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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第二十七章 郎心切切(5) ...

  •   咋一看到她俏皮样,陈询不由痴住——总觉得她脾性清冷,岂知小女儿的样子也有。
      他笑吟吟着将清单按序放好还给她,又拉住她的一只手,“手冷的很,你这样站了很久了吧。”一边说着,一边将她的手往自己心口上靠。
      “别——”章青砚发现殿内还有几个内侍宫女侯在一旁,被他拉着手总觉得难为情,又想起昨夜今晨的情形,心忽然突突跳起来,抽回手后笑道:“我平日里这些算计就不在行,又是第一次,且是送给陛下与各宫娘娘的,想着想着不放心,就忍不住再查点查点。”
      陈询瞅着她的微羞神情,忍不住抿嘴乐道:“成日里这样紧张,小心得神经质。”一瞅她的面颊上又浮起淡红,越发觉得有趣,生出促狭的心思,紧紧拽着她不放。
      “你!”她嘴角轻撅,低声道,“还有其他人在——”
      “我让他们出去便是。”他也低声道,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你说,要不要他们出去?”
      见他存心捉弄她,她不怒反笑,“七郎不在意,妾也不在意。”
      她顺口说说,原只想言辞相对,显示自己根本不在乎他的捉弄,没想到居然喊了他一声“七郎”。
      在她怔忪之余,陈询也从惊喜中醒来,情不自禁想将她抱入怀里,章青砚收势不住,一个踉跄就倒在他的怀里。他想吻吻她,左思右想还是克制住。
      “我看我也快要得神经质了。早晨你走后,霄环陪我去晖园散步,我就不停念叨这清单。霄环一再说这些账目早已理清,我就不信,生怕自己弄错了。”
      “你历来有自信,一份清单能让你患得患失,绝非本心,大抵还是为了我吧。”
      他把一个意思换两个词又说了一遍,这般故意取巧,仿佛刻意动了心思,却也不似故意,恰恰显现出他对她的期盼。
      “是。妾从今以后处处只为七郎着想,七郎好,妾便安;妾好,七郎也安。”
      从未如此直白过,所谓的爱情如果语言形容的话,她这句也就够了。
      章青砚心底百转千回,一抬头双目与他的眼眸触碰,这才意识到两人的言谈举止全变了,过去那种隔膜不知不觉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派融情恰恰,比如现在他抱着她,她也习惯了。
      陈询窥见出她眼眸里盈动起的欢愉与俏憨,更觉好笑,轻揉她的手腕道:“你一直说霄环办事稳妥,她既这样说,你就不要自寻烦恼。”抬头将寝殿看了一遍,“今早搬来的梅花,还在寝殿外么?”
      章青砚回忆起早晨荃葙和霄环的话,不由讪讪回道:“内侍们放在那里,我一直没有动过,整日里只闻到一股香气。”
      却听陈询喃喃念道:“诸芳萎谢融碧堆,一缕清香淡淡回。”念完,含笑看着她。
      她嘴唇轻弯,略一沉吟,接上下面两句:“ 篱栏未摇花自瑞,似玉似雪赛春瑰。”
      她应和得很是契合他的心境,陈询咧着嘴笑,情不自禁挽住她的胳膊,故意抬起鼻子嗅嗅,又道:“恍若天香绕卿身,不忍离去尤回神——你说,下两句该怎样写?”
      青砚听出他的话意,觉得露骨,不肯接口。
      陈询吃吃笑起来,脸庞触碰上她头顶上的发丝,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原来是窗外一株斜长的鲜黄腊梅,敷葩于榛莽中,擢秀敷荣,冰玉一色,甚是动人,如她一般。
      他甚是惬意,圈着她的手臂不由紧了紧,她也轻轻拥住他的腰身回应着。得她真心对待,恰似这疏蕊暗潜,如窃香盗津,以致看着帘幔下的烛光微微摇晃,都有了在梦境中的幻觉。
      “你的字,和《古名姬贴》簪花小楷体可比拟,想必得钟繇亲授……唔!好久不看你写字,你写字给我看看。”
      “又在胡说!那钟繇生于曹魏,几百年过去了,我怎能与他学写字?”章青砚的脸颊埋在他的胸口,双臂不由伸出漫漫搂住他的后背,眼敛微醺,道,“我确临过卫夫人的笔迹,又不全是……”
      “那还有一半学谁,是学我么?”陈询调侃道,“我四岁时学过卫夫人,只是学得不精,你的字比我胜上一筹,要学我就是退步了。”
      章青砚觉得他突然没了正经,更会饶舌取乐,便佯怒要挣脱他的控制。谁知他也一动不动,直到她的挣扎惹起身体发热,才用力按住她的肩膀,贴着她的耳根,嘘声道:“别乱动!我就只想看看你的字。你却动——你再动,我就要——”他故意不说下面的话,还嗤嗤笑起来。
      章青砚自是明白,吓得立即不敢动,只紧张地敷衍道:“我写的字都在案上放着,你自己去看好了。”
      看到她紧张的样子还是如此有趣,而她放在他背上的手掌似乎有一股暖流侵入他的皮肉里,使他无端端的又一阵心神荡漾,笑道:“我既要看字,也要看写字的人。”又将嘴凑近她的鬓角旁,“你人比字好看。”
      “胡说!”
      “没胡说。你就比字好看。”
      因着离近了些,闻到一股蘼芜的香气,不免好奇,伸手摸索着朝她腰间寻去,拿起来一看是一枚细长的绛色香囊,那绛色的穗子还在裙祢间瑟瑟颤动着,似个活物一样。
      自古文人谈起蘼芜,多半与夫妻分离或闺怨有关,他心底才泛起的不详感,但又想世人更相信靡芜可使妇人多子,很快又被一阵阵欢欣喜悦替代,忍不住念道:“蘼芜可多子,配娘细腰身。”
      章青砚听得一清二楚,知道自己的心思被他道破,不知该怎样接口,只佯作未闻,却听他又“呵呵”笑着重复道:“你人比字好看——还不让我好好看看。”说着,用力将她的身体转过来,让她正对着他,且将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低声问:“这香囊,什么时候得来的?”
      还是逃不过他的追问,她那点心思终究无法避开他,他到底关注她太久,还是自己关注他太多,明明知道昨夜过后忽然配上这香囊,处处对她留心的他必会发现,可还是配在腰间期待他的发现,现在他发现了,不正是自己希望的——告诉他她真的很在乎他,在多少日子前,就做好这个预示多子的香囊。
      他忍不住低声唤道:“青砚!”那绵绵情意渗入音腔,惹得他也心神摇荡,垂目看着她的脸颊,双鬓鸦色眉目清,如一片白莲花瓣儿,那样动他的心。
      见她微微张开嘴角欲说话,忙用手指捂住她的嘴唇,“我全懂了,你不要说——”过了半晌,拿开覆盖在她唇上的手指,笑了,“你明日也给我做一个一样的香囊,我也要天天系在腰间。”他的语气里带有嬉弄的成分。
      “你系香囊?——这可不是男人能系的。”她懵懂。
      陈询笑融融着,拍拍她的手面,“多子——呵!少了我,你怎能多子呢?”
      章青砚很不好意思,“油嘴滑舌!”又想要挣脱他的怀抱,谁知他手臂越发紧了,紧她无从动弹。其实这动作也很使她惬意,于是闭上眼睛干脆就由着他去。她岂知陈询这一刻是多么享受,想了那样久、盼了那样久,如今等来了,岁月静好,莫不如是!
      近来,他疲于应对外界的压力,总是产生一个念想:倘若当初不被选为太子,开府自立做个闲散的皇子、再有她这样的妻子就很满足了?陈睿这些年就是这样过的,一块府邸,一位妻子,还有一个孩子。
      有一次他与陈睿谈起过,陈睿摇头道:“我的母家出生微寒,似我这般出生,大抵这样过也无抱恨。你却不同。你看君父剩下的几个皇子,有几个是安分的?只说陈钺长大后还不知会是什么样子,他就算不上进,母族的人也不会消停。所谓位重必有烦恼,身贵必有后忧,己不欲却拦不住他人不欲。富贵与贫穷,都会滋生欲望。我们自小被人欺凌,才有今日谋事有成,日后必不能再这样下去,所以你不可有消极避世的念想。”
      陈睿又说出根结所在:“你的不同就在于你的出生。看似你的母妃不受宠,连你也不受宠;看似李氏数十年被冷遇,其实很多势力一直在推动李氏再次掌权,尤其李氏早年的门生故吏,从来没有停止帮助李氏。而你的舅父们更是时刻想着以退为进。连君父都很清楚,这也是他为何迟迟不能杀李氏的缘故,也是他为何刻意压制李氏的缘故。所以他借李氏当年没有参与‘吉旦门’之变故意冷落李氏至今,为的是出心底怨气也好,为的是留有后路也罢,从来都是有目的的。你就算将来做个闲散的王,无论是谁登上皇位,也都会对你有所防备。与其待人宰割,不如以进为守。”
      所以,后来他动了挣储位的心思。朝中既然很多人不待见他,他就与蒙承偬来往。蒙承偬是南罗国质子,可皇帝对他寄于厚望,蒙承倥在南罗的行为注定与鄣朝决裂,皇帝厚待蒙承偬是想日后扶持他夺回王位掌控南罗。京城人来人往,可没有几个真心待他,反而是蒙承偬与他心心相惜,志趣相投。所以在京中他常常利用皇子的便利帮助蒙承偬,就连前年朝廷攻打南罗,蒙承倥为激起朝廷杀蒙承偬,散布很多谣言污蔑蒙承偬,他都对蒙承偬不离不弃,哪怕后来皇帝真的起了杀蒙承偬的心,他也未曾怀疑过蒙承偬对朝廷的忠诚、对他的情义,才在战乱中将他送回南罗。
      他知道,他送回去的不再仅仅是一个故交,而是将来可能与他为敌的国王。此一时、彼一时,永远的爱人和永远的敌人一样,都可以相互转变,唯一不变的只有永远的利益。爱与恨、欢和苦、乃至生与死,还是此一时、彼一时……
      忽然发觉他沉默不语,章青砚从他怀里仰起头,“七郎!”她的脸颊上有一抹淡淡的烛光,而他的脸上却是一层阴晴不定,阴着是因为刚才他心头所想,晴着是因为她又开口喊他“七郎”。
      他回过神来,似笑非笑道:“你知道,我现在突然什么也不愿去面对了,唯有你,我尚可以拥有。”
      她只听一句就懂了,不由紧闭嘴唇。为何静好的岁月里总带着一丝伤感?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腰间的香囊,又瞧了瞧他微微凌乱的发丝,“七郎,以往诸事,我只愿从未有过。你记住了,不管将来如何,我只会为你忧、为你喜。今日我这句话说到这里,便是我的决心了。”她抬起手腕,为他撸了撸头发,“七郎,刚刚,你我还好好的,又想那些作甚?”
      她又连续喊了他两声“七郎”,似乎要向他保证什么,彻底将他烦闷的心情吹散,一些话在嘴边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来。良久不动,又不知为何,眼睛居然再次瞟向她腰间的香囊。
      如果不久,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大概也会给他们一个勇往直前的理由,到那时有什么千难万阻也可以一起微笑着面对的。
      可不是,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而且他们现在如此心心相印——总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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