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宫阙春秋词》韫秀

174、第二十六章 波诡云谲（6）

　　整个冬月，整个上阳就被一股极寒冷的气息包围着，天空阴霾，铅云沉沉，不出一日就下起了雪，先是一波雪珠子沙沙落下，过了半个时辰搓棉扯絮的雪花片，绵绵不休下了整整一夜，直到翌日清晨才停下。整个京城似罩了层白纱，远处的山峦树林在昼夜间若隐若现，被白茫茫的大地衬托得更加深邃，且那寒气浸入骨髓只觉得透心的冰凉。
　　雪后天寒地坼，殿中省下辖的宫闱局与内侍省，及时安排年轻力壮的太监加运碳材到大元城各个宫殿，再由尚功局司计司按品级、人数将炭材分配给各宫御寒。
　　每年寒衣节后，一些王公大臣及其家眷会去碧霄山庄打马球，今年这不同于往年的寒冷让很多人不适应，于是皇帝下旨将原本定于十一月二十八日在碧霄山庄的月山和洛池马球场举行的比赛取消。惯常的活动因天气取消，扫了很多人的兴，有几位命妇入宫与王贵妃等几位妃子商议，去碧霄山庄的珲凰楼欣赏杂技表演。往年一下雪珲凰楼四周雪景如仙境，在温暖而精致的珲凰楼里看杂技，成为皇室贵族冬日里一项必不可少的游乐。
　　几位命妇出宫后，恰逢皇帝来到华粹宫听到还留在这里的妃嫔正谈论这个话题，陈兆泰素来耐不住寂寞，也参与其中商议，不免兴致盎然，众妃嫔见皇帝有兴致便一起怂恿着。皇帝担心有孕的王天姿能否坐马车赴碧霄山庄游乐，迟迟不允口。
　　好动的王天姿喜笑嫣嫣，只道：“过去也有妃嫔有孕到碧霄山庄，再说马车宽大，里面座垫、地毯柔软，壁炉温暖，且出皇城到京郊的道路宽阔平坦，一路驶过去看看沿途的风景才是享受。嫔妾若高兴，腹中龙子自也高兴——陛下就准许臣妾去一次吧！”
　　几位妃子也附和着。见皇帝准许，忙又七嘴八舌地谈论起去年雪后游碧霄山庄的情形，全是赞美珲凰楼的雪景与精湛绝伦的杂耍表演之词。
　　陈兆泰近来怠于政务，只想享乐，又见后宫里这样多的人向往出行，便大笑不止，道：“众位爱妃早安排好了，朕还有什么异议。你们今日不说，朕原也准备提的，只怕那些大臣安逸惯了，冒雪去碧霄山庄还嫌劳累，见你等这般有兴致，朕就不再多虑了。”
　　于是第二天早朝议完紧要政务，就提出在腊月初十日至十二日领皇族、重臣到碧霄山庄休假三天。
　　皇帝为了陪伴怀孕却仍好玩的王天姿，时常不早朝，为此大臣怨声载道，还有一些本有一腔热血为朝廷尽力的大臣，见皇帝频频怠政流连享乐，也逐渐失去激情懒政不顾。于是在含乐宫建成后，京城里不知不觉掀起一股整修私家园林的风气，很多官宦之家也计划着仿制含乐宫，建木制园林供自己享受。
　　时下贯通东西的江洋渠及侧渠原本就航道紧张，贵族们建造园林需要从北方运输木材，潍水河拓渠正在进行中，又引起很多水道、旱道拥堵，如今增加额外的木材运输，越发挤爆了许多官道和民道，因此民间引发多起抢道纠纷，甚至出现血腥相残事件。其中涉及到皇室、贵族及其家属的，地方刺史、都督不敢擅自研判，就派人到京中协调，这样一来京城里又是人来人往，加上贵族们纷纷开工建园，劳工人数不计，车马往来熙熙，致使京城四处也拥挤不堪。
　　好在皇帝早年制定的管理京都治安的措施有效，或者说因为百姓富泽，自律有常，几乎未出现侵产抢盗、越货杀人的案件，所以一切还算有条不紊，目前上阳城里除了拥挤并未有其他明显的变化。
　　朝堂上皇帝听到御史大夫、京兆尹郭东定奏报说，今年入冬以来京城里人□□增到原来的三分之一，而户部统计粮食布匹的日消耗量，分别达到的五十万担和五千万匹之多，人口暴增使得南来北往的商运络绎不绝，很多商贾家眷到了京城也留置不走，好在没有出现因人口增加物品供应不够的现象。
　　为此皇帝很是欣慰，洋洋得意道：“臣民增加而物质供应充足，普天皇土，安居乐业，可见朕治理有方。”
　　以袁辅政为首的数位大臣连忙附和皇帝，说了很多奉承、赞美话，整个朝堂一派祥和。
　　郭东定面容方阔，明眸乌须，此刻因脸上洋溢喜悦，越发清隽烁然，只听他清朗地道：“如今国泰民安，万象欣荣，只有一件，如京畿一带人口持续暴涨，只怕整个上阳城无地安置。”
　　“京城原本城郭低矮，很多城墙又被拆除建屋设营。只要划地置产合规，让那些商贾自行建造便是。”皇帝道，“朕明年五月将赴越州离宫主持澭水河开渠典仪，并会在离宫待至后年春回京，将有很多官员随行，到那时上阳的人口会减少，反而是越州变得拥挤，朕以为越州拓道建市才是当务之急，还有越州离宫修葺需加紧筹备，传旨下去，不惜重金只求奢华——户部尚书！”
　　顾桡刚走出班列，只听郭东定道：“陛下，臣下认为现在边关不宁，朝廷几次派兵驻扎，边镇节度使纷纷上书请求粮草支援，历年户部按例都要留下朝廷五年消耗的银两，才可以动用剩余的钱银来修葺宫殿。臣建议离宫不要大动土木，只做点小范围的修整即可。毕竟五年前越州离宫已做了一次大规模的修整，短期内大修，实是劳民伤财。”
　　顾桡见郭东定为自己解围，连忙补充回奏：“郭大人所说属实，臣近来刚对户部做了盘整，刚刚派发给恭州一批粮草，就耗去国库三分之一的钱银，现在国库里剩余的几乎是滞留备用的钱银了。”
　　皇帝听了很不受用：“增资贡州是为稳定西北需要，这项消耗也不是一两年才有的，往年国库皆能支撑，今年各地大丰收、商贾繁荣，偏偏要收紧了？”说着，抬眼看住章令潜。
　　从陈询入主东宫后，皇帝对陈询的冷待和防备，曾使章令潜和陈询对皇帝立太子后又赐婚有过质疑。虽然现在皇帝偏爱楚王鉴不在明面上，但是做得秘密却也有遗漏的地方。他们以为皇帝改立陈询为太子，并不是真正完全不再考虑改立楚王。皇帝欲想冷落或除掉一人，惯常使用“树大招风”的手段，过去便是皇帝用此法处置过李氏，也用此法将殷氏斩杀殆尽。今时皇帝立陈询为太子，紧接着下旨东宫与宰相联姻，又是一出“树大招风”之举。时至今日，全国各州郡没少往京中送一些弹劾章氏的奏章，而皇帝收下奏章后少有回应或留置不发，反而使陈询和章令潜有种危机感。
　　于是他们便早商议好，东宫与章府只能私下往来，在外仍敬彼疏此，尤其在朝堂上要尽显低调不触犯龙颜。此时皇帝提出用半年时间修整离宫，章令潜早为此算过一笔账，即使真大动工修整离宫也动不了太多，此外正在建造的万华楼才是明年开渠典仪的中心。在他看来，生理趋老而对游乐却充满活力的皇帝，丢失了以前的精明和才干，且疑心愈甚，还不如就顺着皇帝的意思走一步看一步。
　　于是，章令潜只说眼下国泰民安、商运繁盛，且明年澭水河开通有关的税赋又大大提升，钱银之事有去有来，做些修整也无大碍。
　　其他人听中书令如此表态，虽有人意见相左，但宰相的权威所在，几番争论后也不再多说了。袁辅政十分讶异，也明白章令潜所言为何，本来准备好的说辞只好不提。
　　谁知这事刚刚商榷完，有几位大臣和御史又说起东、西遏混那和南罗战事的消耗其实远远超过了现如今人口带来的压力，谏言皇帝不可太奢靡浪费。
　　皇帝不自在了。近来朝堂上多有反对奢靡的言论，一般是那些固守陈例、对皇帝登基之初帮助很大的儒臣反对强烈，皇帝为了不再被人说什么“良弓藏、走兔烹”，这几年对他们也未曾严加惩戒或贬放。
　　“几位大人在圣上御前仍谈论奢靡之风，是故意要矮化君王的政绩，辱鄣朝的繁名？”袁辅政却代皇帝发言了，“自本朝开国以来，这些周边异族犯事不是个例。譬如每每东、西遏浑那犯事，在我朝边境就被击退了，南罗战事虽然拖延很久最后还是平息，这些战耗都没有动摇到我朝的根本。待澭水河等渠道完工，陛下的千古伟业日月可鉴。更可喜近些年来无大灾出现，是陛下仁政之心感动上苍，天助大鄣，那些胡奴、蛮人何足畏惧？陛下往贡州增派粮草不过是防御而已。郭大人刚才也说到说商贾繁荣，于本朝赋税大大有利，哪还愁日后国库不充盈？京城如此繁华福泽，怎能不将我朝第二国都越州加以建设，以显本朝实力呢。”
　　皇帝的嘴角浮现微不可觉的笑意，对袁辅政投去赞赏的目光。
　　郭东定深谙皇帝脾性，知道此时越是劝谏越不得章法，于是对那些儒臣和御史的建言只做罔闻未听，不置可否。
　　自皇帝不按时早朝后，几位御史本有的一腔忠心被皇帝的漠视所伤，被袁辅政的诡诈奸猾所挫败，数次失望后便很少谏言。今日的谏言又被袁辅政反驳回去，而皇帝一心想举行浩大的渠成庆典，自然不会将马上要举办的冬日乐游这点花费放在眼里，知道再劝阻无望，于是等皇帝正式下旨腊月初十日至十二日休假时，已无人再提异议了。
　　本朝只有新年会有特例休假，而且非常少，一般每逢十周年开国庆典才有特例，今年一入冬就传出休假的消息，那些闲散贵族自是非常兴奋，却是三省六部等衙署被一堆公务缠着，因为休假时间变得更紧迫，为此很多质疑的声音传出来，一致以为是王贵妃所致，于是反感袁氏与王氏的流言甚嚣尘上。谁知那些散播反袁言论的官员，过了几日便莫名被贬被谪，三省六部又无人发声，过几日也无人敢明着指摘袁氏。