族。”
      “这样说,这两小孩真是南罗王族?”回想他们的模样,行为举止确不同普通人,尤其他们磨墨的法,章青砚还赞过非一般小户人家调教出来的。当时并未多想,只觉得南罗人崇仰中原文化,只要有点家资的人家都会为子女请先生识文断字,而历次南罗对中原的攻击,都带有因仰慕而侵占的想法。
      章青砚道:“即便这两小孩儿是南罗王族也没有什么,我还听说过有东西遏浑那没落王族的人在京城开酒坊呢,连京中一些织坊里也有东西遏浑没落王族女子纺纱为计。”
      “素来南罗人伏受纪律,聪明好学,尤其喜好附作风雅吸收别国长处。蒙承偬年幼就曾熟读中原大家著作,对中原的喜欢常露于言表,你若与他交谈,他讲中原话,旁人想不起来他还是南罗人。”
      霍珽不知道蒙承偬与陈询的关系,章青砚也不会告诉他,他这番言论却是讲出南罗人对中原人比较客观的态度。
      霄环突然叹道:“适才大人说到蒙承佶,奴婢想起孔子曾云,认知邪恶而学识广博之人,为五恶之最。天纵英才,却无德行。蒙承佶是少年英才,然而内心险恶,实在可惜啊!再说蒙承偬,懂得运用军法上的出其不意,还这般果敢勇毅,所以陛下赞他,却不喜他重情重义。世界之大,非我所用,就会引起仇恨。”
      刚才霄环谈论蒙承偬,霍珽已对她另眼相看,没曾想又有此论调,不由称赞道:“第一眼见到霄环姑娘,就觉言语不凡。”
      霄环的出生少有人知,霍珽赞她,却让章青砚想起曾对霄环的许诺,可叹现在形势逆转,对她未来的安排已全无指望了。不由叹息道:“霄环天姿聪慧,敏思好学,比我知道的还多,我平日里还常向她请教呢。”
      霄环忙道:“姑娘的话不可信,霄环不过跟着姑娘学了点皮毛。”
      “太子妃自谦,霄环姑娘亦自谦!霄环姑娘见识过人,太子妃功不可没。话说主仆之间相互影响的不少,卑臣早年在宫里见过宣益公主,她身边的童心、蜜心两位侍女也很了得。当日宣益公主聚集京城才子,饮酒作诗、泛舟描画,很多人说童心的画作、蜜心的诗文就能将很多人比了下去。甚至有一位新科状元想求娶蜜心,被蜜心婉拒。可惜了这两位姑娘,如今和宣益公主在京郊隐居,只怕这些才华被淹没了。”
      听到他提到宣益公主,章青砚更是一番感慨,“当日我见过她们,做事勤劳不误,待人都更实诚。是宣益公主调教有方。”
      霍珽笑道:“当真如此!所以说有其主必有其仆。和太子妃一样,宣益公主那样的人物,怎会对身边的人不精心挑选,悉心培养。”
      夕阳西下,余晖烟黄。他们一路走着,一路又说了些当今时局变化,不知不觉到了绝响观正门前。
      霍珽停下步子,躬身唱喏道:“太子妃,卑职就送到这里。里面自有人接应,你们只要前去叩门便是。”
      章青砚点点头,“多谢大人带路指点,青砚在此谢过!”
      霍珽慌忙躲闪:“不敢!不敢!您是太子妃,卑臣岂敢受礼。”
      “大人不要再这样称呼我,以后我只是一名在绝响观修行的姑子。”
      彼此谦让一回,终究要告辞。等霍珽下山,她们主仆三人敛袍正鬓上前叩门,真有一位老道姑前来接应。她先引她们去了先前安排好的住处,等她们放好行囊,才引着她们到了一处植满慈竹的屋宇前。
      这片慈竹攒石而生,翠色满坡,淡淡清香迎鼻入脑,闻之甚是心旷神怡。屋宇原由一堆青石板砌在岩石上,有数十个台阶拱堆而成,几扇光秃秃的兰木扉窗,一个小凉亭筑在慈竹中央,亭中砌有一方石桌,周边四个方石凳,桌上只摆放着一套清寡无饰的灰泥紫砂茶具。一条鹅卵石甬道沿着小亭出口曲折通往正房前,其他杂草碎枝一应全无,满眼望上去单调不乱,却分外雅净。
      黄昏的余晖还未散去,这里水气丰沛,白天的热气迎着太阳蒸发,氤氲得整个屋宇烟气袅袅,似若仙境。
      章青砚拾级上台阶,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低低的琵琶声,时断时续,曲调清奇。
      半晌,听里面有人轻声吟道:“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与君为新婚,兔丝附女萝。兔丝生有时,夫妇会有宜。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君亮执高节,贱妾亦何为!”(3)
      章青砚听着、听着,不由怔在那里,不敢贸然踏入。
      霄环低声道:“料想是上佳公主在抚琵琶——咱们先回去?”
      话音刚落,忽然大门“哐当”一声敞开。
      “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4)——太子妃,请进来吧!”里面的人不疾不徐说道,又见一中年姑子走出来迎接,待她们进去后便独自离去。
      章青砚刚刚踏入门槛,只见一个淡青色人影晃动,是位全身道姑打扮、年纪在二十五岁上下的女子走到她的跟前。上佳公主容颜未改,然而年岁悠长,时过境迁,或许是积年烦闷,愁郁未散,到底多了几分衰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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